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不想?”
“吃不了苦唄,我這人金貴。”江霧冉這話半分不假,她是真怕演藝圈那種身不由己的累。
“做模特就不辛苦?”
“起碼不用和人嘴對嘴,演員有幾個能躲過吻戲?我嫌臟。”
他忽然笑了,笑意漫到眼底又沉下去,目光落在她臉上,帶著點探究,“這么在乎?”他往前傾了傾,“難不成你還……”
“還什么?”江霧冉盯著他不知道什么時候敞開的領(lǐng)口。
時矜斯沒再往下問,有些話像沒熟透的果子,摘早了會澀。他倆也沒熟到能扒開底牌說亮話的份上。
她知道他想問什么,低著頭吃下最后一口蛋糕卷,舔了舔唇角的奶油,把叉子往碟子里一放,“哐當(dāng)”。
“嗯,沒親過。”她淡淡道,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
他沒理由不相信她,眼里的疑慮慢慢淡下去。江霧冉這張臉,說出來的話哪怕是假的,也讓人甘愿當(dāng)真。
“我其實不太在乎這個……”他說這話時,江霧冉正低頭用紙巾擦手,沒能瞧見他眼里那點讓人讀不懂的情緒。
“嗯?”她指尖捏著紙巾轉(zhuǎn)了一圈,“所以……你是想說你的沒了?”
他突然急了,“不是!我連戀愛都沒談過!”
“你騙誰呢?你長得就很花,說沒談過戀愛,鬼都不信。”江霧冉笑得肩膀直顫,她可不信時矜斯這種公子哥沒談過戀愛,
畢竟她自己的初吻,早在兩年前就稀里糊涂送出去了。
那年十五,被雨水浸濕的校服,少年熱烈的告白,正值低谷的她,薄荷糖味的熱吻……都成了她慌亂青春里不可言說的秘密。
“你不信算了,我真沒談過戀愛。”時矜斯知道這話說出來像騙鬼,他本來就是少爺小姐圈子里的異類,所以他也沒了再辯解的勁頭,怕說得越多越像在掩飾,旋即轉(zhuǎn)了話題,“下午忙嗎?”
“不忙,付嫣沒給我下任務(wù)。”
“我待會兒去練車。”他有些局促,“你要不要……”
不等他說完,她已然心領(lǐng)神會,“我閑得慌,一起吧,我正好看看時大少爺車技怎么樣。”
時矜斯手腳麻利收拾好桌上的殘局,又折回點餐臺點了份蛋糕卷。她站在旁邊等,也沒問是給誰的。
兩人并肩走出甜品店,熱浪瞬間裹了上來,連腳下的柏油路都像被曬得發(fā)軟了,踩上去黏黏糊糊。
車?yán)锏箾隹歟錃庖恢遍_著。江霧冉把胳膊搭在車窗沿上,看著外面往后退的樹影。
“酒吧那晚,”時矜斯忽然開口,方向盤在他手里轉(zhuǎn)了個利落的彎,“你罵我什么,還記得么?”
“嗯?”江霧冉眨了眨眼,腦子有點空。
“我給你遞頭疼藥,你罵我像變態(tài)。”
她“哦”了聲,這一說,可都想起來了,“難不成陌生人給你遞吃的,你還真要?”
