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仁宮。
宮殿的墻一改之前的淡黃被刷成磚紅色,室內散發出一股帶著花椒味的花草香,在汝國,這是皇后才配享有的規制。殿內裝飾鎏金錯銀,擺件泛玉生花,盡顯一派富麗堂皇,奢華無比,足見皇帝對宮殿主人的寵愛。
由一整塊翡翠制成的蠶絲軟榻上,林璃正垂眸認真地看著手中展開的紙條,眼底漾著一絲微不可察的笑意。
龔行跪在榻邊,接過她遞來的紙條,朝門口掃視了兩眼,熟稔地將紙條丟進身旁燃得正旺的炭盆里。低聲道:“娘娘這三年在宮中忍辱負重、步步為營,總算等來了好消息?!?p> 他雖跪的端正,語氣也恭謹,但林璃還是察覺到了他眼底的情緒,
“龔行,本宮瞧著你面色不佳,可是陛下因你兄長龔言之事為難于你?”
龔行搖搖頭,解釋道:“受百官施壓,陛下只是免去了臣太醫令之職,罰去一年俸祿。這些都是小事,只是有一事,臣思來想去,還是想勸誡娘娘。”
“你且說來。”
龔行再次往門外掃了一眼,隨即朝她湊近了些,壓低了聲音道:“娘娘,自從陛下力排眾議晉您為皇貴妃之后,朝堂上下對您多有微詞。近日來有關陛下立儲之事爭端不斷,大臣們都在向陛下諫言,立錦貴妃之長子為太子。娘娘,您是否,也早該為自己打算?!?p> 林璃看了看對面那被裝潢得華麗無比的墻面,想起城兒那副被顧文赦一掌毀去的丹青,心里面便充滿了憤恨,
“本宮唯一的打算,便是拉著為本宮的城兒陪葬!他雖予我榮華,卻禁我自由,殺我至親,又毀我所愛,燒盡了本宮對兩個皇兒唯一的信物……竟妄想本宮會被他虛偽自私的示好所感化為他誕下皇兒,實乃萬世不能之事!”
“娘娘厚德高義,不論娘娘作何選擇,臣定誓死追隨?!?p> 龔行話音剛落,錦貴妃便領著一大群嬪妃,抱著她那剛滿一歲的兒子怒氣沖沖地走了進來,朝她大聲質問道:
“林璃,我兒剛戴上你送他的周歲長命鎖便渾身長紅疹,不吃也不喝。你可是嫉妒我再次為陛下誕下皇子,因此心中妒忌所以在那鎖上動了手腳?”
見她一副言之鑿鑿的模樣,周圍的嬪妃也議論紛紛,跟錦貴妃交好的陸嬪忽然站了出來,嗓音尖細得有些刻薄,
“貴妃姐姐,依妹妹看,定是她自己的兩個孽種被陛下殺了去,她這才見不得姐姐你再得龍兒,因此才想加以謀害。沒想到皇貴妃姐姐看起來人淡如菊,平日里一副與人不爭不搶的模樣,竟然把主意都打在了一歲的孩童身上!想必近兩年宮中姐妹接連的流產、夭折,也與她脫不了干系!”
看著這三年來這幾位娘娘輪番上陣不斷重復上演的栽贓戲碼,林璃只覺得好笑。
見她這若無其事的模樣,錦貴妃越發氣憤,摘下孩子脖子上的長命鎖便威脅道:“賤人,你別得意,若是陛下得知你暗害他的皇子,本宮不信他還能包庇你,不治你個謀害皇子之罪!”
林璃漫不經心地朝龔行遞了個眼色。龔行點頭起身,對著錦貴妃欠了欠身:“貴妃娘娘,可否讓微臣看看,或許能找出五皇子的癥結所在?!?p> 錦貴妃猛地把鎖塞給身邊的丫鬟,惡狠狠地盯著他,厲聲道:
“此等重要證物,本宮豈能容你經手!別以為本宮不知你是這賤人的狗。只可惜啊,陛下下令把你兄長下獄處斬,怎么就沒把你去全家都一起送去地獄呢!”
啪的一聲脆響,龔行的臉上便浮上了五個清晰的巴掌印,還帶著一道被鋒利的護甲刮傷的血痕。她得意地甩了甩手,朝他翻了個白眼,“分不清主次的狗東西!早在先帝在時,本宮便看不慣你們龔家與這賤人交好的模樣,也是本宮仁慈,竟讓你茍活至今!”
陸嬪奉承地拍拍手,笑道:“姐姐這一巴掌打的可真是響亮,料想也只有像姐姐這般,有娘家撐腰,又有兩位皇子在膝下承歡,才能在陛下跟前站穩腳跟,做這后宮真正的主人!”
面對她們的言行侮辱,龔行雙手交疊在腹部,低眉垂眼地站在一旁,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而錦貴妃表面雖張揚跋扈,卻在暗中觀察林璃的表情,想從她臉上捕捉到幾絲慌亂的情緒。
但偏偏她還是一如既往的鎮定,甚至還悠閑地為自己到了一杯涼茶。
只見上一刻還云淡風輕的林璃,卻在下一瞬緊緊握住茶杯,陡然起身將茶水往陸嬪臉上潑去,抬手便給了錦貴妃一巴掌,隨即對著眾人面色不改色說道:
“你們可說夠了?今日這出戲本宮可看夠了。不想被陛下責罰的,便趁早離開,可別怪本宮不曾提醒。”
此話一出,多數嬪妃都陸續離開,陸嬪本也打算走,卻被錦貴妃攔住,“陸嬪妹妹,今日大家都看見了,這個賤人不但對本宮的孩子下毒,還為了這個狗奴才欺辱本宮。本宮定要將今日之事一一稟明陛下,讓他好好懲治這個賤人!”
