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珩撐著傘來到慕煜面前。他的聲音不大,語氣依舊溫和:“煜煜,雨太大了,還是先上車吧。林琦同學看起來傷得不輕,我讓司機送他去醫務室。”他話語體貼,卻無形中在慕煜和林琦之間劃下了一道界限。
慕煜沒有立刻回應祁珩。她扶著林琦站直后,迅速彎腰撿起自己剛才護住的畫板包,檢查了一下,確認無恙后緊緊抱在懷里。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林琦身上,看著他因疼痛而微蹙的眉頭和濕透狼狽的模樣,嘴唇動了動,想要張嘴說話。
然而,祁珩恰到好處地又走近了一步,傘面幾乎完全籠罩了她,隔絕了冰冷的雨絲,也隔絕了她投向林琦的視線。
“走吧,煜煜,別著涼了。”祁珩的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引導力量。
慕煜的視線在林琦痛苦忍耐的臉上停留了一瞬,她最終垂下眼睫,低低地“嗯”了一聲,抱著畫板包,跟著祁珩走向停在側門的黑色轎車。車門打開,溫暖的燈光泄出,又迅速合上,隔絕了外面冰冷的世界。引擎發動,車子無聲地滑入雨幕。
原地,只剩下林琦和滿地散落、被雨水迅速浸透打爛的資料。
他彎腰,試圖去撿拾那些承載著他僅存希望和尊嚴的紙張,手指卻因為疼痛和寒冷顫抖得厲害。
“嘖,真夠狼狽的。”一個略帶嘲諷的聲音自身后響起。林琦回頭,看到陳默和周曉雯不知何時也走到了門口,兩人共撐一把傘,臉上卻沒什么表情。
“需要幫忙叫校工嗎?”陳默語氣平淡,聽不出是真心還是客套。
“不用。”林琦硬邦邦地回絕,強撐著站直身體,不再看他們,一瘸一拐地,艱難地俯身,用沒受傷的左手,一張一張,將那些濕透粘連、字跡模糊的紙張撿起,緊緊攥在手里。
紙漿潮濕的觸感和手肘膝蓋的劇痛,疼的他加快撿東西的進度。
他拖著沉重的步伐,獨自走向校醫務室的方向,每走一步膝蓋處被雨打的生疼。
醫務室里彌漫著消毒水特有的氣味。值班醫生檢查了林琦的傷勢:右手肘和左膝蓋有大面積的挫傷和擦傷,滲著血絲,沾滿了泥污;左手掌也有幾處擦破。醫生皺著眉,動作麻利地為他清洗傷口,消毒水刺激得林琦倒抽冷氣,額上冷汗涔涔。
“軟組織挫傷比較嚴重,骨頭沒事,但這兩天別用力,盡量少活動。我給你開點外用藥和內服的消炎止痛藥。”醫生一邊包扎一邊叮囑,“注意傷口別沾水,小心感染。”
處理好傷口,林琦被安置在靠墻的一張病床上休息。藥效開始緩慢發揮作用,疼痛感弱化了一些,但身體和精神的雙重折磨他壓垮了他。
他靠在冰涼的墻壁上,閉著眼,腦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放著剛才的一幕:慕煜眼中那瞬間的震動,祁珩看似體貼實則疏離的介入,自己摔倒在泥水中的不堪……以及那散落一地的而變得毫無價值的資料。
就在他昏昏沉沉,幾乎被疲憊拖入睡眠時,醫務室的門被輕微地推開了一條縫,一個身影無聲地走了進來。
林琦以為是護士,勉強睜開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簾的,卻是慕煜。
她依舊穿著那件濕了大半的白色毛衣,發梢還有些潮意,臉色蒼白。她沒有看他,徑直走到他床邊的矮柜前,動作輕而迅速地放下一個印著藥店Logo的塑料袋。袋子里隱約可見幾盒藥膏和一瓶口服藥。
放下東西,她并沒有停留,甚至沒有轉頭看他一眼,轉身就要離開。
“慕煜……”林琦下意識地開口,聲音因為虛弱有些沙啞。
慕煜的腳步頓在門口,背對著他。她沒有回頭,只是微微側了側臉,留下一個模糊的側影。她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鉆進林琦的耳朵:
“祁珩的父親,是校董。他對這次的建模成果……很感興趣。”
說完,她不再停留,拉開門,身影迅速消失在門外走廊的陰影里,仿佛從未出現過。
林琦怔住。
校董?祁珩的父親?對項目的成果感興趣?
