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紅樓夢》開篇有詩云：“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云作者癡，誰解其中味”。多少年來，我一直有種愿望，有種沖動，要寫一本書，它可以寄托我的感情。我自己把它內(nèi)(nèi)定為“自傳體小說”。稱之為自傳，因它有我的影子，我的思想，我的心路歷程；稱之為小說，因?yàn)槲也幌臚耆心嚶詁F(xiàn)實(shí)，而要超越現(xiàn)(xiàn)實(shí)，甚至要夾雜一點(diǎn)浪漫主義成分。《林海雪原》作者曲波說得好：“許多人問我，少劍波是不是寫的就是我自己，我說不是，他有我的影子，但卻要高出我自己，我是把它作為一優(yōu)(yōu)秀指戰(zhàn)(zhàn)員來寫的?！彼?，我也要說，書中主人公有我的影子，卻是另一個活生生的人。大凡寫自傳的人都是一些優(yōu)(yōu)秀人物，我卻要寫一個平凡人的“自傳”。以殘疾人事例為原型的書很多，我寫這本書的目的當(dāng)(dāng)然絕不會只是停留在寫殘疾人自強(qiáng)(qiáng)、自立或是呼吁社會關(guān)(guān)心他們這一層面上。我試圖要寫出這個社會各種各樣錯綜復(fù)(fù)雜的社會關(guān)(guān)系，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guān)系，以及一些人對人生的態(tài)(tài)度、看法。尤其要刻畫一個活生生的與從不同的另一個典型－－平凡而有另類。如果我寫出來的東西能給人一點(diǎn)感慨，一點(diǎn)沉思，一點(diǎn)嘆息，一點(diǎn)感悟，那么，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我自己把該書內(nèi)(nèi)定為“自傳體小說”，是為了便于寫作時對全局的駕馭，但卻希望讀者只是把它作為小說，這樣才能給讀者一個更廣闊的想象空間。當(dāng)(dāng)我寫完這本書，如果感覺自己像是生了一場病，那么我會感覺快意和成功。

開篇

我的朋友阿坤死了，他是自找的。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到了他所說的“極樂世界”，作為好友，我替他寫了碑文：

［阿坤者，江淮人也。阿坤幼時，聰穎好學(xué)(xué)，尢喜為文，方入蒙兩載，便仿古人，賦“詩”幾首，遞于其師曰：“先生，此可為詩乎？”先生笑曰：“不為也，兒歌也”阿坤面紅而退。

阿坤少時，偶得一疾，四方求醫(yī)(yī)，未果。鄰人譏之，同窗戲之，師者嘆之。阿坤漸顯孤僻，唯埋頭苦讀，以解憂傷。然終不堪身心之重創(chuàng)(chuàng)，思維日鈍，不比從前，然終因其勤能補(bǔ)(bǔ)拙，遂不落伍。

金榜題名時，名落孫山后。阿坤終日不思茶飯。痛定思痛，東挪西借，對其校長曰：“吾欲復(fù)(fù)讀也”校長曰“不可，無用也”阿坤曰：“吾無悔矣！”校長曰：“損我校容，壞我校風(fēng)(fēng)，擾我升學(xué)(xué)率，吾所不欲為也”。阿坤言之再三，校長拂袖而去。阿坤掩面而泣，乃退。

阿坤天性多趣。琴棋書畫，吹拉彈唱，無所不好，然終非專心攻之，故并無佳績，僅能自娛耳。每遇良辰美景，必潑墨揮豪；每得一樂器，必日日撩拔、調(diào)(diào)弄，雖無人教授，竟也能成曲。

阿坤一生雖所學(xué)(xué)甚多，然終因命運(yùn)(yùn)多舛，又遠(yuǎn)(yuǎn)離人際關(guān)(guān)系之網(wǎng)(wǎng)絡(luò)(luò)，終郁郁不得志于有司。遂落魄潦倒。便學(xué)(xué)古之文長（徐文長），放浪形骸，瘋言瘋語，痛苦之至，以頭搶地，偶有骨折，雖揉之有聲，竟未能奪命。怪哉！

