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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先生傳

第二十五章(上)賀青山偶遇頑石

大先生傳 禿筆山人 10662 2013-02-03 18:42:22

    眾茶商見薛矩終于肯開市,一個個都歡欣雀躍,將風雷山莊的雷老爺子和薛矩等人圍了個結實,都盼能在風雷山莊之后辦到上好的茶貨。一時間山寨中熙熙攘攘,亂亂哄哄,徐秀兒是個性子活潑之人,有這等熱鬧自是不肯錯過,也跟著薛矩身后忙來忙去,倒也自得其樂,而薛仲元始終不離她身邊半步,生怕她歡喜之余失足摔倒。

  江冰在書閣中將這些收在眼底,看著徐秀兒的紅衫在人群中鉆來鉆去,那個前些日子撞進腦中的白衣女子又不期然出現,腦袋也傳來一陣陣劇痛,他連忙閉上雙眼,長長吐納了幾口氣才將劇痛忍住,再抬眼時卻見那雷老爺子的目光忽然向這邊掃來,落在他臉上時就如針扎一般,他忍不住又望向那雷老爺子,雷老爺子卻不再理會他,任由薛矩帶著到處看茶。江冰不由得揉了揉臉頰,方才那針扎一般的疼痛還能感覺到,這使得他心中驚詫不已,正在他愣神之際,由打人群中鉆出一個小身影,那身影雖然短小,可在鬧哄哄的人群中卻顯得尤為利落,就如一條游魚在人群中來去自由。

  江冰看見這小影子不過是七八歲的孩子卻能在眾多大人中間不被擠倒,小小的身子非常靈活,反而有幾個大人在他拱鉆之下竟有些站立不穩,遙遙欲倒。江冰越看越驚奇:“這小小孩童竟然如此本事?”那小孩終究是人小身短,看不見周圍的出路,只一股勁的亂鉆,好不容易撞倒幾個大人來到外面的時候,剛巧就在江冰所在的書閣一邊。那孩童與江冰打了個對臉,江冰微微一愣,那孩童卻回身望了望雷老爺子,而后便一頭扎進江冰所在的書閣中。

  那小孩童是個七八歲的男童,頭上編著著總角小髻,一雙漆黑的大眼骨碌骨碌地打量著江冰。江冰尚未說話,那男童就搶先說道:

  “一會兒要是有個高個兒老頭來找我,就說不知道!知道嗎?!”

  說完,他搶身想要越過江冰,江冰心中微微一動,左腳斜跨開半步將男童堵了個結實,男童見被擋住,就想要如同方才擠開外面人一樣也將江冰擠開,誰知他卯力一推,江冰不僅紋風不動,更從江冰身上傳來一股柔勁他自己撞開兩三步遠。

  男童微微驚愕,抬頭望了江冰一眼,問道:

  “你會武功?”

  江冰反問道:

  “你如何知道我會武功?”

  男童昂首說道:

  “我舅舅教我的鳳鳴月息步法,一般人是攔不住的!你若不會武功,怎么會將我攔住!?”

  江冰不由得笑道:

  “你身材矮小,力氣微弱,一般大人便就能將你拎起,何須得武功?”

  男童聞言怒道:

  “你小瞧我?且讓你看看我的奔雷拳!”說著,他提起肉嘟嘟的小拳頭向江冰腿上搗去。

  江冰見他年幼喜人,便要將腿挪開讓他過去,誰知就在江冰將要抬腿之際,忽然瞧見男童小拳頭竟虛虛晃晃,無論自己左挪右挪,總在他的拳招之內。江冰心中微微驚奇,而左腳卻不必他細想已然踩了出去,正是踩向男童的右腳面,二人一個揮拳來打,另一個踏腳去踩,兩面撞到一起。只聽男童哎喲一聲跌在地上,捧著右腳連連皺眉,稚氣的小臉如霜打的茄子一般,眼中也緩緩漫起水霧,卻是緊緊咬住嘴唇不肯哭出來。

  江冰見狀暗叫糟糕,難不成自己這一腳踩得重了,可別把這孩子踩傷了,他忙俯身來看,誰知那男童忽然揚起拳頭朝他臉上打來,這一下事出突然江冰驚覺時他已經打來了,正愣神間自己的手掌不自覺伸出輕易地擷住男童的拳頭。男童見再著失利,不由得抬頭去瞧江冰,小臉上說不出的驚愕。

  江冰將他從地上拉起,笑罵道:

  “你這奸猾的小鬼!”

