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jì)秦娥也是才對著她姥姥漏了一點(diǎn)點(diǎn)和離的口風(fēng)(fēng)，就迎來了姥姥的狂風(fēng)(fēng)驟雨，她被苦口婆心教導(dǎo)(dǎo)一通，又旁敲側(cè)(cè)擊問她覺得秦有根怎么樣。

　　當(dāng)(dāng)然是不怎么樣。

　　田櫻桃給外孫女備足了年貨，勸道：“你大嫂是個(gè)有本事的，這熏肉的手藝她說教就教了，現(xiàn)(xiàn)在滿均縣鎮(zhèn)(zhèn)都認(rèn)你舅娘的黃氏臘肉，陳年麥跟著她未來不會(huì)差的，該知足?！?p>　　紀(jì)秦娥油鹽不進(jìn)：“可我不愛吃熏臘肉?！?p>　　總有人不愛煙熏的味道，但愛的人又會(huì)愛極。是以黃氏憑這獨(dú)門手藝，加上她做的臘貨本就口味好，不說均縣鎮(zhèn)(zhèn)，在武當(dāng)(dāng)縣也是小有名氣。

　　如今，家里正琢磨著來年再咬咬牙，多養(yǎng)(yǎng)幾頭豬，待過年做臘肉生意，也能賺不少錢。

　　田櫻桃哪里不明白紀(jì)秦娥的話里玄機(jī)，搖搖頭：“乖孫，當(dāng)(dāng)初我不曾相中你鐵了心嫁，我找你小叔來給你們合八字，又卜了大吉的卦象，出錢出力一路風(fēng)(fēng)光體面送你出嫁，你莫要任性。”

　　紀(jì)秦娥抿唇不快：“我又沒說一定要和離?！?p>　　一場談話不歡而散，紀(jì)秦娥氣鼓鼓地回家找秦香蓮，陳年麥則用根扁擔(dān)(dān)挑著年貨跟在后頭，使勁追也沒追上紀(jì)秦娥的腳步。

　　紀(jì)秦娥走著走著發(fā)(fā)現(xiàn)(xiàn)陳年麥不見人影，又扭頭去找，見他累夠嗆，就從筐子里撿了些東西起來自個(gè)兒抱著：“挑不動(dòng)怎么不喊我？”

　　陳年麥只笑：“挑得動(dòng)?！?p>　　傻子。

　　紀(jì)秦娥消了氣，一步步走得慢了，身處冰天雪地，不安的心靜了許多。

　　她其實(shí)一直很不安，從記事起就有太多得不到安全感的瞬間，直到她大姊定親，這種不安開始明目張膽地蠶食著她的生活。

　　大姊的死，她的親事，好不容易出逃又不得不與陌生的陳二郎成親。她太多不安了，不知道未來的路應(yīng)(yīng)該往哪里走，她覺得自己很笨。

　　笨到只能用這樣愚蠢的辦法逃脫她爹的陰影，又笨到下意識走上她爹的老路，即使她相當(dāng)(dāng)抗拒。

　　她從前以為她很聰明，可來到這里，大嫂真的愿意讓她來管理一間布莊的時(shí)候，這樣一間小小的布莊，她竟然也不能輕松地經(jīng)(jīng)營起來。

　　她日日與那樣多的人打交道，才驚覺自己并不是最有天賦的商人，甚至算不上一個(gè)聰明人，她的優(yōu)(yōu)勢還不能完全地支撐起她的野心。

　　明明本事不夠大翅膀不夠硬，卻還是按不住自己的小姐脾氣。

　　這樣一想，紀(jì)秦娥失魂落魄地回去，才放下手里的年貨，就被秦香蓮塞了塊熱乎乎的烤山藥：“想什么呢？快趁熱吃。”

　　據(jù)(jù)傳，宰相呂夷簡曾在官署種植山藥，引來大量士人關(guān)(guān)注，因此大大提升了山藥的知名度。

　　秦香蓮在自家山頭隨意種下的山藥收獲很是不錯(cuò)，今年秋冬便有了這吃不完的山藥，烤著吃綿軟香甜，隨烤隨吃。

　　紀(jì)秦娥拿著燙手的山藥，慢慢剝皮，注視著手里的山藥低聲道：“大嫂，我是不是很差勁啊?！?p>　　才會(huì)人人都不支持她。

　　她到底該怎么辦呢？

　　秦香蓮被龍鳳胎圍著吵著要吃烤山藥，沒聽到這句話，等她再問，紀(jì)秦娥已經(jīng)(jīng)收拾好了心情：“我說今晚我們吃什么啊？姥姥給我好多年貨，我想吃豬耳朵。”

