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在當(dāng)村長這期間也忙活不少，他要忙著把賣樹的錢和人家結(jié)掉。吳剛把修路需要多少錢和鄉(xiāng)長匯報了，但他沒有把伐樹的事兒和他說，他想自己把樹賣掉，賣的錢都是自己的了。

快過年的時候，玉林和潤紅媽回來了，潤紅的大姨也住院了，就在鎮(zhèn)里衛(wèi)生院。潤紅媽回來后就讓玉林陪著和三妮一家去看她。

強生放假回來，看家里沒有人，就打電話給爸爸，爸爸告訴自己和媽媽還有三姨一家在鎮(zhèn)衛(wèi)生院。

強生向鄰居借了一輛自行車，騎著車子往鎮(zhèn)醫(yī)院走。鎮(zhèn)醫(yī)院強生之前來過，那是上小學(xué)一年級的時候，因為牙疼過來看過病。強生記得鎮(zhèn)衛(wèi)生所要穿過一條街，然后怎樣走就忘了。

強生騎車到街上的時候正是下午，又因為是“背集”（周圍有兩個集市，單號和雙號各逢一個集市，沒有輪上的集市稱為“背集”），所以集市上特別冷清。

往年放假的時候已經(jīng)開始下雪了，現(xiàn)在的雪下得越來越遲了。強生騎著自行車從集市上穿過，集市上冷冷清清的，各家的店主都把搖椅架到外面，然后躺在上面曬太陽。強生抬頭看了看，陽光也顯得冷冷清清的。

走到街頭拐角的時候，強生就停住了，他不知道要往哪兒走。前面有兩個岔路，強生可以問問別人，但是他沒有問，他沒有心情。他一直在想大姨得的是什么病？居然還住院了，很嚴(yán)重嗎？是不是很難看？大姨是不是連自己都不認(rèn)識了？

強生就這樣想著，他也沒有心情問別人了，順著自己的感覺走起來。約摸走了五分鐘，鎮(zhèn)衛(wèi)生院的牌子就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了。

強生進(jìn)去后把車子停好鎖好，就看院子里的導(dǎo)視圖，眼睛一下子就注意到急救觀察室，強生不知道為什么對這個病房特別在意。

強生順著圖找到了急救觀察室，他站在門口不敢進(jìn)去了。他看過這樣的電視：在急救室里，病人躺在床在不能說話，嘴上還帶著氧氣罩，旁邊的屏幕上“滴滴”地跳躍著心跳的圖像。大姨可能就是那樣，爸爸媽媽和三姨一家肯定都圍在她的身邊對著大姨喊：“大姐，你看看我，我是誰誰誰啊！”

強生想著想著眼淚就掉下來了，他覺得害怕是一部分，更嚴(yán)重的是對大姨的不舍，對生命的敬畏。

強生想了想，嘆了一口氣，推開門進(jìn)去了，正如他的感覺，爸爸媽媽和三姨一家都在里面了。玉林和潤紅媽看見強生都很詫異：“你怎么知道這兒的，你是怎么來的。”

強生沒有回答他們，他看了看大姨，大姨坐在床上穿著病號服，正和幾個大人說話呢。強生喊了一聲“大姨”，大姨對強生招招手，強生走過去，大姨摸摸強生的腦袋：“這孩子真懂事兒，還知道過來看看我，你是咋找到這兒的？”

強生看著大姨搖搖頭，他也不知道怎么到這兒的，一切都像安排的一樣。強生看著大姨，大姨并不是電視上的那樣，也不是自己想的那樣，除了病號服她就像一個健康的人。他多么想問一句：“大姨你怎么了？”可是話到嘴邊還是被咽下去了。

大姨看看強生不說話，以為強生被嚇壞了，因為旁邊就立個碩大的氧氣瓶。大姨說：“你先玩會吧，我和你爸你媽說說話，你別跑遠(yuǎn)。”

強生聽大姨這么一說就出去了，強生在醫(yī)院里轉(zhuǎn)，但是醫(yī)院里的人大部分都是不健康的，還有殘廢的，全身包扎的，被架出來的，推進(jìn)去的，拿著點滴瓶的，強生害怕，就出去了。