  男童怒叫道:

  “我姓趙名半亨,可不是什么小鬼!”

  江冰見他犟嘴,手臂又抬高幾尺,將他提在半空,說道:

  “元亨利貞,半亨者不聞不達,不滿不溢,于盈虧之中淡然獨立。小鬼,你可明白你名字中的意思?”

  趙半亨扭著胳膊想從江冰手中逃脫,可惜他力氣終是不如江冰,胡亂折騰了一陣只得任由江冰抓住,口中叫道:

  “你又是誰?憑什么捉住我不放?”

  江冰聞言愣住,喟然嘆道:

  “我也不知道我是誰。”

  趙半亨驀地哈哈大笑道:

  “你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哈哈!”

  江冰心頭惱怒,將他擱在桌子上,惡聲說道:

  “小鬼,你家大人沒教過你人心險惡嗎?當心我將你賣給拐子!”

  趙半亨卻不理他恫嚇,兀自捂著肚子大笑不止:

  “你竟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我三歲時就知道我是誰!可憐你長這么大個兒!”

  江冰被他幾番嘲弄,心頭漸漸火起,揚手一扔將趙半亨丟到幾丈高的房梁上,而后便自己找書看去了。趙半亨萬沒料到他一揚手竟將自己丟到這么高的地方,連忙雙手雙腳緊緊盤住房梁,小臉嚇得煞白,半天不敢說話。

  江冰一手拿著書卷,眼光卻斜瞄向房梁,見趙半亨在上面嚇得半死,一時倒也安靜了,他心頭暗暗好笑,便也不再去管他,一心看起書來。而趙半亨人小鬼大,不過才盞茶功夫便稍稍定住心神,高聲罵道:

  “你這蠻子,等小爺下去了,打花你的屁股!”

  他口中高聲叫罵,身子卻仍是不敢稍動半分,怕一個手腳松動便掉了下去。江冰仍是不理他,一任他叫罵,只時不時地斜瞄他一眼。趙半亨又罵道:

  “臭蠻子!傻子!……”他雖然頑劣但幼承禮訓,所會的罵人話語并不多,不過片刻便詞窮,只得一遍遍的重復“臭蠻子”、“傻子”……這寥寥幾句。

  二人又僵持了一炷香功夫,趙半亨終于忍受不住,低聲說道:

  “臭蠻子,我渴了,放我下去!”

  江冰望了他一眼,卻沒說話,仍是去看自己手中的書冊。趙半亨見他不理,不禁大怒道:

  “臭蠻子,我要下去!”

  江冰還是不理他,趙半亨又叫了一會兒,見他一直不理不睬,心頭開始發憷:“這臭蠻子難不成想將我一直掛在這兒?”他終究是個七八歲的孩童,想到這里越來越害怕,低聲求道:

  “大個子,放我下去……”聲音中已經隱隱有些哭腔。

  江冰這才放下手中書冊,望著他問道:

  “趙公子可是要下來?”

  趙半亨終于盼到他說話,連忙回道:

  “是,是,我要下去!”

  江冰說道:

  “我名叫江冰,你若愿意,可喚我江大哥。”

  趙半亨哪里還敢犟嘴,連連說道:

  “愿意,我愿意!”

  江冰這才笑道:

  “好孩子,你等我去拿梯子。”

  趙半亨聞言驚叫道:

  “江大哥,你千萬別把我丟在這里!”

  江冰訝道:

  “我去拿梯子將你接下來,怎會將你丟在上面?”

  趙半亨道:

  “你武功這么高,定能飛上來將我接下去,何必出去拿梯子,你定是氣惱我方才罵你,才要將我丟在這里。”

  江冰笑道:

  “你從方才就一直說我會武功,我哪里會什么武功,我更飛不上去。”

  趙半亨道:

  “那你怎么將我丟上來的?一般人可沒這般手勁和準頭!”

  江冰聞言一愣,方才只顧著跟這小鬼頭置氣了,連自己如何將他丟在房梁上的也不太清楚,此時想來這事著實蹊蹺:“難道我真會什么武功?”他想著想著腳下忽然一動,身形驟然而起,從房梁上將趙半亨攬住,而后輕飄飄地落在地上,這一手功夫輕緩優雅,一氣呵成,將趙半亨看得兩眼直愣。

  江冰落下之后才意識到自己方才飛上房梁過,他心中頓時疑竇叢生:“我果然會武功!?”他抬腳又要縱起,誰知才跳起幾尺便落了下來,全沒有方才那般瀟灑飄逸的身姿,這使得他心中更加疑惑。

  趙半亨則拍手叫道:

  “江大哥好功夫啊!”

