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被刻意塵封的記憶猛地被掀開一角,余淼的心像被什么東西不輕不重地撞了一下。
初三寒假……那個寒冷的冬天,程術因為父母工作調動暫時借住在她家。他那時是高三的高材生,學習一點都不費力,而她卻正被物理和數學折磨得焦頭爛額。他就趁著空余的時間幫她講題。
那些畫面隨著他的話語瞬間鮮活起來:暖黃色臺燈下他清晰的解題思路,他清冷嗓音耐心的講解,還有自己當時帶著崇拜和依賴的、毫不設防的親近……與眼前這個疏離、強大、讓她心跳失序的男人,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回憶帶來的沖擊讓她一時語塞,臉上剛剛退下去一點的熱度又卷土重來,甚至更甚。被點破“忘恩負義”,她心底莫名涌上一股不服氣和羞惱,下意識地撇了撇嘴,小聲嘟囔著反駁,試圖掩蓋自己的心虛:“那……那不是你剛好住在我家,又閑著沒事,順便送個順水人情嗎?”
她努力想把那段過往描繪成一次隨意的、不值一提的幫助,認為這樣就能抹去其中蘊含的熟悉感。
“哦?”程術的尾音拖得更長,深邃的眼眸牢牢鎖住她閃爍的眼睛,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再次加深,帶著洞穿一切的銳利,“原來你還記得那些‘順水人情’啊?”
他身體微微前傾,縮短了一點距離,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慵懶卻精準的打擊力,清晰地吐出三個字:
“小、白、眼、狼。”
這四個字,瞬間釘穿了余淼所有強撐的鎮定和借口。她猛地抬頭,撞進他帶著戲謔和某種更深沉情緒的目光里,臉頰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卻又被一股巨大的、無處遁形的窘迫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悸動攥緊。
她想反駁,想說他才是那個一見面就讓她兵荒馬亂的“罪魁禍首”,可嘴唇翕動了幾下,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剩下滾燙的血液在耳膜里轟鳴作響。
她徹底敗下陣來,只能再次鴕鳥般地把臉埋進懷里那個已經快被她揉皺的背包里,想要隔絕他那洞悉一切的目光。
而小白眼狼”四個字的余音,像帶著細小的電流,在余淼混亂的思緒里滋滋作響,讓她埋在背包里的臉頰溫度持續攀升,呼吸都帶著灼熱感。
她試圖用背包粗糙的帆布面料磨蹭臉頰降溫,卻收效甚微。更糟的是,隨著列車加速行駛,窗外景物飛速流動帶來的眩暈感開始悄然侵襲。
起初只是輕微的惡心,像胃里被塞了一團濕棉花,悶悶的。她努力深呼吸,試圖壓下不適。但車廂輕微的晃動,空調混合著各種氣味的空氣,以及身邊人存在感極強的氣息,都成了催化劑。那團棉花迅速膨脹、翻攪,惡心感越來越強烈,額角也沁出細密的冷汗。
糟糕!暈車了!
