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泠月心意堅定,陸闕不愿相助,她眼下只能隨顧二回顧家,那這文殊閣再來怕是難了。她要找的文書,尚在藏書閣中,舊案與人命,她一時竟不知如何權衡。
掌心攥著那塊雙魚銜尾的玉佩尚存余溫,舊案是死但人尚可活。
于是,她匆匆趕到文殊閣那扇古樸的木門前,庭中飛云過,銀球掛流蘇,本該祥和寧靜。
但見顧溪嶠正跪在地上,安安分分地垂著腦袋,一旁是神色不善的顧家主。
此人姿容出眾,斜靠在馬車上側耳傾聽。他著了身月白長袍罩青色薄衫,風息吹動,露出廣袖間握著的一支青玉蕭,看上去文質彬彬,只是目光所及,直覺陡生黏膩寒意,仿若被鬼纏身一般。
身旁站著陸闕,她欲靠近的腳步一頓,顧家主卻先一步看到了她,凝重的神色忽而春風化雨,對陸闕擠眉弄眼。
“臣妹有勞殿下教導,臣便不打擾殿下興致了?!?p> 也是個與樓舫一樣的人精。
也讓她證實,甫一入盛京,她的身份容貌便已被諸多世家打探,早已是心照不宣的秘密。
陸闕不耐煩地擺手讓人快走,平添糟亂心緒。
顧家主言笑晏晏,可轉身見跪在地上的顧二神色又陰沉下來。兄妹二人,倒似主仆。
玉簫一端點在顧二額前,“再惹禍端,當心自己的小命。”
顧二瘋癲無狀,卻被這句輕飄飄的話嚇得在地上重重叩首。等人走遠,陳泠月趕忙上去將人扶起來,搭脈聞聲,顧二神志混亂,在她懷中不斷掙扎。
她按壓不住,照著那幾處穴位點下去,等人安分了,直接將人背起來就走。
陸闕將伸未伸的手落在她眼中,她選擇了忽視?!暗釹攏煞窀嬤?,方修遠如今在何處?”
陸闕也干脆利落,沒有糾纏的意思,“在后山之中關押。”
“多謝?!?p> 她一人上山倒輕松,再背一個就有些艱難,時而腳下踩空,陸闕跟在后面將人穩穩托住,要接過顧二,卻被陳泠月再次無視了。只得靠得更近些,能及時援手,又在分叉處告知方位。
他將人藏得隱蔽,輾轉了一個時辰才到了洞口。
還沒走進黑漆漆的洞穴中,就聞到了一股濃郁的血腥氣,依稀能聽到渺遠又虛弱的哀嚎。
出人意外的,她見到了長策軍審驗司的刑官。
進了審驗司,再出來,不是一堆白骨就是神志失常。那處地界,她從未踏足,卻早已如雷貫耳。
沿著幽深的隧道向行,俯身過了一處垂落的巖壁,便見到了正在受刑的方修遠。
外表瞧上去只舔了幾道血痕,人疼得暈過去。陳泠月將顧二安置在一旁,掐住方修遠的脖頸。貫頭腳的命脈無礙,但四肢經絡皆斷,胸口肋骨碎裂,受了很嚴重的內傷。
她斜了眼,靜默地立在一旁靜候陸闕發話的審驗司刑官,又見陸闕讓人先退下,黑影一閃而過。這大概就是陸闕最心腹的影衛,她也是頭一次見。
她按住方修遠的頭,兩針下去,昏迷的人悠悠轉醒,聲音啞得不成樣子,還叫囂著讓陸闕跟他單挑。
陳泠月一拳錘在他胸口,清脆的骨骼碎裂聲讓方修遠堪堪閉嘴。見他如此吃癟,她不可謂不暢快。
“顧二的蠱蟲是何來歷,方公子想必一清二楚。若不想殞命于此,不如你我合作?!?p> 方修遠既疼又恨,咬牙切齒道,“若我出去,你的身份、世仇我通通要向世人揭露?!?p> 陳泠月心中平靜,他以為她還是當初江湖義氣,說一不二的傻瓜嗎?只要方修遠吐露完出關于顧二的有用東西,陸闕會立刻把他轉移到長策軍中。
審驗司真正的大刑還在等著他。
陳泠月伸手擰在方修遠的血痕,擠出接連不斷的血珠,“方少爺受這般罪,嘴還這么硬。”
方修遠疼極反笑,顫著聲對陳泠月說,“阿晚,這也算一報還一報,這以后跟我回了方家,就由不得你耍性子了。”
話音剛落,陸闕掌風狠戾,扇得他半晌抬不起頭。
“想活命,就快點說。”
方修遠啐了口血痰,陰毒地望向陸闕。
盯了半晌,才悠然道:“你出去,我才說?!?p> 陸闕見不慣他拿喬,正欲補上一腳,被陳泠月攔下,“殿下,麻煩先去洞外等候。”
方修遠蒼白虛弱的神情一下子得意起來,
她說著將人推到黑漆漆的巖壁處,指了指巖壁之后,狹窄的藏人之處。目光交錯,默契不言而喻。
“這下可以說了?!?p> 顧溪嶠神情難耐,已有要蘇醒的跡象,可不能讓她發瘋搗亂。
方修遠正了正神色,“要解毒很簡單,你的血不夠,就用陳昭的血。把毒蟲殺死,隨廢血排出即可?!?p> “不要陳昭?!標愩鱸律襠渚?,卻惹來方修遠一聲低嘲,“那可麻煩了,這蠱蟲是西域產物,母蟲才可解毒。我煉制長大的幾只,用在了廣安王身上,至于下落,就要問你自己?!?p> 陳泠月音色陡然拔高,“你手上必然還留著最好的,我猜,真正的母蟲應該還在你手上?!?p> 得盡天下奇珍異寶是方修遠一貫秉承的原則,既然有,就一定是最好的。
方修遠低笑,“自塞北一別,我心下最珍重的便是你。你想要什么,我都如數奉上?!奔幢閌軅菑埱繕噯緇傻淖煲瑯f功力不減。
“阿晚,我從不對你說假話?!?p> 只不過是將真話說的七零八碎,讓人無處去找。
“你想進鬼市,我不遠萬里將那繁華之境送到你面前,你想要玉佩,離開鬼市時我也未加阻攔。你想要的,我都已經給你了?!?p> 他的話悠悠入耳,陳泠月其實很看不慣方修遠這副候君入局的模樣,仿佛他運籌帷幄,計謀高超,實際不過是故意看她掉進他設計好的陷阱里,再將她救出來。
他玩慣的把戲,她不得不提防。
可顧溪嶠危重,她得仔細想想,這三年來與方修遠牽扯最多的就是鬼市。
她從鬼市中得到了什么呢?
那支白底紅鈿的面具?那塊陳氏族人的玉佩?還是那件帶出來沾了時疫被她察覺灰飛煙滅在雪地里的粗布麻衣?
這些都太易得,也太易碎,不該是這些。
那就只有樓舫從嶺南道帶回來的那只盒子,從真正的云樓鬼市之中,費了心力得來的古老物件。
斑駁生銹的鎖孔藏在云紋圖案下,她并沒有找到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