  江冰聞言黯然說道:

  “我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更不知道自己是否會武功。”

  趙半亨道:

  “江大哥不要擔心,我去找我外公,他是世上最最厲害的人,定能幫到你!”

  說著,他轉身就要往外面跑,卻在出門之際撞上一堵肉墻,他抬頭瞧見來人,登時歡呼道:

  “外公,外公,你來看看江大哥,他記不起自己是誰了!”

  江冰也望向來人,這人正是方才在外面的雷老爺子,此時離得近了更覺這雷老爺子身量高大,比之常人要高出老大一截,一雙眼睛淡然中略顯威嚴,讓人不敢直視。

  雷老爺子一把提起趙半亨,斥罵道:

  “小鬼,老夫才一轉眼你就跑個沒影!真是討打!”

  說著,他一掌打在趙半亨屁股上,打得趙半亨嗷嗷叫了起來。打完趙半亨后雷老爺子才轉眼望向江冰,冷笑道:

  “陶當歸,你萬不會料到你的徒弟竟會落到老夫的手上!”說完,他右手一拳打向江冰。

  江冰不料他一見面便出手傷人,心中不忿左手一動也自然打出,“波”二人拳掌相交之處激起一股氣浪,呼啦啦掀翻了許多書架。雷老爺子沒想到他竟然若無其事地接下了自己一拳,不由得贊道:

  “好小子,你比陶當歸當年可是厲害多了!”

  江冰左手被他的拳勁震得一陣陣發麻,口中責問道:

  “老爺子為何一來就要傷人?”

  雷老爺子冷哼道:

  “為何?你為什么不去問問陶當歸?”

  江冰聞言愣住:

  “陶當歸?”

  雷老爺子恍然醒悟:

  “陶當歸你不認識也難怪,無明呢?你可認識?陶當歸就是無明,無明就是陶當歸!”

  江冰又愣住:

  “無明?那又是誰?”

  雷老爺子勃然怒道:

  “小輩!可別妄想胡說蒙住老夫,當老夫是三歲孩童嗎?”

  趙半亨揉著自己火辣辣的屁股插嘴說道:

  “江大哥連自己都不知道是誰,哪認得其他人!”

  雷老爺子聞言微微一愣,稍作沉吟后又一手抓向江冰,這一次卻是如常人一般抓來,慢慢騰騰地全無半點氣勁。江冰見他又抓來,揮手要去擋,卻在揮手之際被雷老爺子一把抓了個正著,原來他這一抓就是為了抓江冰的手腕,江冰揮手格擋也在他意料之中。雷老爺子單指按在江冰脈門上,眉頭卻緊緊皺起,良久之后才哈哈大笑道:

  “真是奇哉怪哉!真是奇哉怪哉!哈哈!”

  江冰被他抓住手腕,就如被鐵箍住一般半點也動彈不得,渾身軟綿綿的酥麻難忍,又聽他忽然哈哈大笑,便問道:

  “老爺子,您為何鉗住晚輩?晚輩以前認得您?”

  雷老爺子聞言收住笑聲轉眼望向他,沉聲說道:

  “老夫沒見過你,可老夫知道你是無明的弟子,單憑這點老夫就萬萬不會放過你!”

  江冰見他面色不善,心中暗暗思忖:“這老爺子所說的話十有八九不會錯,那無明到底是誰?!”他當下又問道:

  “老爺子方才說我是那無明的弟子,無明又是誰?老爺子和無明有何仇怨?”

  雷老爺子哈哈笑道:

  “你傷成這般,也難怪將舊事忘了,哼!玄陰內勁和游龍劍客的內功真氣交匯沖突,一邪一正交于百匯要穴,老夫不知道誰教你的這個法子,他難道不知道這是必死之路嗎?雖然你僥幸活了下來,但腦傷難愈,腦者髓之海也,傷腦髓則神氣不寧,驚悸多魘,通夕不能寐,此為離魂之癥,所以你將身世來歷忘了個干凈!”

  江冰見他言之鑿鑿,連忙上前施禮:

  “敢問前輩可有醫治的法子?”

  雷老爺子眼瞼微沉:

  “你是要我救你?”

  江冰又施一禮,說道:

  “還望前輩不吝圣手!”

