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遠鏡金屬支架貼上臉頰時，我數到江澈睫毛第七次顫動。他調試赤道儀的指尖沾著星圖墨水，腕骨凸起處貼著創可貼，邊緣卷起細小毛邊。

　　“昴星團最佳觀測時間還剩二十三分鐘?！八蝗婚_口，呼出的白霧在鏡片凝成霜花，“你準備用后頸對著星空到什么時候？“

　　我捏緊校慶節目單轉身，雙鋼琴演奏《拉赫瑪尼諾夫第二鋼琴協奏曲》的標題正在他鏡片上流動。三小時前這張紙被夾在琴譜里送到我手中，附帶字條上凌厲的字跡寫著：“敢放鴿子就把琴房改成倉鼠飼養室?！?p>　　“為什么選這首？“我故意讓節目單擦過他手背，“第二樂章要連續演奏四十分鐘?！?p>　　他取下目鏡的手指頓了頓，天文臺穹頂的藍光落進他領口：“去年維也納新年音樂會，有人把返場曲彈快了兩倍速。“鏡片后的眼睛突然泛起漣漪，“像被狼群追趕的雪橇犬?！?p>　　我耳尖瞬間燒起來。那場災難性演出是我故意報復評委的惡作劇，直播鏡頭卻意外拍到臺下有位亞裔少年掩唇低笑。此刻那個模糊的身影正與眼前人重疊，帶著薄荷味的吐息纏繞上來：“要現在試奏嗎？“

　　他突然扣住我手腕按向電子琴，冰涼琴鍵抵住掌心紋路。我的后背貼上他胸膛時，?；战饘龠吘壌踢M蝴蝶骨，疼痛混著他哼唱的旋律在血液里沸騰——正是我當年胡亂改編的《野蜂飛舞》變奏。

　　“放開！“我肘擊的瞬間聽見悶哼，他白大褂口袋里滾出鎏金懷表。表蓋彈開的剎那，八音盒叮咚流出德國民謠《乘著歌聲的翅膀》，鍍金內蓋上刻著“致小澈：1999.6.1“。

　　我彎腰撿表的動作僵在半空。記憶像被撬開的汽水瓶，泡沫涌出十年前后臺的某個畫面：哭泣男孩攥著的懷表鏈子，正掛著同樣的音符吊墜。

　　“這是...“我喉嚨像塞滿干燥劑。

　　江澈突然奪過懷表，齒輪轉動的聲響中，他撕開左腕繃帶。猙獰的疤痕從腕骨蜿蜒至肘窩，在冷光燈下宛如五線譜：“想知道這是什么嗎？“

　　他抓過我的手指按向傷疤。凸起的皮膚在顫抖，像琴弦震動時的戰栗：“十四歲生日那晚，我砸碎母親收藏的所有黑膠唱片?！疤煳呐_警報器突然轟鳴，紅光中他的瞳孔縮成針尖，“這是留聲機碎片給的禮物?！?p>　　玻璃窗外流星劃過，在他傷口上投下轉瞬即逝的光痕。我想起論壇里關于江澈母親的傳聞：旅德鋼琴家，維也納音樂學院最年輕的客座教授，卻在兒子初中畢業典禮當天吞服安眠藥。

　　“所以你不彈琴了？“話出口的瞬間，他忽然將我推向星圖投影儀。

　　無數光點在我們周身炸開，他的呼吸掃過我鎖骨：“聽聽看?！八麕е业氖职聪蜃约汉斫Y，“聲帶振動頻率440赫茲，這是最完美的A大調基準音?！?p>　　我的指尖陷入他脖頸動脈，那里正涌動著肖邦《革命練習曲》般暴烈的心跳。投影儀突然切換成銀河系圖譜，獵戶座星云的光暈染藍他的淚痣：“蘇晚，你在發抖?！?p>　　“因為冷?！拔易н^他搭在椅背上的制服外套，卻帶出飄落的診斷書。德文病歷上的“創傷后應激障礙“字樣還沒看清，就被他撕成碎片。

　　紙屑如雪紛飛中，他咬住我耳邊一縷碎發：“敢說出去就讓你每天給學生會掃廁所?！巴{帶著溫熱濕氣鉆進耳蝸，“現在，該付封口費了。“

　　他的拇指按上我下唇，薄荷糖的氣息撲面而來。在我抬膝攻擊的前一秒，警報器再次嘶鳴，走廊傳來紛亂的腳步聲。

　　“有人舉報違規使用天文設備！“林小悠的驚呼混著保安鑰匙串的叮當聲逼近。江澈突然將我塞進觀測臺下方，他的膝蓋擠進我雙腿之間，溫熱的掌心捂住我險些驚叫的嘴。

　　“噓——“他喉結擦過我額角，“被發現在這里偷情的話...“刻意壓低的氣聲像大提琴揉弦，“你的柴賽資格會被取消吧？“

　　我的手摸到工具箱里的扳手。黑暗中他忽然輕笑，帶著我的手按向某個按鈕。穹頂天窗緩緩開啟，銀河像傾倒的鉆石瀑布澆在我們交疊的身體上。

　　“看。“他松開手時，我的瞳孔里映出旋轉的北斗七星，“所有星星都在為我們說謊。“

　　***

　　我蜷在琴房角落啃三明治時，奶油滴在校服裙擺上，暈開一片銀河形狀的污漬。手機屏幕顯示凌晨兩點，論壇熱帖正在直播江澈的鋼琴獨奏視頻。他彈的是李斯特《鐘》，左手卻始終避開高音區。

