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術接過外套，指尖不經意間擦過她微涼的手背，那細微的觸感讓余淼的手指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

　　他并沒有收到背包里，只是將那件還帶著她體溫和淡淡馨香的外套隨意地搭在臂彎。他抬眼看向余淼，將她所有的慌亂、強裝的鎮定以及那點欲蓋彌彰的窘迫盡收眼底。薄唇幾不可察地向上彎起一個極淡的弧度，那點殘余的睡意徹底褪去，眼底又恢復了那種洞悉一切的沉靜，甚至還染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味？

　　他身體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姿態閑適，與余淼緊繃的狀態形成鮮明對比。他的聲音不高，帶著剛睡醒的微啞。

　　“不急?！彼D了頓，目光平靜地落在她因緊張而微微泛紅的耳廓上，清晰地吐出后半句，“我們到的站，是終點站?！?p>　　余淼正在調整背包帶的手猛地一頓。終點站……這三個字像帶著某種奇特的回音，在她混亂的思緒里震蕩。是啊，終點站，不需要像中途站那樣爭分奪秒，列車會停靠足夠長的時間。她剛才那番急切的下車宣言，此刻顯得如此多余和……刻意。

　　一股更深的尷尬瞬間席卷了她，臉頰的溫度又悄然攀升。她僵硬地點了點頭，喉間發出一個含糊的、幾乎聽不清的“嗯”字，算是回應。手指無意識地絞緊了背包帶，視線死死釘在腳下那塊狹小的地板上。

　　程術沒有再說話，只是將目光轉向窗外。G城熟悉的輪廓線已經在地平線上隱約可見。終點站意味著旅程的結束，也意味著……某些東西，才剛剛開始。

　　動車終于穩穩?？吭贕城終點站的站臺。車廂門開啟的瞬間。

　　程術一手利落地提起余淼那個不算小的行李箱，動作流暢自然，仿佛那重量輕若無物。他側身將余淼稍稍護在身后，低沉的聲音穿透嘈雜：“人很多，跟緊我。”語氣是慣常的簡潔，帶著不容置疑的指令感。

　　“好！”余淼幾乎是立刻應聲，視線下意識地黏在他寬闊的后背上，準確地說，是盯著他后腦勺那幾縷隨著動作微微晃動的黑發，她亦步亦趨地緊跟著，像只生怕被丟下的小動物。

　　然而，終點站出站的人流實在太過龐大洶涌。程術腿長步闊，目標明確地朝著出站口移動，在人流中硬生生破開一條縫隙。

　　余淼身形纖細，夾在摩肩接踵的乘客之間。好幾次，前方突然的停滯或者側面橫插過來的旅客，都讓她被擠得一個趔趄，瞬間就落后了好幾米。她努力踮起腳尖，伸長脖子，焦急地在攢動的人頭中搜尋那個熟悉的后腦勺，心里涌上一股被遺棄般的慌亂。

　　程術很快就察覺到了身后的空檔。他猛地停下腳步，高大的身影在人流中如同突兀的礁石。

　　他轉過身，銳利的目光精準地穿過縫隙，鎖定那個正費力地撥開人群、小臉憋得微紅、努力向他擠過來的余淼。他什么也沒說，只是靜靜地看著她氣喘吁吁地追到面前。

　　“呼……呼……”余淼剛想解釋自己不是故意掉隊，程術卻已經將行李箱換到左手，緊接著，那只骨節分明、修長有力的右手，就這么毫無預兆地、坦然地伸到了她面前。

　　“拉著我的手?！彼穆曇舨桓?，卻清晰地蓋過了周圍的喧鬧，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平靜。

　　“什……什么？”余淼瞬間僵住，眼睛瞪得溜圓，難以置信地看著那只攤開在自己面前的手掌。掌心紋路清晰，指節分明。拉手？這……這不就是牽手嗎？

　　在她的認知里，只有關系極其親密的人——比如情侶——才會在公共場合做這樣的事！一股巨大的羞赧和慌亂瞬間沖上頭頂，臉頰的溫度急劇飆升。

　　程術的目光何其銳利，瞬間捕捉到了她眼底的震驚、抗拒和那抹緋紅。他眉頭幾不可察地挑了一下，深邃的眼眸里閃過一絲了然，隨即浮起一絲無奈，甚至帶點調侃：“你都是21世紀的大學生了，”

　　他的尾音拖得有點長，帶著洞悉她小心思的了然，“該不會還這么保守，覺得跟男生拉個手就是……”后面的話他沒說完，但那微揚的嘴角和略帶揶揄的眼神，已經將“大驚小怪”幾個字詮釋得淋漓盡致。

　　“才沒有！”余淼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立刻拔高了聲音反駁，試圖掩飾內心的兵荒馬亂，“我只是覺得……你幫我拿行李已經夠累了，還得顧著我，有點不好意思……”她的聲音越說越小，底氣明顯不足，眼神飄忽不定，就是不敢直視他伸出的手和那雙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聽著她這蒼白又別扭的辯解，程術的喉間溢出一聲極輕的笑，低沉悅耳，帶著一種“果然如此”的了然。

　　他看著她那副強裝鎮定實則窘迫得要命的樣子，眼底那抹調侃更深了，清晰地吐出那三個讓她又羞又惱的字眼：

　　“得，總算還能知道我累，”他頓了一下，目光鎖住她瞬間更加漲紅的臉，“小白眼狼?！?p>　　話音落下的瞬間，他甚至沒給余淼任何反應或再次反駁的機會。那只一直攤開等待的手，倏然向前一探，精準地、不容拒絕地握住了她垂在身側、微微蜷縮的手！

　　他的掌心干燥而溫熱，帶著一種沉穩的力量感，瞬間包裹住她微涼的手指。

　　那觸感清晰得如同電流，瞬間竄遍余淼的四肢百骸，讓她渾身一僵，大腦一片空白，所有準備好的說辭都卡在了喉嚨里，只剩下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失控地擂動。

　　程術卻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他握緊了她的手，力道適中，既不會讓她掙脫，又不會捏痛她。

　　然后，他從容地轉身，拉著行李箱，也拉著那只僵硬的小手，步伐沉穩地匯入前方涌動的人潮，目標明確地朝著出站口走去。

　　余淼像個提線木偶般被他牽著，機械地邁著步子。所有的感官仿佛都集中在了那只被他緊緊包裹的右手上——他掌心的溫度、指腹的薄繭、包裹的力度……一切都那么鮮明而灼熱。

　　周圍嘈雜的人聲、行李箱滾輪的轟鳴似乎都模糊遠去，只剩下耳邊自己震耳欲聾的心跳聲，以及掌心傳來的、屬于程術的、不容忽視的存在感。

　　她被他牽著，穿過擁擠的人海，走向未知的站外世界。身體僵硬，思緒混亂，唯有那只被緊握的手，滾燙得如同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