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七月初，談佳放假了。綠眉毛島的孩子們放假必然是回島，談佳也不例外。

　　坐上回鄉的游艇，談佳不住地望著窗外，蔚藍天、渾黃海，心里也泛出一絲雀躍。

　　路程不算長，但也須半個鐘才能靠岸。風浪有些大，船搖晃不定，談佳有些暈，艙內實在無聊，她晃晃悠悠挪去了甲板。

　　海風拂面，有些咸香的魚腥氣，混合著不少的汽油味。上學之后，談佳已經很久沒有吹過海上的風了。她閉上眼，任著海風撫摸她的面頰，就好像離那片土地更近了一點……

　　談佳膚色不算白，但膚質好，沒什么特別明顯的瑕疵。眼睛不是滴溜兒圓的杏眼，更偏向于丹鳳眼，眼線較長，頗有些古典的感覺。鼻梁高，嘴唇小，臉上星星點點的雀斑倒是增添了些海島氣息，讓人覺著自然又可愛。

　　七月是旅游旺季的開始，甲板上有不少游客。談佳聽著外地來的小孩嘻嘻鬧鬧，第一次看海的孩子難免比較激動，對著海面蹦蹦跳跳，咯咯地笑著。

　　談佳輕輕抿了抿嘴，覺著跟他們比起來，自己還挺穩重的。想到這，倒被自己逗笑了。

　　吹了會風，頭沒這么暈，談佳一抬頭，就看見那一抹綠色出現在海面——綠眉毛。綠眉毛帆船，是綠眉毛島的象征。島民世代為漁，帆船為小島帶來了長久的豐收。時代變遷，如今的小島只有一艘綠眉毛船停在岸邊顯眼的位置，既為紀念，也為宣傳。

　　看到綠眉毛，就是快到綠眉毛島了。

　　說實話，談佳對回家沒什么概念。談佳從小沒見過父親，5歲時母親就去世了，留給她的只有島上一棟空蕩蕩的房子，照顧她的是家里的管家李伯和保姆方嬸。其實她也沒太過于傷感，5歲之前，母親也不常回家，在家也總是一個人悶在臥室。記憶里的母親太過飄渺，像遙遠的海上的小船，晃晃悠悠，不太真切。只是家里少了一個會來看望她的人，日子過得好像也沒什么期待了。后來去對岸的本島上念書，談佳才慢慢咂摸出到家的意味。也許只是李伯的掛念和方嬸的小菜，只是大房子墻上的爬山虎，小島上咸咸的濕濕的空氣，就夠得上談佳認為的“家”了。

　　“唔——”游艇靠岸，談佳跟著人群上了碼頭。她掏了些錢攔了輛小三輪，吭哧吭哧坐上了半山腰。

　　方嬸聽說她要回家，早早打掃了房子。一進門就是熟悉的院子，西式的小柵欄配著長勢尚可的綠植，向下眺望便是廣闊的海面，說是漁村版愛琴海風光也不為過。

　　“回來啦，囡囡？”方嬸在窗邊問。

　　“誒，回來了，阿孃。”談佳揚起一抹笑。

　　*****

　　 2

　　八月末，

　　“臺風格美已經形成，預計兩天內到達本島，臺風期間盡量減少外出，做好防汛工作……”

　　電視機里循環播報著臺風預警，談佳低頭吃著午飯，時不時刷會手機。臨近開學，談佳分外珍惜在家的日子。休息的那些天總是過得很快，上學的時間總是特別漫長。談佳對此深表贊同。

　　“囡囡啊，臺風馬上要來嘞，你自己當心點啊！門窗要關緊，院子里的花我都已經給你搬進屋子了昂……”方嬸在電話里滔滔不絕地講著，

　　“嗯嗯……您放心吧，又不是第一回來臺風……”談佳應付著，“好好好……嗯嗯……您也當心……阿孃再見。”

