再說北境，釋烽營精兵鐵騎，日夜兼程，不出數(shù)(shù)日，已至南平。
他們避開哨所沿崇山峻嶺一路奔襲，在南平北部的丘孚城附近發(fā)(fā)現(xiàn)(xiàn)了不少著南楚軍服的士兵，偵查探子順著這些押運(yùn)兵士跟巡摸索，終是在逐溪澗外找到了楚軍駐扎地。看規(guī)(guī)模足有十五萬之多。
逐溪澗是一道并不險(xiǎn)峻的山谷。雖不險(xiǎn)峻，卻利戰(zhàn)(zhàn)守城。谷內(nèi)(nèi)無岔路，渡鷺江進(jìn)南平之人大多由谷底大道通行，若守住谷口兩端，谷內(nèi)(nèi)之人插翅也難飛。倘若再有些歹心作祟，于山谷兩脊處以滾石火箭投擲，谷內(nèi)(nèi)狀況可想而知。
謝玿聽完探子回報(bào)，暗暗微松口氣，料想賀奔等人多半已退居谷內(nèi)(nèi)哨城溪戍關(guān)(guān)。哨城中存糧一般不多，加上周軍自身所帶糧草，供十萬人支撐這么多日恐怕也屬艱難，但就情形來看，應(yīng)該實(shí)力尚存。否則，除菌占著地勢，也不至于僵持這么久不能破城，反而要空耗著糧草拖垮困死周軍了。
當(dāng)夜，令輕功卓著者再探，果然得知周軍被困溪戍關(guān)(guān)內(nèi)(nèi)，雖不慘重，亦有傷亡。
謝玿觀遠(yuǎn)處除菌駐地，不由雙唇緊抿。
陸余盛見她拇指在食指側(cè)(cè)摩挲逡回，只道她是苦惱煩躁，便開口道，“將軍，楚軍雖多，但戰(zhàn)(zhàn)力未必強(qiáng)，可令人潛入關(guān)(guān)內(nèi)(nèi)給賀將軍捎去消息，時(shí)機(jī)一到，我軍于谷內(nèi)(nèi)外夾擊相互應(yīng)和，定能突破楚軍包圍。”
謝玿回頭看了看他，道，“陸大哥說的不錯(cuò)。但損兵不值。”
陸余盛傾聽。
謝玿道，“若說強(qiáng)行破關(guān)(guān)，自然能成。但眼下江南之局勢，已非平和。吳越以多年積盛對外用兵，這幾年損利參半，尚算強(qiáng)悍。南楚對外向來謹(jǐn)慎，朝中主和派居多，這幾年朝堂派系之斗雖愈演愈烈，但未傷元?dú)鈬救栽冢鋈粍?dòng)此干戈，多半還是受吳越攛使。”
陸余盛一拍手心，道，“正是，難不成南楚那六歲的小娃娃還能想得出這招不成？定是楊太后手筆啊！”
謝玿點(diǎn)點(diǎn)頭，繼續(xù)(xù)道，“所以，以后誰人兵力強(qiáng)盛，誰人則更占優(yōu)(yōu)勢。南楚吳越已結(jié)(jié)如此之好，就算這次不能重創(chuàng)(chuàng)南楚，也不能太傷我軍元?dú)猓蚁胭R將軍令大軍占守溪戍關(guān)(guān)，不強(qiáng)行突圍而等待援軍，也是這個(gè)意思吧，畢竟今后...”她朝夜空長長一嘆，“不止一場硬仗要打。”
陸余盛了然所悟，想到今后可能的種種，不僅也是撫膺而嘆。
謝玿還朝著楚軍駐地眺看，不止陸余盛，就連一側(cè)(cè)那參軍也心生奇怪。
良久，他開口道，“將軍...”
謝玿這才回神一笑，卻是對陸余盛吩咐了幾句。
陸余盛雙眸一亮，領(lǐng)(lǐng)著兩隊(duì)人馬爽快去了。
楚軍營地駐扎在山澗口外的獨(dú)鷺灘。此灘也是得天獨(dú)厚，地處三岔交匯，即守得逐溪澗谷口，又視野開闊搖搖便可見南來援軍，利于攔截埋伏。而三岔中的最后一側(cè)(cè)，也就是楚軍營寨背靠之處，其下乃是一片深不見底的懸崖峭壁，萬不可能有人從這里爬上來。
但凡事都有例外，對于有鐵刺虎爪，善于攀爬的高手強(qiáng)兵而言，徐徐攀上這并不算高險(xiǎn)的斷崖，無非時(shí)間問題。
那參軍也是機(jī)敏之人，只聽謝玿一提，便頓悟其中關(guān)(guān)竅。至于給溪戍關(guān)(guān)內(nèi)(nèi)通風(fēng)報(bào)信，既然謝玿聽而不應(yīng)，自是又有旁的安排。于是他得令噤聲，令眾人匿伏，屏息緊盯對面動(dòng)靜。
溪戍關(guān)(guān)內(nèi)(nèi)？謝玿暗道，哪用旁人通風(fēng)報(bào)信。賀奔是何人，必是早早算準(zhǔn)時(shí)日，此刻定然已緊盯谷外，一有騷動(dòng)可立即響應(yīng)。只怕，他連派來的援軍是釋烽營都料到了。
所謂君臣相知，大抵如此。器重與信任，不止在于言語褒獎(jiǎng)，往往在千鈞一刻，疑信之間便能左右成敗。
賀奔知君信君，才讓大軍占城死守，才沉得住氣等待救援。而競寧帝自然...圣君難得...