一日，阿坤散發(fā)(fā)弄舟于淮河，頂藍(lán)(lán)天，迎朝霞，興之所至，乃擊楫而歌曰：“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稱意，今朝散發(fā)(fā)弄扁舟……”一天鵝竟聞聲落于小舟之首。阿坤大喜，視之為鶴，遂跨鵝背，欲作“駕鶴仙游”，天鵝奮力，乃展兩羽，緩沖云天。忽聞“砰”地一聲槍響，天鵝飲獵人之黑彈，凄然一聲，載著阿坤，一頭扎入深深之河底……

阿坤卒時，年方三十有二。

雨寒先生曰：人潮人海中，潮起又潮落。春風(fēng)(fēng)得意能幾何？萬般皆由天注定。古今多少沉浮事，一切皆付笑談中，何苦作“庸人自擾”。嗚呼，哀哉！]

（注：雨寒乃作者網(wǎng)(wǎng)上昵稱，也為常用筆名）

送走了阿坤，我心里常常象是積壓著重物，作為好友、知音，感覺似有一個未了的心愿在折磨著我。我終于下定決心要把他的“一生”，其實(shí)是半生寫出來。

童年篇

公元二十世紀(jì)(jì)七十年代三月的一天，一戶王姓人家傳來一聲清脆的嬰兒啼哭聲。守侯在年輕母親身邊的一位年過半百的阿婆高興地奔向門外：狗子（孩子爸爸的小名），俺閨女替你生了個大胖小子”“真的？太好了?！闭f完就要沖向房里看兒子，被接生婆擋在了門外“你婆娘需要休息，不要驚動她”。年輕父親只得蹲在門外，高興地哼著小曲兒。

這家人，男的叫王守義，小名狗子，女的叫徐翠蘭。剛結(jié)(jié)婚前幾年，由于農(nóng)(nóng)村總是有干不完的活，吃不完的苦，一連丟了好幾胎。好不容易抓住了個閏女，取名小翠，可后來，女主人一直未能再有個小孩，急得狗子整日指桑罵槐。婆婆也不給好臉色看。翠蘭背后一把鼻涕一把淚地不知哭過多少回。這不，在小翠五歲的時候，終于添了一個大胖小子。全家都沉浸在快樂中。直樂得狗子總是要拿上一個破絲網(wǎng)(wǎng)，說是要弄點(diǎn)小魚小蝦，泥鰍什么的，給媳婦加點(diǎn)營養(yǎng)(yǎng)。

剛添了兒子不久的三舅子聽說妹妹也添了個大胖小子，風(fēng)(fēng)塵仆仆地從二十里地外趕了近兩個小時的路，來為妹妹祝福。三舅子抱著小家伙高興地說：“姐姐，你這孩子多大呀，足有七斤多，哪象我那個不足月的只有四斤來重的小子，醫(yī)(yī)生說，還不知能不能養(yǎng)(yǎng)活：”“別聽他的，人家都說七個月生個聰明蛋呢！”“姐姐，別安慰我了，要不咱們對換，那個聰明明蛋給你，我要你這個傻小子”翠蘭做作嗔怪道：“我倒是無所謂，只怕是你姐夫不同意哩！”“看你說的象是真的，自己的骨肉，誰不親呢，我才不換呢”“說的也是”翠蘭說道?！敖悖⒆用制鸷昧嗣矗俊薄斑€沒有，我正想著呢”

坐在一旁的王守義終于逮著了插話的機(jī)(jī)會，“就叫王乾吧，諧音望錢，希望咱們家錢越來越多，日子越來越好”。王守義上過初小，后因家貧停了下來，這在村子里算是個“文化”人了，所起話來還有點(diǎn)文縐縐的。“不好不好，太俗氣，孩子要學(xué)(xué)習(xí)(xí)，怎么能把致富的愿望放在小孩子的名字里，就叫王坤吧，乾為天，坤為地，咱們莊稼人就是以地為生，還是坤好”“好吧，難得你這位舅太爺大老遠(yuǎn)(yuǎn)趕來，主給你做吧。小名就叫阿坤得了，叫起來，還蠻順口的”。

