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益都的初伏天異常悶熱,夜幕降臨后,街上散步的人們往來如常,這一天是周六,談彥夕被堂姐叫來亦德大藥房幫忙看顧生意。
晚上九點鐘突然就起風了,風雖然不大,但還是給益都人帶來些許的涼意。街上散步的人依舊不減,熙熙攘攘的。
亦德大藥房里開著空調,多數是來買藥的,偶有幾個來閑逛的,店主問他們買什么,他們只是說隨便逛逛,這樣的人大概是來蹭空調的。
堂姐談彥音喊彥夕來店里幫忙,主要還是要她應付一下這些隨便看看的顧客,打打下手,真正要買藥的客人還得堂姐和姐夫出馬才可以。
堂姐談彥音和姐夫柴玉達都是衛校畢業的,后來又進修了藥學,來到益都開了一家藥鋪,五年的時間就在益都掙出了一套二居室的房子。
談彥夕從西城大學畢業后就在益都均發證券公司工作,剛工作不久就從父母的電話那里得知堂姐也在益都,于是二人就有了聯系。一來二去,談彥夕就經常在周六給堂姐幫忙。
招待了幾個閑逛的客人之后,談彥夕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九點四十五,再看店鋪外面的人也越來越少了,談彥夕期待著十點鐘的到來,因為十點鐘藥鋪關門,談彥夕就可以回自己的住處了。
突然外面躁動起來,“下雨了,下雨了,快走!”
行人開始跑動起來。
談彥夕扒開厚重的透明塑簾走出去,碩大的雨點立刻打在自己身上,行人匆匆跑過她的身邊,瞬間帶來一股清涼。
“彥夕,下雨了嗎?”談彥音喊道。
“下雨了,姐姐,要打開雨棚嗎?”談彥夕回道。
“不用了,快十點了,我們收拾一下就下班吧。”談彥音忙著給店里面的最后一位客人結賬,柴玉達則在整理貨架。
突然一個高大的身影手捂著胃閃過談彥夕的身邊,徑直朝店鋪里面走去。這人走得太快,談彥夕還沒有來得及打招呼,他就進了門。
談彥夕只是聞到了火鍋味和濃烈的酒味,總覺得這個身形似曾相似。
談彥夕緩緩跟進來,姐夫柴玉達已經在招呼客人了,“需要什么?是哪里不舒服嗎?”
客人眉頭緊皺,左手撐著墻柱,右手依舊捂著胃,看起來十分痛苦,“給我拿一盒胃藥,最好是沖劑,再來點止疼藥,速效的。”
此人初伏天還穿著西褲、皮鞋和淺色襯衫,烏黑的發色,中短型,額頭有幾綹被汗水打濕,垂落下來。
柴玉達給他取了一盒沖劑和一盒布洛芬,“好了,沖劑用開水沖泡,實在疼的厲害,可以先吃止疼藥緩一下,請到柜臺結賬吧。”
他拿了藥卻沒有立刻行動,而是扶著墻柱緩緩縮了下來,半蹲在地上,痛苦呻吟起來。
“您怎么了?是胃痛?”柴玉達想去扶他卻做了無用功,他沒有足夠的力氣將他扶起來。
柴玉達蹲下來,“要不要幫您叫救護車?”
對方沒有回答,就連呻吟聲也消失了。
柴玉達迅速查看了他的情況,見他大汗淋漓,意識也越來越弱,有些慌了神,“彥音,彥音,快過來,他一身酒氣,大概是胃出血,你快打電話叫救護車。”
“好,馬上打。”彥音開始找自己的手機。
談彥夕覺察到事情的嚴重性,也跑過來,蹲下來,拿出紙巾想幫他擦擦汗,當她看清他的面容的時候,談彥夕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動作也停住了。
這不是管奕師兄嗎?他怎么也在益都?
