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大洋彼岸的另一端,徐音敲開了辦公室的門。
“姜先生,馮助理的郵件發(fā)來了,說會考慮我們提出的合作,溫老板沒有立刻同意,可能還需要一段時間進行考量。”
姜荀正全神貫注地投身于筆下的創(chuàng)作,隨口道:“嗯,我猜到了,溫之意不是那種當機立斷的個性,她做事可謹慎得很。”
徐音笑笑:“溫老板是個有大局觀的人。”
“可是我們等不了太久。”姜荀筆下一頓,思忖片刻,抬起頭,“徐音,你幫我訂下周的機票,我要回國一趟。”
這個時間回去,實在不妥,年末的業(yè)務非常繁忙,訂單又吃緊,他不在,大家就失去了主心骨。
姜荀見她站著沒動,將筆擱置在一旁,說:“別擔心,我已經和阿諾說過,暫時由他全權負責,他會完成任務的,而且我只去兩天,不會耽擱太久。”
徐音舒了一口氣:“好的,我馬上辦。”
年末的機票和業(yè)務一樣吃緊,徐音查了幾家航空公司,空余的航班竟寥寥無幾,她費了老大力氣,總算是拿到了三個時間點的艙位,最后姜荀選了跨年夜當天那一班,徐音便同時將酒店和行程都為他安排妥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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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氣洋洋的跨年夜轉眼就到,整座城市都被熱烈的氛圍籠罩著,雖說是數(shù)九寒冬天,但街道兩旁高高掛起的星羅密布的紅燈籠,驅散了這冬夜里凜冽的寒風。不多時,頭頂飄起了雪,一瓣一瓣落滿枝頭,很快便是目之所及的一片皚皚之色。
姜荀走出酒店時,頭頂?shù)奶炷欢急蝗境筛蓛舻难┥?p> 他看了眼時間,近九點鐘,溫之意的電話還是打不通,他想了想,轉而嘗試聯(lián)系馮越,果然很快就通了。
馮越那邊有些吵,一時不敢相信,姜荀會在這個時間點給自己打電話,聲音聽起來很是訝異:“姜先生,您怎么……”
“我現(xiàn)在在國內,還是之前住的那間酒店。我想找溫之意聊一聊,但是聯(lián)系不上,你能幫忙聯(lián)系嗎?”
馮越“啊”了一聲:“真不巧,我們老板去看演出了,她肯定不知道您在國內。”
姜荀眉心微動:“我也才剛到,沒有提前約她的時間。你說的是什么演出?遠嗎?”
馮越猶豫了下,吞吞吐吐道:“就、就是一場跨年演出,不遠,在鳳凰街的中心廣場,離您住的地方也就幾站路……其實我現(xiàn)在就在過去的路上,舒雯也在那邊,聽說還有煙火秀,我過去湊個熱鬧,隨便看看。”
姜荀微微點頭:“這樣啊,我知道了。正好我現(xiàn)在沒事可做,要不我也去湊湊熱鬧?”
馮越可不敢怠慢:“當然可以,您等我?guī)追昼姡议_車過去接您。”
辭舊迎新的狂歡夜演出如火如荼般進行著,人潮洶涌中,融入了兩抹纖瘦的身影,像兩片單薄的浮萍飄零入海,被人群挾裹著匯入更深的洋流。
嘈雜、悶熱、擁擠……
溫之意有些后悔來這里。她用力撥開面前兩堵厚實的人墻,擠到舒雯身邊,氣喘吁吁地建議她們往旁邊站一站,自己快要喘不過氣了。
舒雯也被這熱烈的現(xiàn)場氛圍搞得有些神志不清。本來以為就是場普通的演出,不料剛剛才知道,今晚有神秘嘉賓,據(jù)說是《東宮秘史》的男女主演,還有不少劇組成員也會隨機出現(xiàn),和觀眾進行面對面互動,大家都像瘋了一樣,拼命往前擠,畢竟《東宮秘史》的熱度還在,男女主演每次同框出現(xiàn),都會發(fā)糖,互動也十分有愛,粉絲們得知這個小道消息后,近乎瘋狂。