慕煜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話,瞬間劈開了林琦眼前的重重迷霧!那些關于核心組名額的質疑、祁珩微妙的敲打眼神、項目組內刻意的邊緣化、以及祁珩在會議上對慕煜新方法的壓制……無數零散的碎片,在這一刻被這句話強行串聯起來,指向一個冰冷而殘酷的可能性!
祁家父子,看中了這個競賽項目的潛在價值,想要將其據為己有,或者至少,在產權上占據先機!而他林琦,這個“特邀”進來的、無依無靠的邊緣人,很可能就是他們計劃中的一顆棋子,或者一個……可能的背鍋者!
一股寒意,瞬間從腳底竄上頭頂!
就在這時,醫務室的門再次被推開。這次進來的是祁珩。他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關切:“林琦,感覺怎么樣?醫生怎么說?”他的目光自然地掃過矮柜上那個突兀出現的藥袋,神情一凝,隨機又恢復了溫和。
“沒什么大礙。”林琦垂下眼,掩飾住內心的想法,聲音虛弱的回答。
“那就好。剛才真是意外。”祁珩走到床邊,似乎猶豫了一下,從書包里面拿出一個牛皮紙文件袋,放在了林琦蓋著薄毯的腿上。“對了,這是項目組的一些補充協議,需要所有核心成員簽個字。主要是關于項目資料保密和后續成果歸屬的一些常規條款,你抽空看看,沒問題的話簽好給我就行。家父很看好我們這個項目的前景,希望我們能心無旁騖地做出成績。”他語氣溫和,仿佛在交代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小事。
林琦的目光落在那個牛皮紙文件袋上,感覺它有些刺眼。
保密協議?成果歸屬?
慕煜的警告言猶在耳。
祁珩溫和笑容的背后,隱藏的究竟是什么?
他沉默著,沒有去碰那個文件袋,只是低低地應了一聲:“……知道了。”
祁珩似乎對他的反應很滿意,又叮囑了幾句好好休息,便離開了醫務室。
門關上的瞬間,林琦猛地睜開眼,眼中再無疲憊和迷茫,只剩下冰冷的警惕和洶涌的憤怒。
他一把抓起那個牛皮紙文件袋,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他粗暴地撕開封口,抽出里面的文件。
白紙黑字,密密麻麻的條款。他忍著傷痛,一行行快速掃過。那些冠冕堂皇的“保密義務”、“知識產權歸屬”、“甲方(學校)擁有優先使用權及衍生權利”、“乙方(成員)需無條件配合成果轉化”……字字句句,都像是精心編織的羅網!
尤其是在成果歸屬的條款中,措辭極其模糊,核心貢獻者的權益被輕描淡寫地帶過,而“項目組整體”和“學校平臺”的作用被無限放大。
一旦簽字,他林琦耗盡心血、甚至可能冒著巨大風險提出的思路和演算,都將成為別人囊中之物!而祁珩,作為組長和校董之子,無疑將是最大的受益者!
“呵……”林琦發出一聲短促而冰冷的嗤笑,語氣中帶著濃濃的諷刺和絕望。他猜對了。他果然就是那個被選中的用來墊腳和背鍋的“棋子”!
窗外,暴雨敲打著玻璃,發出沉悶的聲響,仿佛如他此刻煩躁的內心。手肘和膝蓋的傷口在隱隱作痛,提醒著他今晚的代價。而手里這份冰冷的協議,則預示著一個更險惡龐大的陷阱已經在他腳下張開。
他盯著那份協議,眼神漸漸變得銳利。那里面不僅有他的心血,還有慕煜投入的建模成果。祁珩父子想一口吞下?沒那么容易!
他緊緊的攥在手里的協議,指節因為過度用力,手背上包扎的紗布邊緣滲出了一點暗紅。
風暴,才剛剛開始。而他,被動地被推到了風暴眼。但這一次,他絕不會再像琴樓那次一樣,任人宰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