書上說三月里氣候宜人，這人季節(jié)(jié)出生的孩子較聰明。也許正應(yīng)(yīng)了這句話，當(dāng)(dāng)這個叫阿坤的小家伙借著這三月春風(fēng)(fēng)一路茁壯成長，生得機(jī)(jī)靈可愛。冬去春來，一眨眼，五六年過去了，阿坤已由一蹣跚學(xué)(xué)步的娃娃成為一個淘氣而又聰明的大男孩。還未入學(xué)(xué)就纏著父親教他寫字。那時，村里孩子入學(xué)(xué)都較遲，六七歲的孩還未上學(xué)(xué)竟已學(xué)(xué)會寫字已算稀事。小阿坤學(xué)(xué)得不多，也就百十個字。無非是自己的名字，還有“祖國多美好”“全國人民大團(tuán)(tuán)結(jié)(jié)萬歲”之類的話。小家伙哪能耐得住寂寞，每天寫上兩遍，便找小伙伴玩去了。

阿坤七歲那年，由上五年級的姐姐帶著入了學(xué)(xué)，聽說小阿坤未上學(xué)(xué)已會寫字，校長把阿坤叫來“聽說你會寫字，寫個看看?！卑⒗は肓讼胂葘懮献约旱拇竺巴趵ぁ保謱懥司洹?**萬歲”。校長笑著拍著他的腦袋說：“不錯，不錯?！?p> 阿坤比同齡人要矮一些，他被按排在第一排。他很開心，它可以清楚地看見老師一講起話來那一翹一翹的小胡子，甚至很喜歡看老師那唾沫星子在透過玻璃窗而射進(jìn)(jìn)的陽光里閃亮的飛舞，就象晚上天空那無數(shù)(shù)顆閃爍的星星。這絕對是坐在后面的小伙伴無法體驗(yàn)到的樂趣。

“阿坤，瞧你今天剛換的衣服怎么這么臟，是不是又和人打架了？”阿坤點(diǎn)點(diǎn)頭：“咱村的蔡毛毛給我起了個外號叫‘小蘿卜頭’，在同學(xué)(xué)中傳開了。我不喜歡這個外號說。小蘿卜頭缺衣少食又瘦又小，還死在了獄中。我還要做做好多事呢，我想當(dāng)(dāng)解放軍，醫(yī)(yī)生，畫家，好多好多呢！下次他再帶頭叫，我還揍他”“他比你高半頭，你打得過她？”母親笑著問他。“打得過，他象一頭蠢豬，我一手抓著他的衣領(lǐng)(lǐng)，先往前推，他拚命往前擠，我順勢一拽，右腿一絆，他就是個狗吃屎?！卑⒗み呎f邊眉飛色舞地比劃起來。母親忍住笑仍厲聲說道：“打得過，也不能打，要團(tuán)(tuán)結(jié)(jié)同學(xué)(xué)，你是去學(xué)(xué)習(xí)(xí)的，不是和人打架的”。阿坤低下了頭：“媽，他們怎么都比我高，我是不是一個長不大的孩子？“瞎說什么啊，阿坤，你看田里的莊稼，總有高有矮，那最矮的一棵到了收獲的季節(jié)(jié)一點(diǎn)也不比別的差，不是也掛滿了顆粒，壓彎了枝頭么？也許你就是那株最矮卻是顆粒最多最飽滿的一棵呢！”阿坤似懂非懂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高興地找好友小兵玩去。

王小兵離阿坤家約二里多路,他高興地邊走邊蹦。金秋十月，田野里一片金黃，頭頂上藍(lán)(lán)藍(lán)(lán)的天，潔白的云，還有路邊樹梢上鳥兒在嘰嘰喳喳地歌唱，路邊的灌溉小溝里，小草隨流搖曳，還不時的有小魚兒游來游去?！岸嗝姥剑　卑⒗ね蝗淮蠼兄吲d地一手拿著小褂一路飛奔。

小兵比阿坤大一歲，個頭在同齡人中算是佼佼者。學(xué)(xué)習(xí)(xí)好，人緣好，就象個天生的組織家，活動家。小伙伴們非常喜歡集聚到他家玩。這不，阿坤一到這里，就看見庭院里已有五六個孩子：毛毛，阿胖，蕓蕓，還有兩三個鄰村的同班同學(xué)(xué)，他們下棋的下棋，看小人書的看小人書，蕓蕓還自個兒玩“跳格子”游戲呢！

