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護儀發出規律的滴聲,周晉數到第三十二下時終于推開了病房門。粉色郁金香在懷里發出簌簌輕響,他看見輸液架上掛著兩袋淡黃色藥水——紫杉醇和順鉑,腫瘤科最鋒利的雙刃劍。
“周醫生?”靠在床頭的女孩轉過臉,化療帽邊緣漏出幾縷焦枯的卷發。她的眼睛比電子病歷上的證件照亮三倍,虹膜邊緣泛著地塞米松特有的水光。
周晉把花束藏在身后,金屬聽診器撞在門框上發出脆響。這個動作讓他想起今早羅延在辦公室說的話:“就當是臨終關懷的延伸治療,三個月后她走了,你還能回呼吸科繼續當模范醫生?!?p> “8床舒熙?我是你的...”喉結滾動兩次,“實習男友?!弊詈笏膫€字像卡在氣管里的異物,他不得不舉起病歷夾遮掩發燙的耳尖。
舒熙突然笑起來,靜脈留置針跟著在蒼白的皮膚下跳動:“羅主任真給我找了位穿白大褂的王子?”她伸手去夠床頭鈴,化療藥物讓指尖泛著詭異的青紫,“能先幫我叫護士換止痛泵嗎?芬太尼快見底了。”
周晉下意識上前兩步,消毒水味里混進一絲柑橘香。他這才注意到她手背的醫用膠帶下貼著卡通創可貼,粉色凱蒂貓被碘伏染成銹色。
“靜脈注射配置需要執業護士資格?!彼f著公式化的醫囑,手指卻不受控地按下呼叫鍵。監護儀突然發出短促的警報,心率從72飆升到110。
舒熙歪頭看著波動的曲線:“周醫生,你的教學查房記錄里寫過——接觸不良會導致心電偽差。”她將指尖搭在他來不及收回的手背,化療患者的低溫像一簇火焰,”但你現在摸到的,是真實的心跳過速。”
周晉觸電般抽回手,聽診器銀質胸件掉落在被單上。他俯身去撿時,呼吸掃過她扎著PICC管的手臂,監護儀再次尖叫。這次是兩個人的心率在屏幕上共振,110與118的數字在淡藍色背景里明明滅滅。
窗外暮色漫進來,給舒熙的化療帽鍍上金邊。她拾起聽診器輕輕按在自己心口,橡膠軟管像條蘇醒的蛇,在他掌心蜿蜒出溫熱的紋路。
“要聽聽看嗎?”她的聲音混著鎮痛泵的機械嗡鳴,“羅主任沒告訴你,我右胸的腫瘤已經侵蝕到胸膜了。”手指牽引著他的診療工具滑向病號服第三顆紐扣,“這里,能聽見愛情滋生的雜音嗎?”
周晉的白大褂袖口染上了她的粉底液,是放療患者專用的含鋅隔離霜。他僵直的手指隔著聽診器觸到一道猙獰的術后瘢痕,凹凸不平的觸感沿著聽筒傳進耳膜,變成震耳欲聾的轟鳴。
走廊突然傳來推車聲響,他倉皇后退撞翻了輸液架。紫杉醇藥袋在空中劃出弧線,淡黃色液體濺在郁金香花瓣上,化療藥物與鮮花汁液混合成某種詭異的生命體征。
舒熙伸手接住將傾的花束,食指被玫瑰刺扎出血珠。她將手指含進嘴里輕笑:“周醫生,你帶的是最像假花的真花呢。”血絲在唇間化開,像心電圖紙上某個失控的峰值。
周晉盯著她濡濕的指尖,忽然想起醫學院第一課教授說的話:永遠不要直視患者的眼睛超過三秒。但此刻他的瞳孔里映著兩個正在坍縮的宇宙——一個是呼吸科醫生周晉,另一個是即將溺斃在舒熙虹膜星云里的迷途者。
監護儀不知何時恢復了平靜的60次/分鐘,而他的白大褂口袋里,藏著三支被捏變形的嗎啡安瓿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