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瑞腦子一遍遍回憶著“景福伯爵”四個字，忽然一激靈，想到青兒弟弟百日宴上，陸柔慧身邊那個穿芙蓉色衣裳的女子。

　　何瑞頓住腳步，對準備牽馬的何云青道：“等等，哥，我好像知道是誰了。”

　　“誰？”

　　何瑞將那日的事簡短說了，道：“我聽那陸柔慧稱呼那芙蓉色衣裳的女子為景福伯爵家的小姐！想來此事應當與她有關，那日錢青兒給了她一個不小的難堪，想來是為這事與我結(jié)下了梁子。”

　　“的確是她們欺人太甚。”何云青聞言不禁氣道，“但她們不敢動錢青兒，所以就拿你出氣了。”

　　何瑞冷哼一聲：“恐怕這景福伯爵家的小姐只是被人當槍使，真正記恨我的是那陸柔慧……”

　　何云青不解：“你不是那日曾救過她嗎？是有什么過節(jié)嗎？”

　　“我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呀！”何瑞滿臉地無奈，煩躁地搖了搖腦袋，“算了，先不提她了，眼下的事要緊。”

　　何云青伸手扶著何瑞上車：“明日我們要協(xié)助審理，怕是要告假一日，天色也不早了，咱們趕緊回去吧。”

　　何瑞點點頭思忖片刻，剛要鉆進馬車，又探出頭來，面露遲疑：“哥，我覺得這事不好辦，你想啊，那幾個歹徒也算是咬死了伯爵府，如今嚴知縣無非兩條路，第一條路嚴知縣畏懼伯爵府，直接定罪于那幾個歹徒，畢竟打人砸店的是他們，要是這樣的話，就憑那幾個歹徒的身家，我們損失的銀子基本上也就很難要回來了。”

　　何云青坐在車輿上，手拿韁繩卻沒有驅(qū)動馬兒，凝眉點了點頭，繼續(xù)認真聽著。

　　“第二條路嚴知縣不畏強權一紙文書將伯爵府狀告到宗人府，至于這后面的結(jié)果也有兩種可能。”何瑞掰著手指頭數(shù)道，“若是狀告成功，我們的損失有人賠償，自然皆大歡喜，可是整個京城權貴盤根錯節(jié)，嚴知縣這邊得罪了這么一個權貴，他以后的日子恐怕不會好過，這也是他可能會懼怕的原因，若是狀告失敗，嚴知縣那邊且不說，我們的賠償也會一分沒有……最令人絕望的是，一旦嚴知縣狀告了宗人府，不管告的成還是告不成，我們就是把景福伯爵府給得罪了。”

　　何云青悵然地點點頭：“是啊，抄家的知府，滅門的知縣，更何況是堂堂伯爵府了……那么你打算怎么做呢？”

　　何瑞正色道：“私了。”

　　“私了？”何云青目露精光，“如何私了？”

　　何瑞一臉的精明：“哥，這事與伯爵府有關也算板上釘釘了，咱們這樣狀告，無非就像要個賠償，要是景福伯爵愿意賠償，我們又何必去上公堂呢？”

　　何云青點點頭，對啊，這事何須如此復雜：“所以我們找個合適的人去講和就好……”

　　“對！”何瑞點頭瞪大眼睛。

　　“嚴知縣？”

　　“是的。”何瑞答得干脆利落，兄妹二人不禁默契對視一笑。

　　此事是需要有臉面的人去講和的，要是他們自己親自貿(mào)然上門，伯爵府只會以為他們是來訛錢的刁民，所以由嚴知縣出馬，再合適不過了。

　　何瑞又道：“更何況，有了嚴知縣去講和，我們也更好同他們化干戈為玉帛，嚴知縣雖然只是個知縣，到底京官大三品，他們也不能不給面子，這樣錢能拿到，矛盾也會緩解。”何瑞苦笑一聲，像是自嘲，“和氣生財嘛。”

　　何云青看著妹妹一副老成的樣子，好笑的同時又有些感懷，何瑞成長地很快，洞悉世事甚至漸漸有種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老練，這是好事，可是他這個做哥哥的還是希望她能永遠天真活潑。