為了確認他的身份,談彥夕借著給他擦汗的動作,仔細觀察了他的五官。
五官立體,眉若遠山,鼻梁挺拔,右眼角一顆小小黑痣更加印證了他的身份。
這確定是管奕無疑了。
談彥夕腦海中浮現出陽光帥氣的管奕在黃葛樹下俊逸的身形以及他如春風般盈盈含笑的面容。
那是在西城大學的時候,管奕經常在她宿舍樓下等她。
九年了,談彥夕依舊能清晰地記得那個場景。
“彥夕,用你的手機打,我還沒有找到我的手機。”
彥音的喊聲將談彥夕拉出了回憶之舟。
談彥夕從牛仔褲的褲兜拿出手機,慌亂地撥通了120。
等待救護車的間隙,談彥夕從衛生間拿來干凈的濕毛巾,幫管奕擦汗。期間管奕的意識似有似無,談彥夕也不清楚他有沒有聽到自己說話,有沒有看到自己。
堂姐和姐夫還要回家照看孩子,自然無法隨同救護車去醫院,再說幫陌生人叫救護車已經是盡力而為了。
但是談彥夕卻自告奮勇隨車而去。
堂姐不知道他們之間的關系,囑咐談彥夕不要久留,人一旦清醒過來就回家,不要多管閑事徒惹是非。
在彭城談樓老家時,談彥夕和談彥音雖然沒有親密的姐妹之情,但多年之后在益都遇到卻倍感親切。這種獨在遙遠異鄉的孤獨感加強了她們之間的聯系和羈絆。
當所有的家鄉景象都變成冰冷的灰色之后,談彥夕獨獨對這位堂姐保留著具有彩色成分的友好。
談彥夕答應著堂姐,帶上自己的背包上了救護車。
經過一番檢查之后,管奕終于在護工的幫助下回到普通病房。
管奕醒來見到的第一人就是談彥夕。他似乎并不是很驚訝,干白的嘴唇微啟,輕聲喚著:“談彥夕。”
“你醒了?認出我來了?”談彥夕此刻終于松了一口氣,她有很多話想問管奕,但自覺此刻不是時候,暫且按下心中的好奇。
看到管奕想坐起來,談彥夕幫他將病床搖了起來。
管奕半坐半躺著,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病號服,若有所思,“是你幫我換的衣服嗎?”
“不是,是剛才的護工。你的胃還疼嗎?”
“好多了。”
管奕看著談彥夕,內心縱然有千言萬語卻怎么也說不出來,他只是眼神悠悠的看著她。
談彥夕見管奕面容疲倦,但眼神卻依舊具有攪動心緒的能力,談彥夕機智地躲開了他的眼神。
她出去叫來了醫生,根據檢查結果,醫生出具了檢查報告,告知管奕是急性胃出血,已經止血了,并開具了口服的藥品,囑咐談彥夕今晚在醫院觀察,如果第二日情況好轉就可以出院了。
談彥夕正猶豫晚上要不要在醫院陪護,管奕好似能猜出談彥夕的想法,勸慰道:“很晚了,你先回去吧,我這邊沒事了,醫生不是說了嗎,我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你有家人在益都嗎?我通知她們過來?”談彥夕突然想到了重要關節,速又問道:“或者我幫你通知你的女朋友也可以。”
管奕微微一笑,嘴唇干裂,他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我沒有女朋友,也沒有家人在益都,不過,我可以照顧自己的,你不用擔心,還是早點回去吧。”
聽到期待的答案,談彥夕稍稍心寬些,她的心底突然泛出一股暖流,但還是調整了自己的想法,管奕只是暫時沒有女朋友而已,他只是還沒有遇到更好的女友而已。
這是一家偏離主城區的醫院,病房內三張床只有管奕一個病號,倒也是安靜。
談彥夕略做考慮還是決定留下來,“你還輸著液呢,我留下來,再說明天是周日也不用上班,我可以明天補覺的。”
管奕為難道:“會很辛苦的。”
“不會,這里有陪護床,累了我可以躺一下的,你渴嗎,我給你倒杯水。”
“是有點口渴了,不過這里好像沒有杯子。”管奕四周看了看,確定沒有水杯。
談彥夕燦然一笑,從自己背包里取出一個嶄新的玻璃材質的杯子,“新的,你做檢查的時候,我請護工去醫院的小賣部買的,質量還可以,將就用吧。”
管奕微微笑道:“你想的真周到。”
談彥夕接來了溫開水,管奕只微微潤了一下嘴巴。
談彥夕看著吊瓶,還有大概五百毫升的液體要輸。
氣氛瞬間有些尷尬,為了緩解氛圍,談彥夕開始找話題。
管奕知道談彥夕想問什么,還沒等談彥夕開口管奕就主動將自己的經歷講了一遍。
原來管奕從西城大學畢業后并沒有離開西城,他找了一家當地的電子設備公司做銷售工作,畢竟專業是營銷,做銷售對他來說輕而易舉。
兩年前公司在益都成立了分公司,他也跟著來到益都發展,主管公司在益都的銷售工作,現在的職位是銷售總監。
今天晚上剛好有一個酒局,管奕跟合作方在益都最出名的大王火鍋店應酬,無巧不成書,這個大王火鍋店就在亦德大藥房的附近。
酒局結束后,管奕讓自己的司機送客戶,司機和客戶剛離開,他就覺得上腹部疼痛難忍,這才急匆匆來到亦德大藥房買胃藥。
但談彥夕最感興趣的內容管奕始終沒有說,談彥夕抿了抿嘴唇,還是咬咬牙問出來。
“哦,原來是這樣,為什么現在還是單身呢?”