強生往回走又走到街上，強生覺得自己應(yīng)該買點水果送給大姨，可是現(xiàn)在還有什么水果呢。強生買點蘋果，名字也好聽。強生又回去把蘋果放在大姨的桌子上，大姨看著他笑了：“強生真聽話，你還是拿回去吧，大姨不吃。”

強生以為是客套話，就想讓讓，沒想到三姨也說：“拿回去吧，你大姨不吃。”

強生望望媽媽，媽媽也點點頭。強生像是做錯了什么，低著頭又出來了。

強生從袋子里拿出一個蘋果，也沒有洗，朝身上擦擦就吃起來。一個蘋果還沒有吃完，爸爸媽媽和三姨一家都出來了。強生把蘋果給了三姨，然后趴在媽媽的耳朵旁問媽媽大姨得的是什么病。

媽媽“唏”了一聲，走在前面往回走，強生就跟在后面。回來的時候媽媽騎著借來的車子，強生就坐在爸爸的車上回來了。

路上爸爸對自己說大姨也得了像王世界一樣的病，強生想起大舅就問玉林：“爸，大姨的病能治好嗎？”玉林不說話了。

走到壩子的時候，強生坐在車子上看看八里河的水，水面已經(jīng)上凍了。但是因為還沒有下雪，顯得不是很美麗，略有一點凄涼。

回到家沒有多久，強生的二叔就來了，二叔找到玉林，要和玉林要錢。玉林問他：“老二，要錢干嘛用？”

“咱爹生病了，你不是說他要是生病的話，那看病的錢咱兩個人平出嗎？”對于老二的這句話，玉林是沒有爭議的，因為這話確實是玉林說的，他就從懷里掏錢。

但是潤紅媽不知道，她問老二：“你那應(yīng)該還剩幾千塊錢的禮錢啊？”

“我哥說生病的錢我們倆平分。”老二申辯道，“再說那禮錢也沒剩下多少了。”

玉林一聽這話，伸在兜里的手又拿了出來：“你說啥？那你還剩多少？”

“還剩幾百吧？”

“剩幾百？！”

“兩三百吧？”老二想了想說。

玉林一聽老二這么一說，當(dāng)時都要抽老二：“咱爹住在俺家一個月，花了將近一百塊錢，你媳婦還說花的多了，那你這是怎么花的啊！”

“買啥我也不知道，是他買的，你問咱爹啊？”

“錢在你那兒，他花錢的時候你沒有問一聲嗎？”

“那是他的錢，他自己要花我能有啥辦法？”老二看看玉林繼續(xù)說，“你要是嫌他花錢厲害，我就把他送過來讓你養(yǎng)！”

“養(yǎng)你娘哩個腿！”玉林吼道，“你把錢花的還剩下兩三百，現(xiàn)在又把老頭給我，你咋想嫩好的事兒啊！”

“不是你嫌老頭花的錢多了嗎？不給你養(yǎng)給誰養(yǎng)，再說，這把把算算日子，也該你養(yǎng)活他了吧？”

“不養(yǎng)！你愛找誰養(yǎng)找誰養(yǎng)！”玉林說著把老二推了出去。

老二回家吧事情給媳婦說了，媳婦就把他爹的行李都打包好，然后扔在玉林家門口，又把他爹拉過去“講理”。

玉林就是不開門，老二媳婦就開始在門口罵，罵：“兩個狗男女在屋里為啥不出來，是不是屋里都藏著賤人漢子？”越罵越難聽。

潤紅媽站起來要出去打，玉林一把把她拉住：“就讓她在門口罵罵怎么了？”

“牛玉林！你還是個爺們嗎？人家都罵道門口了，你連還都不還！”潤紅媽說完走到電話旁邊，要給四兒打電話，這個家她是沒法蹲了，讓四兒開著他賣水果的車把自己接回去。

四兒接到電話的時候就給大姐夫打電話，大姐夫還在醫(yī)院里看著大姐。四兒又給三姐夫打電話，三姐夫就和三姐一起來了。潤紅的姥姥聽見四兒打電話，知道是怎么回事兒，也要四兒帶著自己來。

四兒不答應(yīng)：“我就是接我二姐來咱家住上兩天，你這是干嘛啊？”