舒雯是飾演謝玉這一角色的文子清的終極粉絲。
“之意姐,我好想要一張文子清的簽名,拜托你了!”她雙手合十,語氣誠懇地祈求著,不等溫之意反應,便再次扎進了人群。
兩分鐘后,越發(fā)洶涌的人潮將她們沖散了。
溫之意掙扎幾次,無果,索性轉身原路返回。
人群的邊緣就冷清多了,稀稀拉拉的三兩道人影,她總算得以呼吸一口新鮮空氣。
果然,不多會兒,舞臺上的神秘嘉賓們紛紛亮相,人群爆發(fā)出尖叫聲,溫之意捂著耳朵退進了燈光照不到的晦暗角落,看著遠處一張張因興奮而漲紅的臉。
這才是年輕人嘛。
溫之意靜靜看,心潮輕動,思緒飛出腦海落向一片片發(fā)黃泛舊的記憶碎片里。
自己好像從來都沒年輕過,二十多年,一萬個日夜交替,每分每秒都在做著慢吞吞的工作,一根金絲磨個百八十遍,時光就在這樣反復的蹉跎中悄然流逝。
多少人的熱情都是這樣被磨沒的。她有著尚且年輕的外表,內心卻如一個百歲老朽,用久經風霜的姿態(tài)和花絲鑲嵌對話,隔著千百年,自己的言行舉止何嘗不受它影響,被塑造成浸透著歷史氣息的靈魂,也像個雕琢半生瑰光難復的文物了。
自己甚至不太清楚,臉紅心跳是什么感覺,煙視媚行又是什么樣子。
感慨著,她掏出手機,想看看時間,驀地發(fā)現(xiàn)居然有好幾通未接來電,都是姜荀打來的。
她馬上回撥過去。
第一次沒人接,她又繼續(xù),第二次很快就通了,但對面相當吵雜,根本聽不清是誰在說話。
“喂,姜荀,是你嗎?我聽不到你的聲音。”
她下意識又往黑暗處挪了挪,似乎有心靈感應一般,電話那端的人也在向安靜的地方走,吵雜聲漸漸如潮水般褪去,她甚至能聽到他微微的喘息,經過那樣細微的電流聲,滑入耳膜,溫潤而舒適。
“溫之意,你人在哪兒?”姜荀忽然問。
她愣了愣:“你又在哪兒?”
“我在鳳凰街的中心廣場。”姜荀語氣停頓,加快腳步,聽筒里的聲音越發(fā)清晰起來,“我知道你也在,告訴我你的位置,我去找你。”
溫之意呼吸一窒。
“你……回國了?”
姜荀淡淡“嗯”了聲:“告訴我你在哪兒。”
她莫名慌亂,本能地低頭看了看自己今天這一身打扮,好像還過得去,平時她不怎么收拾自己,今天倒還在舒雯的建議下,化了不算淡的妝,效果還不錯,這才緩緩松了一口氣,抬眼看了看四周,向他描述自己的位置。
很快,人群中冒出了一道挺拔身影。
姜荀的個頭很高,人又是西裝革履,還頂著一張混血臉孔,越往邊緣走,隊伍就越松散,兩側人不約而同地向兩邊分開,猶如劈出了一道摩西分海,他便從那分岔中信步而出,尋著她的方向走來。
溫之意遠遠地看著他。
近了,又近了。
她忽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臉頰隱隱發(fā)燙,心臟也跳得快了一拍。
姜荀精準無誤地找到了她的位置,停下時笑了笑,眉眼間清朗干凈。
“原來你也會來這種地方,我還以為你不喜歡吵吵鬧鬧的。”
溫之意的視線飄忽著移到了腳下的黑暗處,悶著嗓子“嗯”了下:“偶爾來一次,也挺好的……主要是舒雯想來,我陪她。”
他點點頭,假裝沒看出她的不自然:“我今天是來找你談工作的。”
提到工作,溫之意松了口氣:“是明年的漢服節(jié)嗎?我不是讓馮越回復你們,需要時間考慮一下?你不用專程飛回國的。”
“我想盡快得到答復。”姜荀一本正經道,“我們聯(lián)系的那家叫‘風雅’的漢服工作室,制作工期很長,必須馬上確定主題。另外你這邊開始動工,也需要安排工期,我擔心時間會很局促。”
溫之意沉吟片刻,能理解他的心情,只是現(xiàn)在確實不是個談工作的好時候。
“這樣吧,等會兒跨年結束,我們換個地方聊這些,這里太吵了,我根本沒辦法思考……對了,你怎么知道我在這兒?”