問完談彥夕的眼神就躲開了,不敢看管奕。
“你呢?你為什么還是一個人?”管奕目光焯焯期待著答案。
談彥夕一怔,沒有想到對方會反問,慌亂間只是胡亂回答:“呃,我大概是沒有時間……”
管奕勾了勾嘴角,不再糾纏這個問題,卻對談彥夕的問題老實交代起來,“我交往過,在西城,交往了一年,是個中學老師,在來益都之前我們就分手了。”
“啊?那是為什么分手?”
談彥夕迫切想知道原因,但談話此刻被敲門聲打斷了。
匆匆進來的是管奕的司機,看上去很年輕,二十五六的年紀,風風火火的,“管總,您怎么搞成胃出血這么嚴重?”
管奕對于司機的到來很是驚訝,“你怎么來了?”
“送了劉總,我就給您打電話了,是這位姐姐接的電話。”他指了指談彥夕,又說道:“我才知道你被人家送到醫院了。這才又趕過來,不過走錯路了,繞了一圈才找到,這個GPS真TM難用,差點把我帶溝里去。”
管奕嘖了一聲,“你是司機,找一家醫院還難住你了,看來還是對路線不熟悉,枉為本地人!。”
“您都胃出血了就別教訓我了,這地方在城外了,我之前也沒來過。”
談彥夕打個圓場,“這也不能怪他,這家醫院是離我堂姐的藥店最近的醫院了,當時司機問我去哪個醫院,處于時間的考慮,我就請司機送來這里了,不過這家是益都人民醫院的西區分院,也是三甲,可信賴的。”
管奕這才想起來介紹,“彥夕,這是我們公司的司機,羅麥,麥子的麥,你叫他小羅好了。”
談彥夕莞爾一笑,“你好小羅,我叫談彥夕。”
小羅自來熟,“你好你好,感謝姐姐照顧我們管總,幸好有你在,要不然我肯定罪過大了,搞不好還會被扣工資呢。”
管奕懟了羅麥一句:“行了,你話怎么這么多!”
談彥夕看了一眼管奕,又看了看手表,凌晨一點了,準備撤退,她笑道:“這不是趕巧了嗎?那,既然你來了,我就先回去了,你們管總就交給你了,藥品和遺囑都在床頭柜里。他暫時還不能吃東西,明晚看情況,好轉后可以吃點流質的東西……”
談彥夕將醫生的囑托一一向羅麥轉述。
管奕半躺著,注視著談彥夕的舉動,內心如暗潮涌動,但卻面無波瀾,這么多年的銷售生涯,造就了他沉穩善謀的性格,慣會察言觀色。
他明白,如果羅麥不來,談彥夕出于道義也會留下來陪伴,但既然羅麥來了,談彥夕必走無疑。所以他沒有挽留談彥夕。
談彥夕只是淺淺對管奕說了一句保重,就離開了。
剛走到醫院的門口,羅麥就氣喘吁吁追了出來,“夕姐,等一下!”
談彥夕止步回頭,詫異問道:“小羅,怎么了?”
“留一個聯系方式,管總說要還您錢,今天看病的錢不是您墊付的嗎?我沒帶錢,管總現在也不方便,說后面聯系。”羅麥著急解釋著。
談彥夕想,剛才自己確實墊付了三千塊,誰會跟錢過不去呢,于是給羅麥留了自己的電話。
第二天,按照以往慣例,談彥夕應該一覺睡到大中午,草草吃個午飯,墊吧兩口,再去約好友玉容逛街吃晚飯。
但是今天談彥夕卻一反常態,居然失眠了,她凌晨才到家,洗漱后已經兩點了,本來以為可以好好補一覺,卻被突然闖進平靜生活的管奕攪的心緒難平。
既然難以入眠,不妨拿出舊事本,再重溫九年前悸動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