  雷老爺子冷哼道:

  “想不到性子陰冷無比的無明竟教出這么個迂腐的徒弟!哼!救你?先吃老夫一拳吧!”

  說著,他噗的一拳打向江冰,這一拳來得甚是突兀,江冰雖然早防著他,但仍被他這一拳逼得手忙腳亂,身子也被拳勁撞得偏斜出去,正靠上一側的書架,將書架撞了個稀里嘩啦。江冰心中暗叫糟糕:“這些書是薛夫人的珍愛之物,若因我而損豈不罪過!”他心中想著腳下步伐不停,幾個轉身就奔出了小閣,來到薛家寨中。雷老爺子見他步法精奇,也不禁喝了一聲彩,遂即緊追著他也來到了外面。

  此時寨中茶商仍是不少,人頭攢動儼然像是一個不小的集市,茶商們正與茶農商討價錢,都未曾留意到從書閣中奔出來的二人。江冰趁機鉆入人群中,向剛從書閣中出來的雷老爺子微微拱手示意。雷老爺子見狀心中大罵江冰狡猾,在這些茶商、茶農之間他一個武林前輩自然不好再去追著一個后生小子打,追不得他也只得作罷,但他卻不容江冰脫出他的手掌,便也鉆入人群中,向江冰那邊慢慢走去,他走得不算快,但路經他身側的人都被一股勁力推開,都不自覺得給他讓開一條路。

  江冰見他竟一路追了過來,心中一急轉身要走,卻正撞上一人,那人道:

  “江大哥,今日賀青山大開茶市,來了不少人,你出來走走也好。”來人是薛仲元。

  江冰回身望了一眼正慢慢追來的雷老爺子,而后上前挽住薛仲元的手臂,說道:

  “仲元老弟來得剛好,我正要去向薛夫人賠罪,她在何處?仲元老弟引我去吧。”

  薛仲聞言元一愣,隨即說道:

  “娘親正在后山修剪花枝,我這就帶江大哥過去……晚輩薛仲元見過雷老爺子!”正是雷老爺子追到了近前。

  江冰心頭登時一突,也轉身一揖,說道:

  “晚輩江冰見過雷老爺子。”

  雷老爺子不動聲色地伸手去抓江冰的手臂,笑道:

  “小哥兒,為何見了老夫就跑?”

  江冰微微挪動腳步,眨眼間與薛仲元換了個位置,而后向雷老爺子低聲告罪道:

  “晚輩不從不敢對前輩無禮,還望前輩莫怪。”他這一挪腳步便與薛仲元換了位置,快得連雷老爺子也幾乎以為自己花了眼,那一抓自然也落了空,而薛仲元更是連察覺都未曾察覺到。

  雷老爺子聞言冷哼了一聲,旋即對薛仲元說道:

  “你是薛矩的兒子吧?”

  薛仲元向雷老爺子緩緩施禮,恭聲回道:

  “正是,前輩先前忽然離開了,家父正四處尋找前輩商討購茶事宜。”

  雷老爺子回望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江冰,微微笑道:

  “不急,不急,老夫瞧這賀青山山水宜人、風物獨特,正要流連數日,購茶之事可緩,不必急在一時。”他說這話時眼光始終不離江冰身上。

  薛矩聞言說道:

  “那晚輩即刻去準備客房,若前輩再有吩咐可隨意吩咐寨中之人,他們自會為前輩辦妥,晚輩失陪了。”說完,他拉住江冰就要走。

  雷老爺子見他少年老成,談吐落落不俗,心中著實有些喜愛,自己的兩個徒弟一個粗魯不通世情,另一個嬌蠻任性,都沒有眼前少年這般沉穩持重,不由得問道:

  “薛小哥兒,你爹可曾教你武功?”

  薛仲元道:

  “晚輩學過幾日家傳的刀法。”

  雷老爺子哈哈大笑道:

  “你那薛家刀法上陣殺敵還算不錯,然則卻入不了武林高手的眼界,你來做老夫的弟子如何?老夫教你武林中獨步武林的絕學!”

  薛仲元聞言面色微沉,徐徐說道:

  “多謝老前輩好意,晚輩家傳的刀法強身足矣。”

  這話說出來不輕不重,卻是讓雷老爺子臉上有些掛不住,他在江湖中的盛名即使三歲小兒也知道,眼前這少年人竟棄之不顧,真是有眼不識真金,他心中怒起,一甩袍袖轉身而去。

  江冰見雷老爺子走了后才稍稍松了一口氣,向薛仲元謝道:

  “仲元老弟,方才多謝了。”

  薛仲元微微笑道:

  “這老前輩不像是惡人,為何會對江大哥咄咄相逼?”

