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師弟,從今日起你便是我明鏡宗弟子了。”慈舟師兄將兩冊泛黃的竹簡放在我面前,“這是《明心訣》與《金剛體》,一修心性,一鍛體魄。”
他雙手接過,竹簡沉甸甸的,帶著淡淡的檀香。翻開《明心訣》,第一頁便寫著“明心見性,照見本真”八個大字,墨跡如新。
“宗門規矩,新入弟子需先誦《凈心咒》百日。”慈舟師兄遞來一串烏木念珠,“每日卯時、酉時各誦百遍,不可間斷。”
手里捏著念珠,一百零八顆烏木珠子冰涼光滑。明鏡宗與山下寺廟不同,這里佛道雙修,既有大雄寶殿的莊嚴佛像,也有丹房飄出的藥香。作為初來乍到的小和尚,他瘦小的身軀套著灰色僧袍在諸多的師兄師姐中格外顯眼。
次日早課,他隨眾人來到講經堂。慈舟師兄盤坐蒲團,手結蓮花印:“今日講《楞嚴經》卷四,諸法所生,唯心所現...”
小和尚努力集中精神,可那些玄妙的經文如天邊浮云,看得見卻抓不住。身旁名叫道真的少年卻頻頻點頭,時不時在玉簡上記錄心得。他入門才半月,據說已能引動靈氣在經脈運行小周天。
“小師弟。”課后慈舟師兄叫住我,“你心不靜。”
他低頭盯著僧鞋上沾的泥土:“師兄,我...聽不懂。”
“不急。”他掌心浮現一朵金色蓮花,花瓣舒展間有梵文流轉,”佛修重悟性,有人一朝頓悟,有人十年面壁。去藏經閣讀讀《百喻經》吧,比深奧經文更適合初學。”
藏經閣在明鏡山半腰,青石臺階蜿蜒向上。我氣喘吁吁爬到閣前,一位白眉老僧正在掃地。
“新來的?”他頭也不抬,“三樓東側第三架。”
小和尚合十行禮:“多謝師叔指點。”
閣內光線昏黃,經卷特有的陳舊氣息縈繞鼻尖。找到《百喻經》,我盤坐在窗前細讀。這些淺顯的佛門故事讓我緊繃的心弦稍稍放松——至少比《楞嚴經》好懂多了。
“渴鹿逐陽,愚人食鹽...”我輕聲念著,忽然發現書頁邊緣有細密批注,字跡清瘦如竹:“執著即妄,不執亦妄。”
窗外傳來鐘聲,已是午時。我匆忙合上經書,趕去齋堂用膳。
“聽說沒?道真師兄已經能御使飛葉了!”幾個年輕弟子圍坐在角落議論。小和尚默默取了素齋,坐在最末的席位。飯食很簡單:一碗糙米飯,一碟清炒靈菇,半塊豆腐。但米粒晶瑩飽滿,咬下去竟有淡淡甜香。
“這是用靈泉澆灌的稻米。”對面突然坐下一位師姐,她杏眼明眸,發間別著支木簪,“我叫青蘅,負責靈田。小師弟吃得慣嗎?”
小和尚差點被飯粒嗆到:“很、很好吃。”緊接著把腦袋埋在碗里自顧自的把米飯大口的往嘴里扒。
“慢些吃。”她笑著推來一碗清湯,“你每日誦經后,可來靈田幫忙。接觸草木生靈,對修行有益。”
小和尚按約前往靈田。山陽處的梯田層層疊疊,各種靈植在微風中搖曳。青蘅師姐教他辨認靈藥:“這是清心草,葉緣有銀線;那是玉髓花,日出時采摘最佳...”
小和尚蹲在田壟間除草,手指沾滿泥土。令人驚奇的是,當他默誦《凈心咒》時,手邊的清心草散發的味道似乎越來越濃,讓他整個人都顯得更加精神。
“感覺到了?”青蘅師姐突然湊近,“清心草對于修煉來說有裨益的,但是只是對于剛開始修行的人,一旦突破凈心期,他的藥效就沒有作用了。”
小和尚緊張地縮回手:“凈心期?”
“對,慈舟師兄還沒給你講一下修行境界嗎。”青蘅歪過腦袋看著他,“既然還沒給你講,那就是還不到時機,緣到就會盡數告訴你的。小師弟,以后可以多來,盡快幫助你突破凈心期。”
黃昏時分,他拖著酸痛的腰背回到寮房。同屋的道真正在打坐,周身有淡金色靈氣流轉。見到小和尚進來,他微微頷首,繼續閉目修煉。
他輕手輕腳取出《明心訣》,按照口訣調息。可無論怎么嘗試,都感受不到所謂的“佛光”。道真周身的靈氣像一面鏡子,照出我的無能。
“不必勉強。”道真突然開口,“子時陰氣重,不適合初修者練功。”
小和尚攥緊僧袍:“道真師兄何時感應到靈氣的?”