“你帶不帶我，你要是不帶我去，我，我……”姥姥看了一圈，直接躺在四兒的車子上。

四兒沒有辦法，就帶著娘也過來了。三妮和當(dāng)家的離潤紅家最近，幾分鐘就趕來了。

三妮到潤紅家的時候看見老二一家正在潤紅家門口正罵著呢。三妮走上去問老二媳婦：“你這是罵誰呢？”

老二媳婦看了看三妮：“我當(dāng)是誰呢？原來是騷女人罵不過我，找個狐貍精過來了。”三妮一聽就不愿意了，上去就給老二媳婦一個耳光。

老二媳婦回過神，沖著還沒緩過神的老二喊道：“當(dāng)家的，你還愣啥呢，我都讓人家打了，快還手啊！”

老二就開始擄袖子揍人，三妮當(dāng)家的也上去，大家扭在一起。玉林的爹上去攔著大家，可是他哪兒能有那個力氣，一下子被推倒在門口的排水溝里。

潤紅媽和玉林聽見是三妮的聲音，趕緊跑出來。潤紅媽很詫異：“三妮，你咋來了？”

三妮哪有功夫回她的話，嘴里罵著，手上還抓著。

玉林這幫誰都不對，就把兩邊的人拉開。老二媳婦終于得空了，就指著潤紅媽罵道：“你這死女人，居然還叫幫手，行，你叫我不會叫啊？你給我等著，我現(xiàn)在就回去。”

玉林一把攔住她：“今個要是不把話說清楚，誰也不能走！我可以給你這么說，我們沒有要叫人的意思，可能是三妮過來串門趕巧了。絕對不是我們喊人的！”

“你就扯吧，你就是扯出大天來，今個也說不好事兒，你叫人，我也去叫人！”老二媳婦吼道。

“哼……”玉林干笑了一下，“我要是想和你們打，怎么還用找人，再說她就是和你打了，你們是不是也是一個對一個？我們有沒有上去？怎么說欺負(fù)你了呢？你在我家門口站著，是你來鬧事兒！”

“牛玉林，我告訴你，你也不是她娘的什么好鳥，就一張嘴有能耐，有能耐就上啊！”老二媳婦叉著腰罵。

“吆，這是啥回事兒啊？”幾個人正扯著，潤紅的姥姥和小舅來了，姥姥就問道。

“娘？你咋也來了？”潤紅媽看見娘就喊了起來。

老二媳婦知道那老太太是潤紅的姥姥，以為見來一個可以對付的，話都沒有說，上去就掐住老太太脖子。

玉林的爹看著這不對勁，就爬起來去攔，他還沒有站穩(wěn)，老二媳婦的手已經(jīng)掐在潤紅姥姥的脖子上了。四兒反應(yīng)快，看見老二媳婦要對娘動手就做準(zhǔn)備，老二媳婦的手剛掐到姥姥的脖子上，四兒一腳上去，就把老二媳婦踹倒了。

姥姥咳嗽幾聲，脖子都紅了，還有幾道淺淺的血痕。老二媳婦就躺在地上哭著罵著，任憑老二怎么拉她就是不起來。老二站起來，沖到四兒旁邊，要打四兒。四兒轉(zhuǎn)身從車上拿下來一根鋼管，玉林一看這架勢，趕緊跑到四兒面前攔著四兒。

玉林不攔四兒還好，他一攔，老二就把頭伸的老長：“來，砸啊，朝這兒砸啊，誰要是不砸誰就是畜生！”

四兒把牙一咬，鋼管就朝老二的的頭上砸去，老二嚇得出了一身冷汗，鋼管卻被玉林接著了。

玉林瞪著老二說：“你少說兩句，實在不行讓咱舅來，咱把這理說清楚。”

“咋還用叫恁舅，我是干啥哩？”大家都向聲音望去，李三就過來了。已經(jīng)有村民反映說玉林一家出事兒了，上次也有人反映，那個時候李三正忙著賣樹錢呢。

“俺家的事兒咋用你管了，村支書都管不了，你一個村長有啥用？”玉林的爹說。

李三一聽這話就來氣：“村支書還不想管你家這破事兒呢！得多虧是我！有啥事兒說吧！”