想到這里，她唇角動(dòng)了動(dòng)，似有些戲謔之味，心道，那陛下您也信我一次，臣不負(fù)所望，必給您一份大禮。
時(shí)過子夜，楚軍營中新一輪換崗剛過，因一連多日谷中都無所動(dòng)象，軍士心中多少都有些懈怠，料想今夜也該是平靜無聊的一夜。于是草草巡邏過后，留下一些人值守，兵將大都進(jìn)賬休息了。
離谷口最遠(yuǎn)幾乎建在崖邊的一所營帳內(nèi)(nèi)，點(diǎn)著油燈如豆，幾個(gè)伙夫模樣的士兵壓低聲音圍坐一圈，竟是在賭錢。
魯三掏出兩個(gè)銅板扔給田大有，心不甘情不愿的撇撇嘴，走到一旁撩開做窗戶的簾子望了望，啐了口，“這一窩子周兵死沒死透？都快一個(gè)月了，老子還惦記著回家看婆娘呢。”
田大有笑嘻嘻數(shù)(shù)著銅子兒，道，“快了吧，那城里沒糧，一早就被搬空了，好幾萬人呢，這會(huì)兒帶的糧草肯定吃完了，沒準(zhǔn)兒周軍現(xiàn)(xiàn)在已經(jīng)(jīng)開始吃哨城里的女人了。伍隊(duì)長說再等個(gè)幾天，等他們開始吃自己人了，我們再動(dòng)手。”
魯三“哼”道，“等？等個(gè)屁！等來了成周的援軍咋辦？！”
田大有看來比其他人身份要緊些，小聲道，“什么援軍？探子今天說成周的援軍剛剛從益京出發(fā)(fā)，等他們爬到谷口，給關(guān)(guān)里的周軍收尸都趕不上熱乎的。”
魯三歪著嘴，還在罵罵咧咧，一會(huì)兒嫌時(shí)間拖得太長，一會(huì)兒嫌營里的士兵一天屁事兒不干，吃吃喝喝倒是擅長。
田大有聽煩了，罵道，“吵個(gè)屁！你婆娘等不住改嫁算了！”
一旁牙口漏風(fēng)的漢子道，“他哪來的婆娘？你聽他吹，是甜柳巷那肥屁股水桶腰的窯姐！”
眾人壓著聲音嗤嗤低笑，那豁子和魯三笑罵起來，一時(shí)污言穢語混著葷話充耳不絕。
田大有也興致勃勃的聽著，忽然瞇了瞇眼，順著魯三撩開的簾子，他好似瞧見一點(diǎn)光亮閃了閃，夜色漆黑，那點(diǎn)亮光一閃而過卻格外顯眼，不知是草葉上沾染的露水還是...
“不好！”他忽地站起，四下尋找被自己隨意扔下的佩刀。眾人一驚，喝罵還未出口，就聽賬外平地起了戒備軍號(hào)，他們沖出軍帳，竟見營地已是火光沖天。幾乎是緊接著，馬嘶聲哀嚎聲立時(shí)已不絕于耳，血腥味隨夜風(fēng)迅速彌漫四散。
魯三一個(gè)炊事兵，哪見過這等陣仗，正嚇得呆若木雞，只聽身旁一聲骨削肉斷的脆響，一個(gè)物事咕嚕嚕滾到了自己腳下，他愣愣低頭去看，那是一顆頭顱，嘴咧著，下唇因經(jīng)(jīng)脈驟然斷裂，還在微微抽搐，一口豁牙格外顯眼。
田大有早就不知去向。
方才那點(diǎn)亮光，分明是微黯月色下反射的刀光。
周軍趁著黯月寂夜爬上斷崖，悄無聲息燒了周軍糧草，無一幸免。熊熊大火被風(fēng)陽清音掌一送，在獨(dú)鷺灘上肆野燎原，駭人又壯觀。
幾個(gè)馬廄也被人動(dòng)了些手腳，成群的軍馬倒地不起，口吐白沫。本是騎兵的楚軍，如今全然失了優(yōu)(yōu)勢。
軍心一旦亂了，戰(zhàn)(zhàn)力必要大打折扣。楚軍潰不成軍，混亂中已是不分?jǐn)澄遥皇；派⑻用Ｐ叶?dú)鷺灘還算廣袤，奔命不難。
可那楚軍蜂擁踩踏涌出營地，便見遠(yuǎn)處烏壓壓一線鐵騎攜塵馳來。定睛看清了，竟是周軍旗幟！于是這些跑營地的散兵再?zèng)]了活命的機(jī)會(huì)。
方才，其余釋烽營部眾在隱匿處瞧見那沖天的火光，一聲令下浩蕩突起，由那獨(dú)鷺灘南下大道攻入。同時(shí)，只聽一直寧靜的逐溪澗內(nèi)(nèi)馬蹄撼地，溪戍關(guān)(guān)內(nèi)(nèi)被圍困多日的周軍也重裝旗鼓浴血?dú)怼?p> 獨(dú)鷺灘這本是得天獨(dú)厚的有利地形，因形勢逆轉(zhuǎn)(zhuǎn)，一時(shí)間反成了楚軍的困獸牢籠，三面環(huán)(huán)敵，插翅難逃。
如此戰(zhàn)(zhàn)局不言而喻，短兵相接之下楚軍自是一敗涂地，除去陣亡逃散倒戈卸甲之?dāng)?shù)(shù)，幾日后南歸的楚軍，不足十之二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