　　討論起吃，春娘和冬郎豎起耳朵聽，聽秦香蓮道：“想吃豬耳朵就涼拌一碟子，主食預(yù)(yù)備吃煎蘿卜糕，再配一碗丸子湯。”

　　蘿卜糕不是均州本地的吃法，而是隨紀(jì)秦娥一起遠(yuǎn)道而來的，鍋里放少量臘腸蝦米一起炒香，再進(jìn)去用鹽殺過水的蘿卜絲，最后倒米漿，翻炒凝固后裝盤上鍋蒸，蒸熟晾涼再切成合適大小。

　　等要吃的時(shí)候就下油鍋里煎至兩面金黃，就是春娘冬郎這樣不愛吃蘿卜的孩子也能吃上一小塊。

　　丸子湯更是何氏的拿手菜，無論是魚肉還是羊肉，豬肉她也能汆出一碗鮮美的丸子來，湯也好喝。

　　更別提，冬日里，還能往里頭加上些脆嫩可口的青菜，是精心照顧的耐寒蔬菜。

　　何氏的刀工也是沒得說，那豬耳朵冷吃，切成薄薄的片，每一片都帶著脆骨仿佛能透光，放點(diǎn)蔥姜蒜和黃氏熬的香料油一拌，熱過的香料油香氣四溢。

　　紀(jì)秦娥咽了一聲格外響亮的口水，眾人圍坐在灶邊，鍋里是熱乎乎的丸子湯，一人舀一碗又夾一塊香噴噴的蘿卜糕，一口咬下去就嘗到臘腸的肉香和蝦米的鮮香緊緊包裹住蘿卜，要將舌頭都吞下去。

　　龍鳳胎坐在她們的小餐椅上，被限制住腳步，坐在原地用手抓著給它們切得薄薄的蘿卜糕往嘴里塞，用還沒完全長好的牙耐心地研磨。

　　丸子湯也給她們各自裝了一小碗，這會(huì)兒勺子已經(jīng)(jīng)慢慢會(huì)拿，只是難免吃得到處都是。

　　秦香蓮請紀(jì)秦娥給倆孩子用各種破舊衣裳邊角料又做了幾聲罩衣，任她們吃飯弄得多臟，吃完漱口擦臉洗手，脫下罩衣就是嶄新小孩。

　　開始何氏還不太放心，后頭見倆孩子吃得越來越嫻熟，便放任自流，她也不是怎么寵孩子的。

　　紀(jì)秦娥吃得香，還不忘記說：“等過幾日過年祭了祖宗，那豬頭上的耳朵還留著這么做，好吃。”

　　臘豬頭肉是很好吃的，肥而不膩，和辣椒豆豉炒是最惹人愛的，可惜北宋還沒有辣椒，只能用茱萸勉強(qiáng)替位。

　　何氏一口應(yīng)(yīng)下。

　　自從一家人聚齊，家里日日大魚大肉地吃，何氏一日三餐忙得不可開交，還要忙著置辦過年的物什，雖家里人人都不是甩手掌柜，可這一日日辦年貨的主心骨是她。

　　何氏大魚大肉吃著，反而有些瘦了，陳跛子忙完家里一點(diǎn)木匠活，就把做飯的事也搶了去，讓何氏只動(dòng)嘴皮子就好。

　　該做的也都差不多，何氏不與他爭，只讓他去磨些面回來炸果子，炸貨做得最晚，皆因何氏擔(dān)(dān)心家里這些大饞貓小饞貓，怕炸的東西都撐不過三天年就被他們吃完了。

　　秦香蓮現(xiàn)(xiàn)在是帶孩子的主力軍之一抽不開身，精力實(shí)在旺盛，偏冬日不好出門，又冷又怕狼，家里其余老少都已經(jīng)(jīng)有些撐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