姜荀簡單和她解釋了一下,又抬手指了指爆發(fā)出陣陣歡呼聲的人群:“馮越說要過去找舒雯,我看,這一時半會兒是出不來的,我們等等他們,正好結束后可以一起討論。”
“好。”
溫之意點點頭,兩人并肩而立,黑暗中誰也沒有再說話,安靜望著遠處的繁華,一明一暗,一靜一動,倒是形成了鮮明的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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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之意聯(lián)系不上舒雯。
舞臺上的嘉賓們都已經退場了,人群逐漸變得松散,熱潮退去,一切恢復平常,演出繼續(xù)進行著,舒雯的電話卻怎么都打不通。
姜荀提議打給馮越,巧的是,馮越也沒接。
“他們兩個應該在一起吧?”溫之意看著漸漸暗下去的手機屏幕,猜測道,“會不會還在前排,聽不到手機響?”
姜荀點頭:“有可能,需要我過去看看嗎?”
“不用了,人那么多,待會兒連你也丟了,我可不想一個人跨年。”溫之意笑道,“就這樣吧,反正舒雯不是一個人就行,我陪還是馮越陪,都差不多。”
姜荀點點頭。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很快就接近鐘聲敲響的時刻。
遙遠的舞臺上,燈火與頭頂綻放的煙花互相掩映,爆竹聲極具穿透力,帶著令人泛起雞皮疙瘩的哨音,刺破幽深的天幕。
雪已停了許久,地面落滿一層薄薄的白色,像被踩在腳底的霧靄。
絢爛的煙花一朵接一朵照亮天地。
不多會兒,人群中開始響起微弱的倒計時聲。
“59!”
“58!”
“57!”
……
越來越多的聲音加入進來,形成一股磅礴之勢,似乎要用這陣仗,甩掉舊一年的糟糕,迎接新一年的希望。
“10!”
“9!”
……
“3!”
“2!”
“1!”
最大的一朵煙花凌空炸開,無數(shù)煙火流蘇鋪滿了整片天幕,滾燙的畫面直直映入人們眼底,積蓄全身氣力,呼喊出那一聲簡單而樸素的祝福——
“新年快樂!”
溫之意仰著頭,頭頂?shù)臒熁啦粍偈眨蛔「艘痪洌骸靶履昕鞓贰!?p> “新年快樂。”
旁邊人忽然伸出手臂,繞過她的后背,在另一邊的肩頭輕輕拍了拍。
沒有多余的動作,就像兩個相識已久的老友,攬著肩,鼓勵且愛憐地祝福對方,沒等溫之意反應過來,那手已經收了回去。
姜荀的面上無波無瀾,就像一切都未曾發(fā)生過。
溫之意愣怔許久,直到確信,他剛才的確那么做了,才忽然覺得肩頭的那個地方,滾燙火辣,熱得她想撲進腳下的雪地里。
“我第一次在國內跨年。”姜荀忽然說。
溫之意的腦袋還蒙著,茫然地抬起頭,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看著他,有些不解,亦有些鈍促。
姜荀被她這副模樣逗笑了:“我說,我第一次在這邊跨年,所以給你準備了新年禮物。”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只小盒子,輕輕遞到她手上,“溫之意,新年快樂。”
她整個人徹底宕機,目光呆滯地看看他,又看看手,那只盒子就靜靜地躺在自己的手心,不輕不重,剛剛夠壓住胸腔下欲要跳出來的心臟。
喉嚨里逐漸滾燙起來,溫之意啞著聲,問:“這是……什么?”
“你打開看看就知道了。”
她怔怔地低下頭,輕啟盒蓋。
一枚銀絲鳶尾領花躺在盒子里,一半做工細致,一半做工粗糙,粗糙的那半搭配了白瑪瑙和綠松石,整體看起來倒也協(xié)調。
這她可太熟悉了,正是當初自己送給他的那個半成品領花。沒想到,他居然把它補齊了。
“怎么樣,還可以吧?”姜荀試探地湊近,指了指自己補的那一半,“我做了很久,還請教過美工廠的匠人,已經盡量在模仿你的手法了,只不過實在太難,我只能做到這里,剩下的就用寶石進行裝飾,好歹不給你做的那一半丟臉。”
溫之意驀地抬頭,她已聽不清他在說什么,只看到他的唇還在不斷翕動,發(fā)出的聲音悉數(shù)淹沒在頭頂爆裂的煙花里,如入幻境。
有那么一刻,她忽然明白,原來這就是臉紅心跳的感覺,原來這就是煙視媚行的樣子。
原來,她的心還很年輕。
會對某個人某件事,突然熱血沸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