“你們看，阿坤來了，咱們又多了一個伙伴了?！毙”紫劝l(fā)(fā)現(xiàn)(xiàn)了目標(biāo)(biāo)，“同志們”小兵開始發(fā)(fā)話了，“現(xiàn)(xiàn)在咱們玩打仗游戲好不好？”“好”眾皆附和。

“我，毛毛，阿坤一組；阿胖，蕓蕓，狗蛋一組。”“我不跟狗蛋一組，他個小，要是被敵人生擒，影響我方戰(zhàn)(zhàn)力”“毛毛！”，小兵“義正辭嚴(yán)(yán)”道，“不準(zhǔn)(zhǔn)這樣對待同志，他聰明、機(jī)(jī)靈，一定是個優(yōu)(yōu)秀的偵察員，你還不止一次地?cái)≡謁擲錟?，大伙說是不是？”說完還瞄了瞄毛毛?！笆恰贝蠡锂惪谕?。

“我才不稀罕和你在一組呢”阿坤沖著毛毛說?！靶”?，我要和阿胖對調(diào)(diào)，和蕓蕓，狗蛋他們在一組。我還要當(dāng)(dāng)隊(duì)長呢”說完從屁股后面摸出一支木槍來。那時玩打杖，一般用一鐵夾子夾一個細(xì)(xì)樹棍，就算一把“槍“。誰有“好槍“如木槍，塑料槍，那是精品，誰就能當(dāng)(dāng)“領(lǐng)(lǐng)導(dǎo)(dǎo)“。“好，這邊我當(dāng)(dāng)隊(duì)長，大家分頭行動吧。小兵有一塑料槍，能噴水，又由于其特出的“組織才能”，他當(dāng)(dāng)隊(duì)長誰也沒有異議的。

阿坤身先士卒，親自充當(dāng)(dāng)偵察員。發(fā)(fā)覺小兵正布署作戰(zhàn)(zhàn)任務(wù)(wù)，讓毛毛向東出發(fā)(fā)，繞到屋后偵察敵情；讓阿胖以籬笆作掩護(hù)(hù)繞過菜園子，伏在門前一小溝邊，匍匐前進(jìn)(jìn)，發(fā)(fā)現(xiàn)(xiàn)單個目標(biāo)(biāo)，立即擊斃。若對方人員集中，則回來請示。他自己則隱蔽在一草垛里，以作策應(yīng)(yīng)。

阿坤立即迅速撤回，喊來狗蛋和蕓蕓。

他先掏出木槍對著小兵左腿“叭”（聲音是從嘴里發(fā)(fā)出的的聲），小兵應(yīng)(yīng)聲倒下。（根據(jù)(jù)游戲規(guī)(guī)則，誰先中彈，若不是打著要害部位，如頭，胸，必須倒地，必須受傷。阿坤不想讓小兵過早結(jié)(jié)束游戲，所以只打“傷”了他的腿）。他和狗蛋立即將小兵綁了起來，交給蕓蕓看著，以防逃跑。阿坤則和狗蛋伏在小溝南側(cè)(cè)的稻田里。再說，毛毛一個目標(biāo)(biāo)未找到，又沿著原路返回。剛走到他們的面前。蕓蕓大喊一聲“不許動！”。阿坤則連開幾槍，毛毛一邊倒下，一邊嘟囔道：“阿坤，你個壞小子，上次我只打傷了你的胳膊，你卻對我的頭連開幾槍，你好毒。讓我這么早就結(jié)(jié)束游戲?！薄皠e說話，你已死了！”毛毛只得乖乖地遵守游戲規(guī)(guī)則。阿坤和狗蛋以同樣的方法截獲了阿胖。這一杖打“死”一個，活捉二人。別提有多高興了。

這一天，阿坤晚上還做了個夢，小兵當(dāng)(dāng)上了游擊隊(duì)長，自己當(dāng)(dāng)上了政委。毛毛那個狗漢奸最終未能逃脫他的懲罰，要不是小兵說情讓他戴罪立功，他早就把他斃了....