玉林就把事說一下，還沒有說兩句，老二媳婦就罵著反對。李三也惱了：“沒有問你！待會問你的時候你再說！”

玉林就把事情說一遍，說自己娘死的時候沒有讓兄弟掏一分錢，受得禮錢都是爹的，老二把兩塊地也要走了，爹是兩個人輪流養(yǎng)的，本來是一家養(yǎng)活一個月，現(xiàn)在老二媳婦嫌麻煩就一家養(yǎng)活時間長一點，可是爹在他們家還沒有四個月，爹的錢就被花光了，現(xiàn)在要把爹給玉林了。

李三望望老二，意思是問老二可同意玉林的意思。老二媳婦就開始回話了，可是話到老二媳婦的嘴上就是另外一種情況，連老二也沒有想到，直盯盯地看著媳婦。

老二媳婦說：“就聽他扯淡，俺娘死的時候是兩家人對的錢。”她話剛說一句，潤紅媽就站了起來，李三讓潤紅媽坐下，他有主意。

老二媳婦接著說：“受得禮錢也不是俺爹的，俺爹上俺那住的那么長時間一直沒有看到他的錢。俺娘死的時候，是在玉林家待客，這大家都知道，這錢也是由他拿的。俺是把地要走了，可是他也拿著錢啊，再說以后俺爹去世那錢還有房子都是他的，這也是他說好的。本來說好一個人養(yǎng)活俺爹一個月的，后來他兩口子為了不養(yǎng)活俺爹，就直接出門了。后來我和俺當(dāng)家的尋思著玉林這么做，我不能和他一樣，我就和俺當(dāng)家的把俺爹養(yǎng)活到現(xiàn)在。現(xiàn)在看他倆出門回來了，我和俺當(dāng)家的就把俺爹送過來，沒想到她居然不養(yǎng)活。”

潤紅媽聽到這兒差點就暈倒了，她淚流滿面，一下子跪了下來，左手不斷地錘著自己的胸口，對老二媳婦說：“老二媳婦，咱做人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啊！你說這話就不怕天打五雷轟嗎？”

老二媳婦說了一句模棱兩可的話：“我做的已經(jīng)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了！”也不知道她做的太好，還是自己的良心太小。

李三問玉林的父親誰說的對，玉林的父親“咕嚕”了一陣，想到自己死去的老伴兒和自己的生活，眼淚就下來了。李三又問了幾遍也沒有問出“鼻子眼”，讓他指指誰說的對，他也不動。

李三最后沒有辦法，就說：“以前的都不講了，地，老二已經(jīng)種了，明年收了麥子，地還是老人的。以后老人還是一家一個月，玉林，你是老大，這個月就是你了。”

“放你娘的屁！老爹要不是我自己的，他要是不養(yǎng)我就不養(yǎng)，那錢還得拿回來！爹要是餓死了，人家不會就說我自己不孝順的！”玉林開始吼道。

“以前是這樣！”李三壓低著聲音在玉林耳朵旁邊說，“但是你做這些的時候有外人看到嗎？你問問你親戚，如果他們不是站在你親戚的立場上，那個會覺得你說的在理，老二媳婦說的不再理？”

玉林想了想李三的這話，又把老二媳婦的話琢磨了一下，他覺得如果不是事實在眼前，老二媳婦說的確實讓人相信。

玉林望了望大家，他使勁地揪扯自己的頭發(fā)，一時間覺得自己巨大的委屈沒有人可以說了。本來事實只有一個，現(xiàn)在倒好，事實有“兩個”了。除了親戚，誰還能認(rèn)為自己說的百分之百的對。

潤紅媽被四兒接走了，玉林也把儲物間收拾出來給給他爹住。現(xiàn)在玉林和他爹也沒有好臉色了，他求求爹：“你自己知道的，你為啥不和他們說啊？”

他爹也哭了：“玉林，他就是再怎么不好，他還是你兄弟！我要是死了，你們再怎么打我都不知道了，但是我活著一天，就不能讓你們對著干啊！”

“那你告訴我，你的那些禮錢到底是怎么花的？”玉林吼道。

“我也不知道啊！我都沒有見過那錢！”他爹說完以后又哭了。

玉林聽到這兒，一下子癱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