　　方嬸并不是常年住在談佳這兒，她去上學，方嬸就回家去了。逢年過節，方嬸也要趕回去跟在外務工的女兒女婿見面。這回臺風，方嬸放心不下家里的小外孫，早早跟談佳請了假，回了山下的村子里去了。

　　夜晚，臺風登陸。

　　海風呼嘯，撞擊玻璃，發出“嗚嗚”的響聲。樹葉沙沙不停，大雨傾盆，夜晚的黑暗更添了可怖。屋內亮著燈，隔絕了些許窗外的驚心動魄。偌大的房子只有談佳一人，說不害怕是虛，她心里確實有點兒忐忑。

　　打開電視，調大聲音，刻意地去聽綜藝里嘉賓們的笑聲，談佳內心的不安才稍微緩解了點。她抱了條毯子，索性窩在沙發里看，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沒一會兒，困意漸漸襲來，眼皮不知何時已經不爭氣地瞇上，就這樣睡著了。

　　一夜無夢。

　　談佳醒來，一切如常，只是蜷在沙發里的腿酸的不行。她撐起身子，看了眼時間，才剛過6點。可能是昨晚睡的早，這個時間醒后竟也沒什么睡意，于是她伸了個懶腰，爬起身去拉開客廳的窗簾。

　　初晨的亮光照進房子，昨晚的風雨交加仿佛一場夢。臺風已經走了，留下的是院子里的一片狼藉。倒下的樹苗、不淺的積水、隨處可見的落葉……無不霸道地吸引她的注意。談佳嘆了口氣，感到一陣心煩，又慶幸地想，還好還有方嬸。

　　可惜，計劃趕不上變化。

　　談佳的手機不合時宜地亮了亮，

　　方茗：囡囡啊，臺風天這陽臺進水了，元寶沒注意給摔了，估計是骨折了。阿孃要帶他去人民醫院看看嘞。這兩天又得跟你請假了，不好意思啊囡囡。

　　元寶是方嬸外孫的小名，人民醫院是本島的大醫院，綠眉毛屬于小島，島上醫療條件有限，傷風感冒之類的還能挺一挺，有點嚴重的事兒都得坐船去本島上看。

　　得，談佳認命，看來這院子是非得她自己收拾了。

　　佳多寶：好的阿孃，您當心點。

　　方茗：寶，你也是昂。臺風剛過，這院子里肯定一堆樹啊葉啊的，你自己小心著點！別逞強，打掃不過來了就放著，等我回來弄昂！

　　看到這，談佳心里淌出了一縷暖意。這么多年的相處，她與方嬸早就超越了雇傭關系。方嬸是看著她長大的，對她也像對自己的女兒，談佳也將她看作最親的人。

　　抬頭望望窗外，談佳又被拉回現實：滿地的樹枝樹葉，堆滿了院子。尤其是水池，幾乎被樹枝蓋了大半。帶上手套，穿上圍裙，談佳的一早上就在這埋頭苦干里過去了。

　　收拾完地面，談佳已經精疲力竭。哀嘆了會兒自己悲慘的命運，又在心里給自己默默鼓了鼓勁，她拖著步子走向水池，準備開始新一輪的清理。掃干凈池邊殘留的枯枝，扯掉掩在池子上的大片樹葉……談佳正準備撇掉些殘留的花瓣，突然發現池水的一角發著微光。談佳一怔，以為是自己勞累過度看花了眼，揉了揉眼睛再定睛一看還是那微微的橙光！她有些發愣，腦海中閃出了無數種可能：誰的金項鏈掉水里了？那也不能發光啊……事實上，大白天的，那抹微光實在微弱，看不太真切，只是些許淡淡的橙色，有點兒晃眼。談佳甚至還以為是自己出現了幻覺。

　　不管是什么，談佳真是好奇，決定一探究竟。水池不大，但也有個游泳池大小。水也不算深，大約兩三米的樣子，她小時候還不小心掉進去過呢。不過從水面上看，也真瞧不清那底下是個什么玩意兒。