  江冰嘆道:

  “他自稱與我師父有些仇怨,要發泄在我身上,可我連自己是誰都記不得,如何認得他?”

  薛仲元道:

  “如此說來江大哥真是江湖人,前些日子我爹也說過這樣的話。”

  江冰苦笑道:

  “是不是又如何,我只盼能記起身份來歷就好。”

  薛仲元見他苦惱,便勸道:

  “江大哥不必煩心,我爹說過你是傷不是病,有朝一日你的傷好了自然就能記起來了。”

  見江冰仍是搖頭苦笑,他又問道:

  “江大哥這幾日一直在書閣中看書,可有什么助益?”

  江冰聞言想起書閣中之事,告罪道:

  “方才與那老前輩在書閣中打斗,毀壞了許多書架,我逃得匆忙也不知道有沒有弄壞書冊,真是該死!”

  薛仲元也微微皺眉,苦笑道:

  “那可要糟糕,我娘親最珍愛的便是那里的書冊,這事萬萬不能讓她知曉。”說著,他當先向書閣走去。

  二人來到書閣中,見有整整半邊的書架盡數塌了,書冊亂七八糟的散了一地,乍一望去甚是狼籍。薛仲元見狀又搖頭苦笑道:

  “這下可有些麻煩了。”

  江冰面皮微微發熱,說道:

  “仲元老弟,這是我的過錯,我一定會將它們重新擺放好。”

  二人正自苦惱間,忽然由門外搶進來一人,見了滿地的狼籍,登時叫道:

  “啊呀,你們竟然將薛伯母的寶貝都扔在地上!我要去告訴她!”來人正是徐秀兒。

  江冰怕她當真去告訴薛夫人,連忙搶身擋在她身前,他和薛仲元原先站在塌掉的書架前面,而徐秀兒則剛剛進書閣,二人相隔有兩三丈之遠,江冰卻只邁了幾步便來到門前,這一下快得甚為詭異,薛仲元和徐秀兒甚至連眨眼的功夫都沒有。

  江冰卻只顧著著急,并沒去細想方才的詭異步法,他攔住徐秀兒央求道:

  “秀兒,別去告訴薛夫人,我一會兒重新擺放好就是了。”

  徐秀兒被他神乎其技的步法驚住,哪里還去管什么向薛伯母告狀的事,她兩眼放亮地盯著江冰叫道:

  “你會戲法?!”

  江冰聞言愣住:

  “戲法?”

  薛仲元也驚嘆道:

  “秀兒,那不是戲法,是十分高明的武功步法,想不到江大哥的武功竟有如此神妙!”

  江冰看向薛仲元時才發現自己竟在一瞬之間來到了徐秀兒身后,他自己也不禁有些驚奇。徐秀兒卻拍著手叫道:

  “要我不去告訴薛伯母也可以,你要將方才的步法教給我!”

  薛仲元輕聲斥道:

  “秀兒不要胡鬧,江大哥自己尚在苦惱中,你別再添亂了!”

  徐秀兒嘟著嘴反駁道:

  “我幾時胡鬧了,江大哥肯教我就好。”

  她口中雖是如此說,但也不似方才那般嬌蠻,又見江冰一臉懵懂,復又說道:

  “江大哥,我來幫你收拾書冊,你來教我武功好不好?”

  薛仲元見她仍不肯放棄,正要出言制止時,江冰卻笑道:

  “秀兒若是想學,我自然不會私藏,只是我自己尚且記不起,如何來教你?”

  徐秀兒聞言一臉欣喜地說道:

  “那就說定了,你如果想起來了就來教我。”

  說完,她跑到塌掉的書架前幫忙收拾書冊,而薛仲元卻笑罵道:

  “你這鬼丫頭!”

  三人在書閣中一陣忙碌,好不容易將書冊收拾好,將碎掉的書架打掃出去,又將書一一放在別處擺放好,留待明日打好新書架后再放回去。徐秀兒長長地松了一口氣,道:

  “終于是擺弄完了,不過還是不能給薛伯母看見,否則她要不高興的。”

  江冰臉上微微尷尬,慚愧地說道:

  “多謝兩位幫忙了。”

  薛仲元笑道:

  “家母愛書成癡,這些書冊也是她十幾年收藏而來,若是給她看見了她自然要難過好一陣。”

  徐秀兒忽然拍著手說道:

  “江大哥,你可知道薛大伯、薛伯母的故事?”