“是誰又要找朕?”
男人輕快的聲音響起,殿內的人全都跪了一地,唯獨林璃不緊不慢地走到他面前,弱柳扶風一般跪下,柔聲道:“臣妾有罪,請陛下責罰!”
難得見她如此順從的模樣,顧文赦心中不勝歡喜,忙心疼地將她扶起來,全然不顧錦貴妃嫉憤的眼神。
“阿璃,你既說有罪,那便跟朕說說,你是犯了何罪?。俊?p> 見不慣他倆旁若無人的濃情蜜意,錦貴妃忽然不悅地插嘴道:“陛下,請問臣妾可以起來了嗎?”
顧文赦這才記起了她們,忙笑著揮手讓她們平身。
錦貴妃剛起身便扭著身子走過來告狀,“陛下,宮中有人要謀害您的皇兒,難道您不打算管了嗎?”
說罷便把長命鎖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指著林璃的鼻子讓他對她施以重罰。
顧文赦寵溺地看了林璃一眼,眼中毫無懷疑、責怪的意味,反而慵懶隨意地盯著她,像是在逗她玩兒似地開口問道:
“阿璃,貴妃說你謀害她的皇兒,還掌摑于她,可是事實?”
林璃說著又要下跪,卻被他攥住了手及時阻止。
“回陛下,后者屬實,臣妾自知此舉沖動了些,任憑陛下處置。但謀害皇子之事,臣妾毫不知情,請陛下明鑒?!?p> 她說得情真意切,楚楚動人,顧文赦的魂兒早被勾了去。因此不但沒過多地對她進行猜忌,反而將她好好安撫了一番,握著她的纖纖玉手便對著錦貴妃和陸嬪便斥責道:“你們平日里無事便多為太后娘娘誦經祈福,祈禱她老人家早日病愈、福壽綿長。別總來昭仁宮擾阿璃的清靜!”
錦貴妃氣得淚花直冒,抱著小皇子便湊到他跟前,掀開孩子的衣領口處的紅疹哭訴道:“陛下,您看,章兒可是您的皇兒啊,您怎么能任由他人暗害呢?”
顧文赦粗略地掃了一眼,隨即向龔行命令道,
“你,給五皇子看看?!?p> 龔行不顧錦貴妃的怒視,仔細查看了孩子身上的紅疹,又聞了聞孩子的貼身衣物,回稟道:
“回陛下,五皇子生來便對花粉有過敏之癥,臣在五皇子的貼身衣物上發現了少量的夾竹桃花粉,想必五皇子身上起紅疹,便是因此而得。夾竹桃汁液有毒,其花粉亦然,想來投毒之人定是心思狠毒,竟妄圖毒害五皇子……”
話語剛落,錦貴妃便恍然大悟般惡狠狠地盯著陸嬪,懟著她的臉甩了一巴掌,厲聲道,
“好你個陸嬪,這身衣裳是你親手做來贈予章兒,本宮還當你是好心,沒想到你竟包藏禍心,竟敢殘害本宮的皇兒!”她說著便跪在顧文赦身前,哭訴道,
“請皇上為臣妾做主,萬不可輕饒了陸嬪這個毒蝎心腸的賤人!”
陸嬪被打的頭暈眼花,還是一臉懵的狀態,只能下意識地癱軟在地,向他們極力辯解。
但沒有人愿意相信她,因此她便被顧文赦下令拉下去處以死刑,嚇得她當場便昏死過去。
陸嬪走后,顧文赦忽然鄭重其事地對錦貴妃說道,
“錦妃,你三番兩次地招惹阿璃,如今更是連個孩子都養不好。帆兒被你養得是只知吃喝玩樂,經學政史是一概不通。如今章兒在你身邊也是病痛交加,危險重重。依朕看,你根本不適合養育皇家的孩子。正好,朝臣皆議論阿璃貴為皇貴妃而膝下無子嗣,從即日起,便將章兒給阿璃撫養,省得你整日因此多生事端?!?p> 錦貴妃聞言只覺眼前一黑,撲通一下便跪下地,嘴里不停地哭喊道,
“陛下,是臣妾錯了,臣妾日后再也不敢再來招惹姐姐,求陛下不要搶走章兒。姐姐,姐姐,之前是我不好,我不該總是找你的麻煩,求你跟陛下求求情,讓章兒留在我身邊好不好,妹妹求你了……”
見她哭得厲害,顧文赦連連往后退了幾步,眼睛直直地定在林璃的臉上,像是在征求她的意思。
林璃故作憐惜地看了錦貴妃一眼,隨即握住顧文赦的手,欠身盈盈一笑道:
“謝陛下隆恩,臣妾必將章兒視如己出,好生撫養。妹妹若是思念章兒,姐姐可隨時來昭仁宮看望?!?p> 錦貴妃似瘋魔一般往她這邊撲過來,卻在半空時突然閉眼昏了過去,龔行則手疾眼快地從她手里抱過孩子,將孩子小心翼翼地交給了林璃。
兩人眼神交匯的那一刻,目光流轉間,滿是不動聲色的喜悅。
這一次,他們又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