“阿坤，你怎么還沒上學(xué)(xué)？”母親把晨活干完了，回家發(fā)(fā)現(xiàn)(xiàn)阿坤還躺在床上?！安缓?，我夢見我們正在急行軍呢！”。說完拎起書包就向?qū)W校趕去。

第一節(jié)(jié)課都快下了，阿坤怯生生地喊了聲“報(bào)告”。“王坤，你怎么到現(xiàn)(xiàn)在才來，都快是少先隊(duì)員了，還這么懶散，先進(jìn)(jìn)來吧。下面宣布一下本學(xué)(xué)期我班首批少先隊(duì)員名單：王小兵，王坤，李蕓......”

“媽媽，你看我脖子上多了個什么？”一放學(xué)(xué)，阿坤就向媽媽展示他的脖子。“喲，這是什么，這么紅艷艷的，很好看呢。”“這是紅領(lǐng)(lǐng)巾，只有少先隊(duì)員有，我是少先隊(duì)員了。”“少先隊(duì)員是什么呀？”“我也說不清，只有好學(xué)(xué)生才是少先隊(duì)員呢不起。”“以后，我還要入團(tuán)(tuán)，入黨呢”“好好”媽媽高興連聲應(yīng)(yīng)道，“才二年級就這么有雄心，長大了一定會有出息?！薄澳钱?dāng)(dāng)然”阿坤自豪地將脖子上的紅領(lǐng)(lǐng)巾抹了又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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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坤每次放晚學(xué)(xué)做完作業(yè)(yè)的首要任務(wù)(wù)就是要幫媽媽打一藍(lán)(lán)豬草，不但能讓豬子吃得飽，長得壯，還能看到各種各樣的野花呢。有紫色的狗尾巴草，粉紅的芙秧花，紅白相間的野蝴蝶花。這次老師布置的作業(yè)(yè)較平時稍多了點(diǎn)，做完了，太陽已落下了西山，再想打一藍(lán)(lán)豬草已不大可能。他找到小兵。

“我今天的任務(wù)(wù)還未完成呢，咱們?nèi)ネ店?duì)里的紅花草吧！”“好，等天再黑一點(diǎn)”小兵爽快地應(yīng)(yīng)道。

天公不作美，天上一輪明月照得大地一片雪白，阿坤和小兵還是按計(jì)劃各拿一個竹藍(lán)(lán)向紅花地深處走去。又嫩又脆的紅花草很好拽，只幾分鐘的工夫，每人都裝了滿滿一藍(lán)(lán)子。小兵力氣大，一手拿著自己的藍(lán)(lán)子，一手抬著阿坤的。兩個人吃力而又急促地小跑著：“哪里跑？兩個兔崽子！”“不好，看地的老頭來了“他們撥腿就跑，沒跑幾步就被老頭趕上。“啪啪”幾下，就把他們的藍(lán)(lán)子踩壞了?！罢l家的小孩，走，到隊(duì)長那里去?！崩项^子一手拽著阿坤，一手拽著小兵。小兵情急之下，推了一下老頭，拉起阿坤就跑......

沒偷著紅花草，反而損失了一個竹藍(lán)(lán)，阿坤和小兵恨得咬牙切齒，發(fā)(fā)誓一定要報(bào)復(fù)(fù)那個該死的老頭子。

隊(duì)里的西瓜熟了，每次放學(xué)(xué)回來總要經(jīng)(jīng)過那地塊碧綠而又散發(fā)(fā)著誘人氣息的西瓜地。阿坤和小兵商量，晚上放學(xué)(xué)后，以打豬草為幌子，快速殺向西瓜地。

黃昏時分，阿坤、小兵一路快速地抹了幾棵榆樹葉（可作豬食）就直奔西瓜地......