  江冰見她如此興高采烈,其中定是有些感人的故事,便問道:

  “薛寨主和薛夫人?”

  薛仲元笑叱道:

  “小丫頭又要來胡說。”卻也不去制止她。

  徐秀兒輕輕哼了一聲,說道:

  “這又不是胡說,薛大伯好了不起呢!江大哥可記得我前些日子跟你說的蕭伯伯的故事?”

  江冰聞言想起山前蕭謙夫婦的梧桐墓,胸口沒來由的一酸,低聲說道:

  “我記得。”

  徐秀兒故作神秘的微微一笑,說道:

  “我說過的那位公主娘娘不是別人,正是薛伯母!她是皇帝老爺的小公主,尊號懷陽公主,想當年那可是如天上月亮一般,尊榮華貴一時無二。可是后來啊,番邦要來和親,強要懷陽公主去,皇帝老爺雖千般不愿,但番邦勢大他只得讓懷陽公主去和親。任誰都會想公主娘娘要在番邦過一生一世了,但就在番邦人剛剛接到公主娘娘時忽然從山里奔出一支強匪,將番邦人殺了個人仰馬翻,而后將貢品和公主娘娘都劫走了!”

  她說到此處時忽然頓了頓,向江冰問道:

  “江大哥可知道這支強匪是什么人?竟能將番邦人打敗?”

  江冰也知道其時朝廷懦弱,徐秀兒所說的番邦十有八九是北面的金人,而朝廷上下談金色變,這人能打敗金人自然是少有的能人,他心中早已猜到是誰,卻見徐秀兒一臉神氣,便又笑著問道:

  “是誰呢?”

  徐秀兒背著手臂,高高仰著俏臉,徐徐說道:

  “這人正是當朝第一虎將薛矩薛大將軍是也!”

  薛仲元見她裝模作樣,在一邊早已忍不住笑罵道:

  “徐小姐,你倒是如數家珍啊!”

  徐秀兒也始終裝不來那說書先生,見薛仲元笑罵,她自己也笑了起來,而后繼續說道:

  “薛大伯將薛伯母劫了回來之后,便辭官不做了,來到這賀青山臥虎寨隱居下來,這是不是一番良辰佳話?”

  江冰笑道:

  “薛寨主千里追人,可見情義深厚,而后辭官不做更是清心明月,世間少有!”

  薛仲元笑道:

  “江大哥莫要聽她胡說,我爹早就認識我娘,他去劫人也是受家母所托,遠非秀兒說得這般曖昧。”

  徐秀兒聞言登時叫道:

  “我哪里有亂說,本來就是嘛!”

  三人在書閣中收拾書冊、整理書架不提,且說外來的茶商取了茶貨一個個都下山去了,唯有這風雷山莊的雷老爺子一家留了下來。薛矩心中微微詫異,往年風雷山莊的人都走得早,為何今年這雷老爺子要耽擱些日子?但他戎馬出身性子豪爽,見有江湖前輩做客他更是心中高興,連忙吩咐下去準備客房酒菜。

  近傍晚時分,山寨中已點上了燈燭,茶商們也盡都走了個干凈,薛家寨又如往日一般井然有序,各處各地都紋絲不亂,雷老爺子見狀也微微贊道:

  “果然是將帥出身,單看這寨中布置尋常山寨就比不得!”

  趙半亨一直被他拎在手里,心中老大不愿,不時出言央求道:

  “外公,亨兒本領再高也逃不出您的手掌,你且放開手掌,讓亨兒玩耍片刻。”

  雷老爺子將他提到眼前,冷哼道:

  “你這小鬼比河里的泥鰍還要滑三分,我不但今日要將你時時抓在手里,日后也讓你脫不開我眼前!”

  趙半亨攀住他的手臂,笑嘻嘻地說道:

  “外公手眼通天,亨兒不過米粒大小,無論哪里也逃不開您手掌,何況娘親還吩咐亨兒要跟外公學藝,亨兒怎么會亂跑?外公您高抬貴手,還亨兒一會兒自由。”

  雷老爺子聞言哈哈大笑道:

  “刁鉆的猢猻!跟你娘一般油嘴滑舌,只是你娘親沒你這么多歪心眼兒!小崽子,我放開你,你要去做什么?”

