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旖桑帶著笑意推開了門往屋內去,走了幾步她忽地停住腳步,她轉過身癡癡睜大了眼睛看著楚尚珍道:“無論這一切帶來或將帶來什么,是成就或是摧毀,我都無從去怨恨,這一切是與我血脈相連的人們給我的。”
“是說馴養的鳥在籠中,自由的鳥在林中,時間到了,他們相會,這是命中注定的?”寒冬的風兒從楚尚珍身上掃過,尚珍回味自己剛脫口而出的話,感覺自己似乎也是犯起了糊涂,記憶的大門就此被她給鎖上了。楚尚珍隨著旖桑進了門,一陣陣清幽宜人的香味兒繞上鼻翼,這滿室的清香氣息迥異,尚珍宛然醒了神,無心問道:“你這是用了什么香?這么特別的味道?”
“這不是肖靄送的嗎,還是你幫她轉交給我的,你該是也得了的,怎么不記得?”
“哦,原來那兩盒香料味道是不一樣的,我還以為是同一種,那回隨手就給你拿了盒來。”
“談什么呢,我們來的可是時候?”旖桑同尚珍前腳剛在客廳落定,后腳黎汶汶肖靄也到了,黎汶汶發福了,肚子里懷著孩子的女人成了她這模樣也不稀奇,她頂著個喧天的肚子叫肖靄扶著風風火火走了進來“孩子生下來我們一家就要移民去英格蘭了,原本這孩子都是準備要生在國外的,哪曉得有這么多零碎事沒辦好拖到現在……哎,以后聚一起可是很難了。”
沒有人接她的話。肖靄半側著頭視線是游離開的一灘霧水,她的頭發很平整地梳過給了起來,面色卻是焦黃,沒有飾妝,唇上的淺粉色黯淡的發白,一身正紅色洋裝外罩著猩紅的絨大衣倒是替那失了血色的面容補上了一點兒神彩。
“噢,這屋子里重的什么味兒呀,聞得人發暈了。”黎汶汶說推開了窗,穿腸的冷風灌得滿屋都是。旖桑瑟瑟顫著,張媽上來說飯菜已經備好了,她吩咐開飯順帶讓張媽把屋子里所有的窗兒都開了通風。
“桑桑,這會兒就吃午飯太早了,再歇歇。”
“是怕你們已經餓了,要么再過一會兒也好。”
“阿珍嫌太早,我可是已經餓了,主要是肚子里這小的饞了呢,叫四姑幫我盛碗甜湯。”
“四姑,半個月前默存就辭了,你是要什么,吩咐張媽.”
“嘖嘖,在仇公館干了五六年了,幸許還不止,怎么給辭了?”
“人心總是隔著肚皮長的。”
“哎……桑桑,我們家老邱在跟我講,聽說杜月笙這趟從重慶回來不得勢了,你看外面到處貼了打擊黑幫的宣傳口號不正是……唉,也就是要跟你說說好叫默存趁早做打算了,這杜月笙現在真是成了那******的夜壺了。”
“汶汶,我是仇太太沒錯,仇家上下的事我要管,至于出了仇家大門,不論什么事情與我沒關系的。”
“你不會忘了,你是夏旖桑。”肖靄本是抓了顆糖炒栗子在手中轉著,靜靜聽他們說話,自進門起她便沉默著,直到這下子是開口了。
“聽你們講話吃力,吃力,開飯吧。”楚尚珍扶了黎汶汶立起身,張媽剛給盛了甜湯送上來,見狀心知是又白費了力氣,唯唯諾諾端著湯碗,沒等人發話已退了下去,準備去將飯菜上桌。
“你們先去吧,我還不太餓,就想吃點兒消閑果。”肖靄一面說道,一面將把玩著的那顆糖炒栗子剝凈了塞進嘴里邊。
聽她這么說,夏旖桑點了點頭帶著黎汶汶和楚尚珍往餐廳走。
你再去叫她一聲吧,她其實就想你再遷就遷就,快進餐廳了,尚珍貼近旖桑耳邊低頭說了一句。
“你們先走”旖桑退了回去,尚珍同黎汶汶有說有笑進了餐廳各顧各先入座了,果真不出一刻鐘旖桑和肖靄兩人并排走著也進來了。
這一頓飯吃的很愜意,吃吃停停,閑聊上一段兒,叫張媽將菜熱上一遍繼續津津有味品嘗,這么有吃有聊的,還沒怎么耗,便到了下午二點,旖桑剛想叫張媽再下點兒面來。外頭小丫頭進來了,稟告說邱家來人催黎汶汶回去,老太太在家念經佛珠鏈斷了,老太太擔心有身孕的太太要立刻接她回去呢。
“我懷著個孩子又不是懷了個冰雹子,這么容易沒了?這頑固封建的老愚婦!”黎汶汶留戀地看著肖靄和旖桑,莞爾一笑,又走近尚珍拉起她的手將她拉近自己,趁著楚尚珍正發蒙,往她臉頰上狠狠香了一下子,“冤家,我先回去了,我們過兩日再會,再會。”
“作孽,呸呸。”尚珍皺了皺柳眉,嘴一撇伸手想狠掐黎汶汶。可黎汶汶雖是挺了個大肚子,卻倒是敏捷,步子挺快已走遠了。
“要不,我們也散了吧。”
“也罷。”
一眨眼的功夫,仇公館里只剩下一桌子半溫的殘羹還算有點兒活氣。
“張媽,勞煩你收拾一下了,我累了,上樓瞇一歇歇去。”
“好的太太,你好生養著。”
旖桑晃悠悠扶著扶手上樓去了,張媽嫌兩個小丫頭不靈便,一個人收拾起一桌子殘羹剩菜,盤盤喋喋堆了一幢涮涮洗洗冒出的脆響聲充斥著廚房聽著鬧騰,這空房子里也只有這點鬧騰了。碗碟洗凈了水聲隨之間斷了一陣,屋里跟著靜了下來,這下子聽著“砰砰砰”有人正敲門呢。兩個小丫頭都不知躲哪兒去了,張媽念念地念著:“這兩小丫頭片子,外頭兵荒馬亂,太太菩薩心收留你們,你們倒只白吃吃喝喝享起清福來了。開扇門這么小點兒事,都要等著我這老太婆來做嗬。”
“咦,蕭小姐,你這是?”
“你們太太呢?”
“太太累了,在樓上歇著了。”
肖靄眉頭深鎖不說話,若有所悟。仿佛夏旖桑在她的心腸上面系了一條繩索,她每走遠一步,繩索便牽扯一下,牽得她心腸陣陣作痛。這似乎是她折了回來的緣由,肖靄的手已自然地攀上了樓梯的扶手,等到邁出去的左腳已經踏上了第一階樓梯,她似乎想起了張媽的存在,抬眼溫和地看向張媽柔聲說:“張媽,我跟你們太太再去說兩句話,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