　　她脫了外套和手套，露出里面的干凈的白t和牛仔褲，捏住鼻子，屏住氣，扎進水中。池水冰涼，冷的談佳一哆嗦。適應了會兒水溫，她借著陽光摸清了那縷橙光的位置——那光，是從池底發出來的。不是什么金子銀子，也不像家電的燈光，談佳不太說得清，就好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談佳潛下水池，順著那橙色摸索，卻又抓不住什么。潛到最底，那光竟來自一個洞！談佳用手探了探，居然能伸進去。洞的邊緣不太規則，目測挺大的，甚至能勉強容下一個她。只是洞上還半掩著一大片枯葉，遮住了一部分光，她也不敢去掀。氣快不夠了，她趕忙先浮了上去，大口呼吸，腦子里卻全裝著那個奇怪的洞。太匪夷所思了，她想，她的水池，怎么會有洞呢？難不成是出水口？也不像水管啊……這簡直就是憑空出現的！談佳很確信自己從來沒見過這光、這洞。她爬出水池，擦了擦手，拿了手機給方嬸發消息，

　　佳多寶：阿孃，那水池你叫人來修過嗎？是不是又加了個排水口？

　　編輯完消息，她有些緊張，要真是這樣倒好辦了，若不是……她打了個哆嗦，不敢再往下想。

　　很快，手機一震，方嬸的消息進來了。

　　談佳做了個深呼吸，解鎖手機，

　　方茗：沒啊囡囡，我還想著等你回來了跟你商量著改造一下呢。怎么了這是？

　　看到這，談佳身子一僵，整個人仿佛被定住了。

　　方茗：囡囡啊，那水池肯定進了一堆樹葉了吧？你別急，放著等我回來搞好嘞！最好再給它換個水，養幾條魚什么的嗷……

　　方嬸的消息還在接著彈進來，可談佳已經看不進去了。如果不是出水口，那這洞到底怎么解釋？她腦袋嗡嗡的，不可置信地發著懵。

　　“叮鈴鈴鈴……”鬧鐘的響聲把談佳叫醒了大半，已經十二點了。她生活作息不太規律，經常有上頓沒下頓，沒什么胃口就干脆不吃。后果就是常常犯急性胃炎。一個月前她又犯了一次，特別嚴重，還住了院。方嬸恨鐵不成鋼，強迫她每個飯點都定了鬧鐘，提醒自己按時吃飯。

　　忙活了一上午，肚子也有些餓了，談佳拍拍腦袋，平復下心情，暫時把這事兒拋在腦后，帶著濕漉漉的身子走回房間。

　　“家里……突然出現……一個洞……怎么辦？”談佳一手拿著泡面叉，一只手費力地在手機鍵盤上敲著字，嘴里嘀咕著。按下回車，搜索軟件開始加載頁面，慢慢給出答案。

　　“家里突然出現不明洞穴，可能是蒼蠅等昆蟲為了保護自己的幼蟲……”談佳越看越不對勁，這和她水池里的洞根本不搭邊啊！她有些無語，又翻了翻其他頁面，最后認輸般地關了手機。

　　既然如此，她想，實踐出真知，閑著也是閑著，這個怪洞，她還真要弄它個明白。

　　下午，太陽高照。月末的綠眉毛島還有些熱意，不過談佳的小別墅隱在半山腰上，樹蔭的遮蔽降低了溫度，甚至稱得上涼爽。談佳這次下水多做了些準備，把手機放進防水袋里，掛在脖子上，以防萬一。水池邊長了些小青苔，有點兒打滑，她憋足了氣跳下水，徑直游向洞口。洞口還與上午她看見的一樣，沒什么變化。她試探性地伸了伸手，大概確定里面沒什么危險，鼓足了勇氣移開了那片半遮的樹葉——洞口的亮度一下子變成了原先的兩倍，洞里是沒有邊際的淡淡的光，好似小說里天堂的入口。談佳心里在打鼓，還是有些緊張。她做了會心理建設，最終用中國人都信奉的至理名言“來都來了”說服了自己。

　　于是她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一個猛子扎進了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