  趙半亨也跟著笑道:

  “我娘親也常說外公武功蓋世,她從不敢跟您耍什么把戲,亨兒自然也不敢。”

  二人正當談笑間,江冰和薛仲元、徐秀兒剛好從書閣中出來,趙半亨人小眼尖,脫口叫道:

  “江大哥!”

  江冰見一出門竟又撞上雷老爺子,面色不由得發苦,向雷老爺子微微施禮:

  “晚輩見過老前輩!”

  雷老爺子斜睨了他一眼,而后便提著趙半亨離開了。徐秀兒見雷老爺子走遠了才哼道:

  “這老頭兒神氣個什么勁兒啊!”

  薛仲元也嘆道:

  “這幾日他要在寨中住下,江大哥怕是不好過,不如江大哥先回秀兒家去,也省得再撞見他。”

  江冰卻搖頭說道:

  “不,我覺得這老前輩非是一般人,他說不定能治好我的傷,我就在此處住下,稍晚的時候我再去好好拜訪他。”

  徐秀兒聞言說道:

  “他既然要對付你,你為何還要送上門去?”

  薛仲元沉吟道:

  “若是他真有法子治好江大哥的傷,這也不失為一策。”

  江冰笑道:

  “沒什么不妥當的,反而言之,我也不愿再這般渾渾噩噩度日。”

  是夜,江冰思量萬千還是來到雷老爺子的房前,伸手剛要敲門,里面忽然傳來話聲:

  “哼!既然來了,又何必敲門!”正是那雷老爺子。

  江冰見他已經知曉便直接推門進去,向他施禮說道:

  “晚輩見過老前輩!”

  雷老爺子正坐在桌前品茶,床上趙半亨早已熟睡,江冰回手輕輕闔上門,又說道:

  “晚輩知前輩是世外高人,今晚特來求前輩治傷。”

  雷老爺子將眼光掃向他,冷冷地說道:

  “你不怕我一掌殺了你?”

  江冰又上前一步,說道:

  “前輩與晚輩恩怨由何而來,晚輩一概不知,前輩一掌殺了晚輩也是舉手之勞,但若讓晚輩記起身世來歷,老前輩再一掌殺了我豈不更好?”

  雷老爺子聞言笑道:

  “好個奸猾的小輩,你要騙老夫救治你?!豈非是在做夢!?”

  江冰道:

  “老前輩是武林高人,晚輩不過是個忘了所有的俗人,若老前輩一掌殺了我豈不有損威名?若不如讓晚輩記起武功再與老前輩打過,到時生死自愿!”

  雷老爺子冷笑道:

  “小輩,你幾次三番騙老夫救治你,豈不知老夫也治不好你!?若說天下間有誰能治得好你的傷,那只有五臺山上白云禪師,也便是昔日江湖上三絕冠世的游龍劍客!可惜此人十多年前早已作古,世間之人也再無人有把握治好你的傷!”

  江冰聞言心中一沉,徐徐說道:

  “既是如此,晚輩任憑老前輩殺刮,這般渾渾噩噩的活著也非晚輩所愿。”

  雷老爺子望著他忽然笑道:

  “不驚不懼,不嗔不躁,無明竟有你這樣的徒弟,他的玄陰內勁練個幾年非要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不可,多虧你體內游龍真氣制衡,否則你也少不了和無明一樣陰沉沉的!也虧得這一正一邪兩種真氣在你體內竟能安然無恙,若非無明的有意栽培,只怕你早就成鬼了!”

  他說到此處忽然頓了頓,又說道:

  “他還用九龍澤秘傳的太清浴為你清骨,這是他自出九龍澤之后頭一次用九龍澤的毒功,竟用在你身上,他對你真是用心不少,嘿嘿!若是我提著你的腦袋去見他,他會如何?”

  江冰心中一驚:“聽他話中意思那無明對我甚好,若我當真遂了他的愿,讓他提著我的頭去見無明,無明定會悲痛難過。”

  雷老爺子見他不語,遂又說道:

  “小子,若老夫能治好你,但治好你后卻要你與無明反目,你可答應?”

  江冰面色微變,而后向雷老爺子緩緩施禮:

  “老前輩好生休息,晚輩告辭了!”說完,他轉身開門離去。雷老爺子見他離去之時毫不猶豫,心頭對著后生小輩微微稱許。

  薛矩本以為雷老爺子要多留幾日,誰知他第二日便要走,薛矩雖從未在江湖上走動,卻也隱約猜到這雷老爺子來頭不小,是以對他十分恭敬,得知他要走后薛矩便要想帶山寨眾人一起相送,后來轉念一想,江湖人多怪脾氣,人多了反而不好,遂只帶著薛仲元送雷老爺子到了山口。

  雷老爺子忽然問道:

  “薛寨主,那江冰是被人從江中救起的?出水之時周身結冰?”