“第三日。”他語氣平淡,“但我是金靈根,與你佛修不同。”
熄燈后,小和尚輾轉難眠。月光透過窗欞,在地上畫出格子狀的亮斑。隔壁傳來道真均勻的呼吸聲,而他腦中全是白日里那些議論聲。
“...道真師兄天資過人...”
“...聽說掌門有意收他做親傳弟子...”
“...那個小和尚?好像沒什么特別...”
小和尚摸出枕下的念珠,一顆顆數著。烏木珠子在月光下泛著幽光,第一百零八顆上刻著細小的“凈“字。不知數到第幾遍,終于昏昏睡去。
夢中他站在一片迷霧里,遠處有金光閃爍。拼命奔跑卻始終無法靠近,反而越追那光越遠...
“師弟!卯時了!”道真的聲音驚醒了小和尚。
他慌忙起身,僧袍都來不及穿好。早課遲到被罰跪香三柱,膝蓋生疼。更糟的是,慈舟師兄抽查《凈心咒》背誦,還結結巴巴漏了半段。
“去佛殿擦地吧。”師兄看了他一眼,“擦地時念咒,地凈心也凈。”
小小的身軀提著水桶跪在佛殿,一寸寸擦拭青磚。佛像低垂的眉目似悲似憫,香爐青煙裊裊上升。水中的倒影是個光頭小和尚,眼下掛著青黑。
“為什么是我?”水影扭曲著,“為什么偏偏選我這個笨和尚?”
“小師弟。”慈舟師兄的聲音從背后傳來,“擦地不是這樣擦的。”
他接過抹布,動作輕柔得像在撫摸嬰兒:“你看,力度要勻,心要靜。每個角落都一樣重要。”
水珠在磚面滾動,映出無數細碎的光點。
“修行如擦地,擦地也是修行。”師兄的聲音混著桶里的水聲,“急不得,也懶不得。”
小和尚忽然鼻子一酸:“師兄,我...我可能不適合修行。”
慈舟師兄停下動作,靜靜看著眼前的男孩。佛前長明燈在他眼中跳動。
“當年我入門三月才背全《凈心咒》。”他忽然說,“師父說我‘鈍如頑石’。”
小和尚吃驚地抬頭。
“你看那尊佛像。“他指向大殿中央的鎏金佛像,“知道為什么佛祖左手指地嗎?”
小和尚搖頭。
“那是降魔印,表示“大地為證”。“師兄輕撫小師弟剛剃度了的光頭,“修行不是比誰快,是比誰走得遠。大地見證一切,包括你的努力。”話鋒一轉“小師弟,即入我明鏡宗,也當有一個叫得上來的身份。”只見慈舟師兄手心淡淡白光幻化,一枚乳白色的玉佩和一卷經書放在我面前,“給你的法號為玄心,取‘萬法玄妙,不離本心’之意。《凈心咒》也要背誦,修行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我——現在被稱作玄心...”,得了法號的小師弟低著頭摩挲著玉佩上凹凸的刻痕,嘴里輕輕嘟囔著。這法號像件不合身的僧袍,裹著他還俗家的心性。
“玄心師弟?”慈舟師兄輕叩案幾,“可聽清了?每日卯時誦《凈心咒》百遍。”
“是!玄心記下了!”小小的身軀站立起來,整了整僧袍,懵懂又莊重的給面前的慈舟師兄鞠了個躬。
慈舟的臉上掛了一抹笑容,“回去吧,明日早課不準遲到。”
自此之后,玄心每天除了必修功課,都會去靈田幫忙。青蘅師姐發現,玄心仔細的照料靈植,長勢都會更好一點,而且兩者似乎是反哺似的,玄心的境界也一點點的穩步上升。
“像是被佛光滋養過。”她某日突然宣布,“玄心師弟,以后東邊三畝藥田歸你管。”
玄心受寵若驚:“我、我不懂靈草種植啊...”
“有我嘛,包教包會的。“她塞給玄心一把小鋤頭,“記住,對草木要有慈悲心。”
......