　　突然響起的敲門聲帶著《致愛麗絲》的節奏。我開門時，江澈倚著走廊消防栓，白襯衫扣子錯位兩顆，頸側還粘著天文臺的熒光貼紙。

　　“來驗收成果?！八瘟嘶蝺灡P，金屬吊墜劃過我鼻尖，“雙鋼琴部分的改編譜?！?p>　　我側身放他進來，卻在關門瞬間被按在隔音棉墻面。他的膝蓋頂進我裙擺褶皺，鼻尖蹭過我耳后那顆朱砂痣：“今天觀測臺下的心跳，比校慶彩排時還快十二拍?！?p>　　我摸到調音錘砸向他腳背，卻被他用腿壓住：“你知道嗎？“他指尖劃過我鎖骨的流星污漬，“真正的鋼琴家...“突然響起的視頻通話鈴聲打斷他的話，我瞥見他手機屏幕上的“Dr.Müller“。

　　江澈的表情瞬間凍結。他后退時撞翻琴凳，德語對話的碎片在空氣中迸濺：“...藥量加倍...監控手環數據...立刻回慕尼黑...“

　　當他掐斷通話轉身，我正舉著撕開的診斷書復印件。熒光筆圈出的“電擊治療“字樣在月光下泛著磷火般的幽藍：“這是什么？“

　　他扯開領帶的樣子像頭困獸，忽然抓起我手腕按向三角鋼琴音板。在劇烈的震動中，他咬住我肩膀低吼：“感受這個！這是舒曼發瘋前最后創作的頻率！“

　　疼痛讓我清醒。音板共鳴的頻率通過骨骼傳來，那是《童年情景》的旋律，卻在某個小節突然扭曲成尖銳的雜音。我瞪大雙眼：“這架琴被改裝過...里面有...“

　　“傳感器?！八j然跪坐在琴凳上，拆開琴腿暗格取出微型芯片，“母親給我的十八歲生日禮物?！靶酒谠鹿庀路褐涔?，“能把我每次心跳都傳送到慕尼黑的監護系統?！?p>　　我忽然想起天文臺那些異常閃爍的星圖，還有總在關鍵時刻出現的舉報者。當我想觸碰他顫抖的肩胛時，走廊突然傳來金屬探測器嗡鳴。

　　“躲起來！“他將我推進低音區共鳴箱。透過音槌縫隙，我看見三個黑衣人破門而入，德語呵斥聲撞在琴弦上嗡嗡作響。

　　“少爺，夫人說您該吃藥了?！盀槭椎谋ｇS舉起注射器，針尖在月光下甩出銀色弧線。

　　江澈突然掀翻琴凳，在黑衣人撲來的瞬間按下某個開關。天花板防火噴淋裝置啟動的剎那，他撲向我的藏身處，濕透的白襯衫透出腰腹處猙獰的電子手環。

　　“抱緊我?！八谖叶吥剜乃查g，我咬住他喉結下的芯片植入點。血腥味彌漫時，防火警報的轟鳴蓋過他的悶哼，我們順著維修通道跌進地下樂譜庫。

　　***

　　霉變的樂譜堆里，江澈的冷汗浸透我肩窩。他撕開襯衫露出腰間電子手環，幽藍指示燈正瘋狂閃爍：“還有七分鐘就會爆炸?！?p>　　我摸到庫管員的裁紙刀：“你母親是瘋子嗎？“

　　“是完美的藝術家?！八ブ业氖执滔蚴汁h接口，“她只是無法忍受瑕疵品?！暗都馇碎_外殼的瞬間，我看到倒計時顯示器上的血紅數字：00:06:23。

　　當最后根導線被剪斷時，江澈突然把我按進泛黃的《哥德堡變奏曲》樂譜堆。他的吻帶著鐵銹味落在我的眼瞼：“知道為什么選你合奏嗎？“

　　地下室的應急燈突然熄滅。在絕對黑暗中，他的牙齒輕輕咬住我耳垂：“因為只有你的錯音，能掩蓋我的顫抖。“

　　遠處傳來破門聲時，他在我掌心塞進染血的芯片：“去音樂廳第三排座椅下找答案?！巴莆疫M通風管道的力道溫柔卻堅決，“還有，忘掉今晚的月亮?！?p>　　當我從管道爬出時，天幕正落下今年的初雪。音樂廳方向傳來《鐘》的破碎旋律，在某個高音處戛然而止，像被掐住脖頸的天鵝。

　　***

　　儲物柜里的棒球帽掉出張泛黃照片。八歲的我坐在鋼琴前做鬼臉，身后站著抱譜架的小男孩——他鎖骨上的月牙疤正被舞臺燈照得發亮。照片背面是褪色的鋼筆字：

　　“請讓我的星星再次墜落?！?p>　?。ū菊峦ㄟ^天文臺對峙、地下室驚魂等場景深化人物羈絆，同時揭開控制與反抗的核心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