　　府衙。

　　后堂東廂房內(nèi)，嚴知縣換下七品文官鸂鶒的補服，坐在圈木椅上看著那茶盞里的熱氣出神，聽到下人傳報這才回過神來。

　　“回大人，是何家兄妹來了。”

　　嚴知縣有些訝異，忙道：“快請進來！對了，快上茶。”

　　兄妹二人走進東廂房外間，見嚴知縣走來，忙作揖行禮，嚴知縣伸手作請狀：“二位茂才快坐，貴客光臨，蓬蓽生輝啊！”

　　何云青示意嚴知縣落座后，自己才帶著何瑞坐下。

　　何瑞剛想要說話，卻被何云青一個眼神打住，便立刻低頭噤聲。

　　何云青朝嚴知縣頷首道：“天色已晚，大人勞累一天，我兄妹二人貿(mào)然前來實在是叨擾了。”

　　其實何瑞是很想開門見山的，但是古人講究禮儀，尤其是讀書人之間，流程總是要走一下的。

　　嚴知縣笑著擺擺手：“不妨事，先用茶吧。”

　　待嚴知縣喝過兩口茶后，何云青嘆了口氣這才開口道：“大人，實在慚愧啊，距上次家中偷盜一事不過半年又發(fā)生了這樣的事情。”

　　嚴知縣搖搖頭笑道：“為官為民嘛，這都是分內(nèi)的事，只不過今日之事的確有些棘手啊。”

　　何瑞面露難色道：“大人，有一事不得不稟告，方才晚生想起確實曾與伯爵府小姐有過齟齬，但只不過是一兩句口角之爭，不曾想釀成今日這樣的局面……”

　　“種種都指向景福伯爵，看樣子這事八成與他們有關。”嚴知縣點點頭表示理解，這些權貴家的公子小姐，有些的確是任性妄為，不容別人一絲冒犯，可再怎么金貴這樣打砸人家的店面怎么說都不占理。

　　何云青再次頷首：“大人，晚生與舍妹對此事并無過分苛刻要求，只消他們不再侵擾，賠償損失，旁的我們都沒有什么意見。”

　　嚴知縣捋了捋胡須，坐直了身子道：“不知云青有何見教？”

　　何云青正色道：“晚生意欲私了，只是我兄妹人微言輕，貿(mào)然上門恐怕會無功而返，所以還勞駕大人出手相助。”

　　嚴知縣聞言神色才放松了許多，這樣一來，事情倒是好辦許多：“好，既如此我便書信一封送到景福伯爵府上，不知你們有什么要交代的嗎？”

　　何云青繼續(xù)道：“大人，對我我妹妹與他家小姐的事，希望大人代為轉(zhuǎn)達歉意，我們做生意的無非是和氣生財，有矛盾及時說開了，能化干戈為玉帛最好！”

　　嚴知縣點點頭：“好，我今晚寫信，明日就著人送去，一有消息自會派人告知你們。”

　　何云青攜何瑞起身行禮道：“深謝大人了！”

　　回去的路上，何瑞不禁有些懊惱：“怪我那日太過意氣用事！”

　　何云青拉了拉韁繩，放緩了馬匹行進的速度，朝車內(nèi)道：“不怪你，這事理在我們，貧賤不能移，我們又沒做錯什么，不必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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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了何家兄妹二人，嚴知縣就開始挽袖子，拿出他當年科考的架勢，洋洋灑灑寫了好幾頁的陳情書。

　　大意如下：景福伯爺，敬叩金安，幾日前下官接到狀告，一群歹徒三番五次打砸人家店鋪，抓來后一審說是貴府派來的，下官雖枉曲直湊卻也不會輕信這樣的胡話，經(jīng)過嚴厲審問后得知，是府上門房阿齊拿錢驅(qū)使這幫歹徒行兇，望伯爺能親自審問此人。另外，受害人告知曾與貴府千金有些許過節(jié)，下官料想其中必有不虞之隙，希望能早日澄清，渙然冰釋，還各自清白。貿(mào)然送信，萬望伯爺莫要怪罪，也是全了他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的一片苦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