深秋某日,玄心在灌溉靈田時發現一株瀕死的七葉靈芝。它不知為何枯萎將死,青蘅師姐說沒救了。玄心卻不死心,每天為它誦《藥師經》,用稀釋的靈泉小心澆灌。
一個月左右后,枯萎的菌蓋上竟冒出新芽。那點嫩黃在秋風中顫顫巍巍,像盞小小的燈。
“嗯...”藥園的管理者一白眉老僧,在遠處休憩的亭子里撫著胡須雙目金光一閃的凝神望去,“枯木逢春,此乃佛緣。”
玄心摸著新芽傻笑,忽然感覺掌心發熱。低頭仔細一看,竟有極淡的金光從皮膚滲出,被靈芝緩緩吸收。
這是玄心第一次看見自己的佛光。
......
秋去冬來,明鏡山的晨霧里開始夾著細碎的冰晶。玄心盤坐在殿堂的蒲團上,烏木念珠隨著他堅持數完最后三顆,第一百遍《凈心咒》的尾音也消散在殿堂里。
“凈心期,凈的不只是心,還有身。”慈舟師兄的聲音從背后傳來,“今日是第九十九日了吧?”
玄心點點頭,身子被殿前透來的風吹得戰栗一下。自從得了法號,他再未錯過一次早課。卯時誦經,辰時練體,午后靈田,日復一日。那株七葉靈芝已經長出第三片新葉,而他依然感受不到道真說的“靈氣如溪流“。
“手。”慈舟突然說。
玄心伸出紅腫的雙手。師兄掌心浮現金蓮,溫暖佛光籠罩下來,凍瘡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
“明日是第一百日。”慈舟收起金蓮,“子時來藏經閣。”
這一夜玄心輾轉難眠。道真在隔壁床榻呼吸綿長,周身綠光如螢火流轉。據說他已在沖擊“凝露境”,而自己連凈心期都未突破。月光透過窗紙,玄心摸出枕下玉佩,“玄心”二字在月色中泛著青白的光。
子時的藏經閣靜得能聽見燈花爆裂聲。白眉老僧不在,只有慈舟師兄獨坐案前,面前攤開一卷泛著金光的皮紙。
“《凈心咒》實為《大日如來凈心印》的簡化版。”他指尖輕點皮紙,梵文如蝌蚪游動,“百日筑基,今日傳你真本。”
玄心瞪大眼睛。那些扭曲的文字他一個不識,卻莫名覺得熟悉,仿佛在夢里描摹過千萬遍。
“閉目,觀想心燈。”
隨著慈舟的誦經聲,玄心感到眉心發燙。黑暗中漸漸亮起豆大的光點,忽明忽暗像風中的蠟燭。他想起靈田里新栽的月光草,也是這樣脆弱又倔強地亮著。
“持印。”師兄忽然輕喝。
玄心本能地結出蓮花印。眉心光點突然炸開,化作萬千金絲流向四肢百骸。他看見自己體內有污濁的黑氣被金線纏繞、凈化,如同擦拭佛殿時清水帶走塵埃。
再睜眼時天已微亮。慈舟師兄早先一步比玄心醒來,雙目欣賞的打量著玄心。“不錯,筑基的底子還是很扎實的,這段時間的修行看的出來還是很努力的。”
“師、師兄...”玄心憨笑著撓撓頭看著慈舟,又低下頭看著自己僧袍上的污垢,聞著身上散發出來的酸臭味。
“無妨。”慈舟擺擺手,“你且內視。”
玄心閉眼,凈心內視,驚見丹田處懸著一盞琉璃燈,雖然火苗只有針尖大小,卻將五臟六腑照得通透。那些平日誦讀卻不懂的經文,此刻突然有了溫度——《金剛經》說“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原來就是燈焰這種不執不取的狀態。
“凈心期成。”慈舟清了清嗓子,“從今日起,早課改誦《心經》。回去清理一下,用過齋飯后便來早課。”
“是。”玄心撣了撣僧袍,正經的給慈舟鞠了個躬,便退出書房。
回寮房的路上,玄心筑基的疲憊還未散去,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路過靈田時,他鬼使神差地蹲下來觸碰清心草。以往只是隱約感覺到的清涼氣息,此刻竟如溪水般順著指尖流入經脈,最終匯入丹田那盞燈。
“玄心師弟?”青蘅師姐挎著藥籃站在田埂上,杏眼圓睜,“你...能引靈了?”
他呆呆看著自己的手掌,陽光透過指縫,隱約有金色微粒浮動。
冬至那天,道真突破凝露境的消息傳遍全宗。掌門親自賜下青玉令牌,準他進入“藏劍洞”挑選法寶。玄心擠在圍觀弟子最外圍,看著那位天才少年周身金芒凝成實質,在背后形成半輪金日。
“聽說道真師兄被內定為下任戒律堂執事...”
“人家可是金靈根,修煉速度是我們的十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