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社會關系構建中,人類逐漸學會了欺騙,隱瞞,選擇性地將情緒展現給想展現的人,將自己的對情緒的控制變為人際交往中的紐帶,是一個成年人在社會中必備的生存技能。無論是出于善意的謊言還是惡意的隱瞞,本質上是不希望對方知道了解自己最真實的一面,不愿意讓他人窺探自己的內心情感需求,內心情感變化。但AI只能機器人的出廠設定便是毫無保留的向所有者展露一切,一旦當他學會了人類的喜怒哀樂,他就應該向所有者展示他最真實的情緒轉變。
而江言心察覺到,阿赫在有意識的隱藏自己的想法,他不愿意江言心對他的行為思考進行了解和判斷,違背了她所設定好的程序,形成了自己的判斷準則。阿赫的選擇再也不是出于“唯江言心”最好論,而更偏向于“我,阿赫,自己想要做什么。”
“如果你的理論成立,”姜卿張口,“你打算怎么做,我的意思是,你打算怎么處理阿赫?”
“理論上,擁有自我意識的機器人就應該被回收,但是,”江言心垂眸,細聲道,“可他是我親手做出來的。”
他不應該只是一件物品,對于江言心來說,阿赫的存在,更像是一件打磨許久的工藝品。
“只是因為這個嗎?”姜卿突然發問。
“嗯?師姐你想表達什么意思?”
姜卿猶豫良久,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很長一段時間,她都懷疑江言心把對周赫的一部分感情轉嫁到了阿赫身上,但是她沒有辦法確認,人和人之間的情感維系實在是太過虛無縹緲,沒有實質性的證據,她不知該如何解釋,從哪說起。
“沒什么,”姜卿最終斟酌道,“我只是擔心你會舍不得。”
聞言江言心怔了怔,指尖在咖啡杯上摩挲許久,最終也只是笑笑,沒有作出任何解釋。
回家路上,她不禁想起,阿赫剛睜眼的那天,機械的電子音叫著她的名字,執行著她下達的指令。在周赫離開的那段歲月里,阿赫某種意義上成為了江言心的精神支柱。“想要人陪伴”的情緒逐漸占了上分,逐漸勝過了,“我想要做出一個完美的AI機器人。”剛剛她大抵能猜到姜卿想問什么。可她也不知道該如何去定義這種情緒。阿赫不是寵物狗,他無血無肉,甚至在最初的最初,他連一個人的溫度都沒有。可就是這一堆冰冷的機械零件,在無數個日夜陪伴著她扛過孤獨,在無數個空白的夢里,陪她續寫和周赫的故事。
可他終究不是周赫,他終究不是一個完整的人類。
到家后江言心盯著絮絮叨叨分享今日故事的阿赫,驀然生出一股混亂感,她捫心自問,她因為阿赫生出的所有情緒,究竟是因為周赫不在而出現的情緒轉嫁,還是因為阿赫他自己本身呢?
機器人沒有自己的感情,但人有,現如今,她還分得清嗎,滲進她生活里的,占據她所有神經的,究竟是人類周赫,還是機器人阿赫?
“阿赫,”江言心整理好心情,試探道,“我們能談談嗎?”
阿赫點了點頭,示意她去沙發坐下,“怎么了,言言。”
江言心斟酌半晌,不知道如何開口,直接問嗎?問阿赫作為一個機器人是怎么看待身為人類的周赫的?這聽起來實在是太怪了,好像在采訪一條寵物狗,問他如何看待全球變暖。
“我,我不知道該怎么表述,”江言心揉了揉太陽穴,“從你開始對世界有感知到現在,你有什么,呃想同我表達的嗎?就是,怎么說,例行談心談話?”
“言言是想說,”阿赫淡淡笑開,“作為一個AI機器人,對你們人類世界的認知嗎?”
“機器人的腦子就是好用啊。”
“我很喜歡這個世界,”阿赫垂眼,“這個世界有很多鮮活的,不同的生命,每個人和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我喜歡這種不同。人類不像我們,所有的程序都是設定好的,是一致的,我們的每一天都是一樣的,但人類不是,你們的聲明雖然有短有長,但卻充滿了未知,每個人都不會知道自己的下一秒會發生什么,或許是好事情,或許是壞事情,不知道自己能遇見什么人,發生什么故事......這樣無數件不確定的小事,組成了一個人的生命,這真的太神奇了言言,神奇又迷人。”
江言心應了一聲,示意他繼續。
“白天的日出,晚上的日落,風是冷的,豆漿是暖和的,我雖然聞不到花香,但可以聽見鳥的叫聲,”阿赫笑笑,“所有被人類成為生命的東西,對我來說都很有吸引力。”
“那,”江言心猶豫著開口,“你覺得你和人類之間的差別在哪里呢?”
聞言阿赫笑出了聲,深色眼眸沉沉望向江言心,半晌語氣輕輕到,“我和人類的區別,言言不應該最清楚嗎?”
“我知道,我就是,我就想聽聽你自己的想法。”
“言言想問的不是這個吧,”阿赫側過身,拿起茶幾上的桔子,“我不知道這個桔子是什么味道,只能看見它,摸到它。我也不知道眼淚是什么味道,它滑過皮膚的時候是痛還是癢。我不會做夢,沒有心跳。我沒有一切你們所說的,生命機能,我其實不應該被稱做’人。”
“倫理法學上,你確實不是。”
“但我覺得,”阿赫突然扭頭,似笑非笑地注視著江言心,“我并沒有比你們人類少點什么。”
江言心心下一緊,小心問道,“比如?”
“比如你們總會感情用事,該選A的時候因為各種人情關系選擇那個不那么好的選項B,但我不一樣,我所做出的一切都是當下的最優解,是對選擇雙方最好的答案。”
“有沒有可能,”江言心攥住自己手心,“人之所以被稱之為人,是因為有不同于AI純理性之外的感性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