余淼心里警鈴大作。她猛地想起自己特意準備的暈車貼,慌忙把臉從背包里抬起來,也顧不得程術還在旁邊了,手忙腳亂地拉開背包拉鏈,在里面一通翻找。
紙巾、耳機、小零食、充電寶……東西被她胡亂地掏出來又塞回去,指尖因為慌亂和不適而微微發顫,額頭上的冷汗更多了。
“在找什么?”程術低沉的聲音在旁邊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詢問。
“暈車貼……”余淼的聲音帶著點虛弱的焦灼,頭都沒抬,繼續翻找,“我記得明明放側袋了……”
她把側袋翻了個底朝天,空空如也。最后一絲希望破滅,她頹然地停下動作,臉色微微發白,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覺更甚,一股強烈的惡心感涌上喉嚨口,她難受得蹙緊了眉頭,下意識地捂住了嘴,身體微微蜷縮起來。
“沒帶?”程術的聲音平靜地陳述著事實。他側目看著她瞬間變得蒼白的臉色和額頭的冷汗,蹙了下眉,剛才那點戲謔的神情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靜的專注。
“嗯……”余淼難受得不想說話,只從喉嚨里擠出一個音節,感覺自己下一秒就要吐出來。她虛弱地靠在椅背上,閉著眼,長長的睫毛因為不適而微微顫抖。
就在這時,一只微涼的手忽然伸了過來,輕輕地、卻不容拒絕地握住了她放在膝蓋上、緊緊攥成拳的左手手腕。
余淼一驚,猛地睜開眼。只見程術神色沉靜,目光落在她的手腕內側,修長的手指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道,將她緊握的拳頭舒展開。他的指尖干燥,帶著一絲熟悉的微涼,與她滾燙的掌心形成鮮明對比。
“放松。”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仿佛能穿透她此刻的慌亂和不適。
余淼下意識地想抽回手,卻被他穩穩握住。她看到他另一只手的大拇指精準地按在了她虎口上方、靠近食指掌骨邊緣的位置——那是谷合穴。
他的指腹帶著適度的壓力,穩穩地、規律地按壓下去。那力道不輕不重,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感,沿著她手臂的經絡向上蔓延。
那微涼的觸感和他指腹清晰的紋路,透過皮膚清晰地傳遞過來,伴隨著一種酸脹感。神奇的是,那翻江倒海的惡心感,似乎真的隨著他沉穩的按壓節奏,一點點被揉散、壓制下去。
“按這里,能緩解。”程術垂著眼簾,專注地看著自己按壓的位置,語氣平淡得像在講解一道物理題,完全沒有了之前的調侃。他的側臉線條在車廂流動的光影中顯得異常認真,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
余淼僵著身體,一動不敢動。手腕被他握著的地方,那微涼的觸感和按壓帶來的酸脹感,交織成一種全新的、極其鮮明的感知。
剛才因為暈車而冰冷的指尖,此刻卻因為被他握著而開始回溫,甚至隱隱發燙。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指腹的每一次下壓和揉按,那力道沉穩而篤定,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安全感。
鼻尖縈繞的,除了車廂的味道,更清晰的是他靠近時身上那股清冽的氣息,此刻混合著他指間淡淡的、干凈的皂角味,奇異地撫平了她胃里的翻騰,卻又在她心里掀起了更洶涌的波瀾。
她不敢看他專注按壓的手,目光只能落在他近在咫尺的側臉上。他微抿著唇,下頜線繃得有些緊,神情是純粹的、不帶任何雜念的認真。
這份認真,與他之前叫她“小白眼狼”時那戲謔的樣子,形成了強烈的反差,讓她心頭那股莫名的悸動更加難以平息。
酸脹感持續傳來,暈眩和惡心感確實在緩緩消退,被一種奇異的、帶著暖意的舒適感取代。
然而,另一種“暈眩”卻悄然升起——源自他掌心的溫度,他指腹的觸感,他靠近時籠罩著她的氣息,以及他此刻這份沉默的、帶著力量的溫柔。
車廂的晃動似乎不再那么難以忍受,時間仿佛也慢了下來。程術依舊專注地按壓著。
余淼僵硬的身體漸漸放松下來,只是心跳的節奏,卻隨著他指尖每一次的按壓,愈發清晰、愈發不受控制地在胸腔里擂動,一下,又一下,沉重而滾燙。
她甚至忘了抽回自己的手,只是呆呆地、被動地感受著那源源不斷傳遞過來的、屬于他的力量和溫度。
暈車的痛苦是緩解了,可另一種更陌生、更洶涌的“癥狀”,卻在他沉穩的指尖下,悄然蔓延至四肢百骸。那份兵荒馬亂,不僅沒有平息,反而在他這意外而直接的“治療”下,變得更深、更無處可逃。
她只能像個被施了定身咒的木頭人,任由他握著她的手腕,任由那微涼的指腹,在她敏感的穴位上,留下比暈車更讓她心慌意亂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