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湍蝕太古，玉屑刻年輪。

　　霧隱星躔跡，巖鐫月魄痕。

　　小落數到第七顆水珠時，發現它們正在空中結晶成鐘表零件。那些本該轉瞬即逝的液態珍珠突然凝固成青銅齒輪，每個齒槽里都卡著半片蕨類化石。當雄瀑布的轟鳴撞擊在第三枚齒輪上，整片水簾突然側翻成豎井，露出崖壁上密密麻麻的蜂窩狀洞穴——每個六邊形洞口都懸掛著用蛛絲編織的星圖。

　　苔蘚在潮濕的洞壁上分泌出熒光粘液，將小落的掌紋拓印成發光的羊皮卷。他湊近觀察時，發現自己的生命線末端分叉成瀑布支流，每條支流里都游動著青銅材質的蜉蝣。最左側支流突然沸騰，蒸騰的霧氣中浮現出侏羅紀時代的蕨類森林，那些巨型羊齒植物的葉脈正在滲出金屬汁液。

　　十二只透明水蠆從石縫鉆出，它們的腹部脹成球狀，每個透明囊泡里都封印著不同紀元的瀑流形態：寒武紀的瀑布裹挾著三葉蟲甲殼，泥盆紀的水簾穿梭著盾皮魚幻影，第四紀的激流里凍結著猛犸象的絨毛。當小落觸碰冰河時期的囊泡，指尖突然生長出藍紫色的冰晶菌絲，這些低溫生命體正沿著血管繪制古冰川運動軌跡。

　　瀑布背后的洞穴突然滲出鐘乳石質的歌聲。那些碳酸鈣沉積物在洞頂垂落成管風琴形狀，每當水珠墜入石鐘乳頂端的凹槽，就會奏響對應地質時期的主題樂章：奧陶紀大滅絕的挽歌裹挾著筆石化石的尖嘯，侏羅紀的恐龍嘶吼混合著銀杏葉的沙沙聲，人類世的水滴正在敲打塑料微粒制成的定音鼓。

　　小落循著最尖銳的音符攀爬，發現洞壁苔蘚的熒光圖案正在重組。這些發光微生物用群體智慧拼出瀑布族譜：志留紀的初代瀑流是條橫貫盤古大陸的血管，白堊紀的激流曾灌溉過食肉植物的蜜腺，工業革命后的水分子正在逃逸成酸雨形態的游子。當他的呼吸驚動蕨類孢子，整面洞壁突然坍塌，露出埋藏其間的石英晶體圖書館。

　　每塊六棱柱水晶里都蜷縮著液態記憶。小落抱起足球大小的瑪瑙晶洞，看見二疊紀大旱季的瀑流遺民正用觸須蘸取巖漿書寫求救信號。晶洞核心的沸水囊泡突然炸裂，噴出的蒸汽在空中凝成二十三種瀕危水文的象形文字：喀斯特暗河在乞求碳酸鹽補給，冰川融水正用摩爾斯電碼發送臨終遺言，而那條被水壩腰斬的瀑布，其魂魄正以每秒三十幀的速度消散。

　　石英地板突然軟化，將小落吞入地脈深處。他在液態巖石中下墜時，看見地球血管里流淌的并非巖漿，而是歷代瀑布的骨髓——寒武紀的瀑髓泛著磷光藍，石炭紀的呈瀝青黑，人類紀的已經渾濁如鐵銹。三條發光的盲魚突然襲來，它們的鱗片是用鐘表彈簧鍛造的，正用尾鰭切割時間線，將白堊紀末日的瀑流嫁接到小落耳后的毛細血管里。

　　當盲魚第七次穿過他的身體，周圍突然結晶出冰河時期的瀑流標本。那些被冰封的水分子仍保持著墜落姿態，冰層里凍結的猛犸象長毛上，寄生著會預報季風的硅藻群落。小落呼出的白霧突然具象成微型氣旋，在冰瀑表面蝕刻出二十世紀所有水電站的經緯坐標，每個坐標點都滲出原油狀的黑淚。

　　震源深處的顫動突然具象成石筍琴鍵。小落跌坐在由燧石構成的琴凳上，發現自己的掌紋正在操控地質運動：食指按壓處升起二疊紀的玄武巖柱，無名指輕撫間泥盆紀的珊瑚礁開始瘋長。當他在G調斷層上奏響《萊茵河黃金》序曲，整座水晶圖書館突然坍塌重組為瓦格納的半身像，其石質瞳孔里正放映著全球九大瀑布的臨終影像。

　　地下水突然倒灌，將小落沖進瀑布核心。在湍流中心，他看見自己的細胞正在裂變成水螅體群落。每個單細胞生物都攜帶著瀑布基因：鞭毛上刻著流域面積數據，細胞膜浮現出流量變化曲線，線粒體里囚禁著迷你虹彩。當第十七個水螅體完成分裂，小落的視網膜突然進化出光譜分析能力——此刻他眼中的瀑布，是條正在褪皮的透明巨龍。

　　巨龍第七節脊椎突然爆裂，濺射出青銅年代的祈雨祭器。那些長滿銅綠的禮器自動排列成渾天儀陣型，將公元前的求雨咒語轉譯成量子波動方程。小落耳垂掛著的露珠突然結晶成黑曜石耳麥，循環播放著三個紀元的降水頻率對比音頻。聲波震落巖壁上七塊鐘乳石，落地便化作水文監測員的骸骨，他們指骨間纏繞的測速儀紅繩正在滲出血色數據。

　　黎明前最濃重的黑暗里，所有幻象坍縮成雌瀑發梢的一粒霰。這粒冰晶墜入深潭時，整條瀑布突然靜音。小落掌心的生命線重新收束成單股溪流，血管里的冰晶菌絲退化成普通毛細血管。當他爬出洞穴，發現那些青銅齒輪早已銹蝕成齏粉，而初升的太陽正將瀑流染成金紅色——那是新生代瀑布的第一滴眼淚，正在等待下一個紀元的孩童前來破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