“我也不像壞人吧……”他轉(zhuǎn)過頭來辯解,讓江霧冉看清自己的臉。長得的確不像壞人,尤其是那雙多情的眼睛,好看得不像話。說神圣點,像憐憫眾生的天神;偏生五官又生得太鋒利,把那點外露的柔意壓得剛剛好。
“誰知道呢,像不像壞人也不是看臉的。”她彎了彎嘴角,“話說你記性怎么這么好?我都快忘了。”
“我打三歲記事起,該記的不該記的,都記得。”他別開頭,目視前方,這個角度他的側(cè)顏格外好看,江霧冉就喜歡盯著他側(cè)臉看。
“那你還記得第一次小時候第一個朋友是誰嗎?”她問他,她自己的第一個朋友是秦以珊,像顆小太陽,照亮過她一段日子。
這個問題像塊石頭,“咚”地砸進他心里。
“不怕你笑,我小時候性子特古怪,就沒交過真正的朋友。”
“那玩伴呢。”她不依不饒。
“也沒有。”他聲音低了些,眼睛有些酸。
這得多不受人待見啊……江霧冉?jīng)]敢說。
一提朋友,讓他最先想到的是那些嚼爛的舌根。
他的童年大多數(shù)時光都是自己一個人,這世界大得像迷宮,卻只能聽見自己的腳步聲。
小學(xué)到初中那幾年,貴族學(xué)校里那群人多少都聽過他家那點破事,不少人寧愿信他媽是見不得光的小三,信他是時家擺不上臺面的私生子。加上初中分的那個班,班里沒幾個學(xué)習(xí)的,他成績最好,偏偏性格怪,怪好欺負(fù)的,被打了罵了也不吭聲。
真正意義上有朋友是在上高中后,也就玩地下賽車那群“壞”孩子愿意帶他這個怪胎玩,他那幾年個子躥得高,人又聽話,打架了就站前頭唬唬人。
那時候哪管什么體面,有人肯理他,就算是叫他當(dāng)狗他都覺得值。何況那群人是真仗義,知道他總被欺負(fù),擼起袖子就幫他把那些雜碎收拾得服服帖帖。
“小慧他哥是我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個朋友,可我們也沒認(rèn)識幾年,今年才第四年,初三畢業(yè)認(rèn)識的。”
車子轉(zhuǎn)了個彎,醫(yī)院的白墻大樓在前方露了頭。
他把車停在醫(yī)院門口,消毒水的味道隔著車窗都能聞到。考慮到醫(yī)院環(huán)境特殊,到處還都是病患和家屬,時矜斯不打算讓江霧冉陪自己進去了。
他拿上后備箱的月季和剛才的點的那份蛋糕卷,敲了敲車窗,“要不你在車?yán)锏任宜懔耍錈嫖稕_。”
“行吧。”她正好也不想動。
他三步并兩步進去了,那背影看著硬氣,脊梁骨繃得筆直,可她偏偏瞧出些別的來。
或許是他本就對她沒藏得那么深。
她在車?yán)鋨贌o聊賴地玩著手機,點開相機拍了兩張自拍,雖沒化妝,她也懶得修,剛發(fā)到社交賬號上就有幾十個人贊了,多半都是粉絲,凡是看見的評論她都會回。
不知過了多久,時矜斯終于出來了。只是剛才繃得筆直的背似乎松了點,透著點說不出的沉。
他拉開車門坐進來,身上沾了點消毒水的味道,很淡。
“這么快?”江霧冉轉(zhuǎn)頭看他,發(fā)現(xiàn)他虎口裂了道口子,像被刀劃過。
“嗯,就坐了會兒。”他發(fā)動車子,聲音聽不出情緒,“給他削了個蘋果。”
削蘋果都能割到手,在醫(yī)院也不知道向醫(yī)生討個創(chuàng)可貼,得虧那口子不深。
車子重新駛動,剛才沒說完的話像斷線的風(fēng)箏,飄了會兒又落回來。
“你剛才說小時候沒人玩,被孤立被欺負(fù)?”江霧冉?jīng)]頭沒腦問了句,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時矜斯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側(cè)過臉看她一眼,有點驚訝,隨即又淡下去:“嗯,挺丟人的。”