  薛矩聞言一愣,隨即點頭說道:

  “是的,他被救上時一直昏睡了兩個多月才醒,醒來時連話都說不了,但他一旦能說話了,身子好得就越來越快,現在離他被救上時才僅僅五個月左右,他已和常人無異。”

  雷老爺子聞言微微沉吟道:

  “玄陰冰封,五行內固,尤為難得啊。”

  薛矩見他沉吟,便又說道:

  “那江冰為人誠懇善良,若是老前輩有救治他的法子,還望老前輩屈尊救他一救。”

  雷老爺子哼了一聲卻并未說話,卻忽然抬頭望向不遠處,問道:

  “那里是什么地方?”

  薛矩順著他的眼光看去,說道:

  “那里是蕭謙夫婦的墓。”

  雷老爺子輕哦了一聲,而后向那邊慢慢走去。等薛矩走到梧桐樹前時才發現原來徐晃和江冰正在那里,他不禁轉眼望了望雷老爺子,心中暗忖:“莫不是這雷老爺子早知道他們在這里?!”

  他正暗自驚奇時,雷老爺子上前問道:

  “小子,老夫出手救治你,你可愿意?”

  江冰聞言向他深深一揖,說道:

  “多謝前輩好意。”說完,他便退身一旁不再說話。

  雷老爺子眉頭一挑,問道:

  “你可是不愿意?”

  江冰只得又說道:

  “若要晚輩與那無明反目,晚輩萬萬做不到。”

  雷老爺子冷哼道:

  “罷了,老夫不要你跟無明反目,你看如何?”

  江冰緩緩搖頭道:

  “晚輩多謝前輩好意,雖然晚輩不知道前輩與無明的恩怨,但聽前輩所說,晚輩必是那無明的弟子,既然如此晚輩也只能謝絕前輩好意了。”

  雷老爺子聞言登時大怒:

  “好個無禮的小輩!老夫好好與你說話你不聽,偏要給老夫臉色看!”

  言罷,他陡然間探出手掌向江冰抓去,他身形高大手臂展開時就如一只大鵬一般,只一抓就罩定了丈許方圓,江冰身在他抓風之內,腳步微動劃開尺許,而后抬手點指正中雷老爺子手掌。二人指掌相交,江冰半邊身子登時麻了,而雷老爺子則稍稍一頓便又撲來,這一回他卻不是有招有式的打來,而是尋常的一抓,就如常人一般隨手抓來,然則江冰卻沒了對策,被他抓了個正著。

  原來江冰全然忘記了過去,連本來的武功也忘得干凈,只是當別人打來時,他自然而然的出招應對罷了,但若是如尋常人一般抓來他卻沒辦法避開。而雷老爺子武功見識俱是頂尖,這一點豈有看不出,所以一招不行便又抓了一記,只是后面那一抓因為沒了招式江冰也無從應對被雷老爺子抓了個正著。他人被雷老爺子抓住,想動已是不能,正要張口說話時卻被雷老爺子一指點住啞穴,雷老爺子手下不停又連點了他數處大穴,嘿嘿笑道:

  “小輩!老夫要做的事,豈有你回絕的余地!?”江冰周身被制,只得嗔目怒視他。

  趙半亨從人群中跳出來,來到江冰身前,說道:

  “江大哥別怕,我外公不會打你的。”他年紀尚幼不明白雷老爺子和江冰緣何打斗,只是瞧見江冰被制所以出言勸慰,這一番童言稚語聽在諸人耳中后都不由得莞爾。

  雷老爺子捉住江冰后便將他丟在馬車上,而后示意眾人趕路。薛矩見他要帶江冰離開,心中有些擔憂,張口欲言,卻聽雷老爺子說道:

  “老夫治不好他再送還給你就是了!”

  言罷,雷老爺子又向薛矩身側的薛仲元問道:

  “你當真不跟我一起走?”

  薛仲元明白他說的是收自己做徒弟之事,便上前施禮說道:

  “晚輩多謝前輩眷顧,然則父母在不遠游,晚輩只得失禮了。江大哥是忠厚之人,還望前輩手下容情。”

  雷老爺子聞言面色微沉,旋即將江冰丟到馬車上,吩咐眾人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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