“沒什么丟人的。”她嗤笑一聲,“我媽在我還小的時候,天天換著花樣跟不同男人周旋。那群愛嚼舌根的說我連自己爸是誰都不認(rèn)識,我哪能忍,家里窮的我就罵家境,長得丑的我就噴長相。那群人當(dāng)時不打我,忍到放學(xué)把我堵巷子里打了,最后還是我那朋友,偷了收廢品大爺?shù)臄囀汗靼訝藝樑艿摹!?p> 他被逗笑了,眉眼舒展了些:“你朋友挺猛。”
拿攪屎棍這人就是秦以珊。
“后來呢?”時矜斯的聲音低了些,他聽得格外認(rèn)真。
“后來?”江霧冉撥了撥被風(fēng)吹亂的頭發(fā),“后來我在巷子里藏碎鏡子,那群人再堵我,我就和他們死拼,刮傷了一個,那群人就都沒再找過我麻煩,
該硬氣還是得硬氣,疼過了就得忘,總不能一直讓自己不痛快吧。”陽光落在她頭發(fā)絲上,亮得有些晃人。
她這人,從小就把底線拎得很清,自身感受永遠(yuǎn)放第一位。
時矜斯聽進心里,也不是被說服,是在她的故事里照見了自己沒活出來的那部分光亮。
虎口那道口子浸了汗,痛意往上鉆。他聲音有些悶:“早知道小時候我也這樣干。”
這話也就說說罷了,他沒她骨子里那股韌勁。
再說了,那群人欺負(fù)他,也從來不是暗地里拉到巷子里動手那么簡單。都是明里暗里排擠,心理上生理上同時折磨:
不是給他書本涂膠水封死,就是下課拿他當(dāng)球靶子砸,回頭還笑著來句:“不好意思,看你總不吭聲,還以為你喜歡被整呢。”
生理上的疼倒在其次,最熬人的是那些眼神——像看什么臟東西,帶著鄙夷和幸災(zāi)樂禍。他那時候總想著,忍忍就過去了,低著頭走路,少說話,總能躲過去。
結(jié)果呢?越躲,他們越覺得他好欺負(fù)。
車子路過一家藥店時,江霧冉忽然拍了拍他胳膊:“停一下。”
時矜斯踩了剎車,看著她推門下去,沒多久拎著個白色小袋子回來,手里還捏著盒創(chuàng)可貼。
“喏。”她把創(chuàng)可貼往他腿上一扔,“都滲血了,看著煩。”
他才發(fā)現(xiàn)虎口的口子根本沒愈合,滲出來的血垢……怪惡心的。
也難怪她看著煩。
他低頭撕開包裝,小心翼翼往虎口那道口子上貼,這種創(chuàng)可貼是獨立包裝的,藥效好,就是價錢擺在那,她完全沒必要買這么貴的。
“謝了。”他開口,聲音里帶了點自己都沒察覺的軟。
“謝什么。”她語調(diào)很慢,“小傷口不及時處理,也是會留疤的。”
他太敏感,這話聽著聽著,居然覺得有別的意味,像在說他的過去。可她對他過去那些事的了解,僅僅也就知道“小時候沒人和他玩。”
她拆了藥盒,倒出兩粒白色藥片,就著瓶礦泉水咽下去。
“你買了什么?”他問她。
她把藥瓶子舉到他眼前,“最近白天犯困,晚上就精神,買了點維生素B和褪黑素,調(diào)調(diào)作息。”
“哦,還是得作息規(guī)律。”他看了看她眼下那片不算重的烏青,“你都有黑眼圈了。”
她抬眼睨他,嘴角勾著點譏誚:“你這幾天也沒睡好吧,黑眼圈比我還重呢。”
“嗯,我也得調(diào)整作息。”他笑著應(yīng)她,發(fā)動了車子。
他那點睡眠障礙,褪黑素根本沒用。安眠藥從比完賽就一直沒碰,作息規(guī)不規(guī)律的,他也無所謂——日子嘛,就這么一天天過,反正也沒盼頭。
可此刻心里頭那點蔫了很久的“想好好活”的念頭,像被澆了水,偷偷冒了點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