他們在偷襲成功，逃離西瓜地一段距離后，將藍(lán)(lán)子放在路上，準(zhǔn)(zhǔn)備休息一下，順便享受一下勝利果實(shí)。就在他們自認(rèn)(rèn)為神不知鬼不覺時，那該死地老頭子快速攆了上而降。他們連忙抱起瓜跳入路邊的小溝里。

“兩個兔崽子，上次偷花（紅花草，因?yàn)殫_著好看的紅花，偶爾也用花代指草），這次又偷瓜了吧？”“沒”他們把西瓜緊緊地摁在水里。突然，阿坤腳下一崴，手一松，西瓜冒了出來。老頭忙過去，要生擒活捉阿坤，阿坤頭一歪，栽入水里。

“不好”小兵大叫，“你把他嚇暈了，還不救他人”老頭連忙跳入齊腰深的溝里。阿坤突然冒出水面，噴了老頭一臉口水和小兵一起，一個猛子扎得好遠(yuǎn)(yuǎn)，溜之大吉了。

這個暑假，阿坤覺得最沒意思，天氣比往常熱得厲害，知了在不知疲倦地叫個不停，吵得人心煩意亂；和毛毛的幾次摔跤都敗了；戴在胸前的“三好學(xué)(xué)生”的牌子，賣貨郎那隨處可賣，毛毛不好意思買“三好學(xué)(xué)生”就買了個“五講四美”的牌子，戴在胸前，耀武揚(yáng)(yáng)威的，看了就惡心；班主任把蕓蕓的試卷統(tǒng)(tǒng)計(jì)錯了，害得她與三好學(xué)(xué)生無緣，難過得幾天不出來玩。

阿坤正躺在門前樹蔭下的一張小桌上胡思亂想，突然傳來了蕓蕓的士聲音。

“阿坤，告訴你一個秘密。”

“什么秘密？”

“我們開學(xué)(xué)上五年級了，可你要留級了。

“怎么會，本人是三好學(xué)(xué)生，班長，少先大隊(duì)學(xué)(xué)習(xí)(xí)委員，怎么會留級呢。成績單上不也明明寫著‘升‘嗎？”

“聽你爸爸說的，為這事，還找了李老師開后門呢?！?p> “怎么回事？”

“毛毛在李老師家偷聽到的，他也沒告訴我，他好象很得意呢。你還是等你爸中午放工回來問他吧”

“好吧”

“爸，你找李老師讓我留級？”“是““為什么？”阿坤急得要哭了?！鞍?！你看人家都一米四了，你才一米一還不到，上了五年級，書也多了，怕你連書包都背不動，萬一考不上初中，這么小能干啥？留一級或許個子長高一些，爸也放心些?！?p> 阿坤啪達(dá)(dá)啪達(dá)(dá)留下了眼淚：“我不會考不上的?！薄翱砂謰屝奶勰?，那么小背那么沉的書包。爸準(zhǔn)(zhǔn)備多辛苦一點(diǎn)，多養(yǎng)(yǎng)兩頭豬子，再等兩年，等你小學(xué)(xué)畢業(yè)(yè)了，帶人到外面看看。免得那班壞小子叫你小蘿卜頭，爸媽心里也不好受呀！”

“好吧”阿坤嗚咽道。

天不再那么藍(lán)(lán)，云不再那么潔白，重復(fù)(fù)而又枯燥的學(xué)(xué)習(xí)(xí)，阿坤一點(diǎn)也不感興趣。重復(fù)(fù)的學(xué)(xué)習(xí)(xí)沒有使他的成績“更上一層樓”，偶爾還有所下降。他也很少再找別的伙伴玩了。人家都是高年級的學(xué)(xué)生了。毛毛在自己面前就是一副自鳴得意的樣子。

這一年咋就這么慢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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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捱過了一年，終于學(xué)(xué)到新課了，阿坤又快樂起來?？尚”|蕓，毛毛都上初中了，自己永遠(yuǎn)(yuǎn)比他們要矮一截。瞧，毛毛在自己面前說得多玄乎：一可以減去一百；數(shù)(shù)還有有禮（理）數(shù)(shù)和無禮（理）數(shù)(shù)之分呢。更可氣總在自己面前重復(fù)(fù)著自己都已記住了的外語：什么古的拜（再見）了，好阿油（你好）啦。唉！什么時候自己才能學(xué)(xué)到這些呢？

離開了昔日的小伙伴，阿坤孤獨(dú)了許多，蔡小毛不在了，可還有許許多多的“趙小毛”、“錢小毛”、“孫小毛”。為自己兩肋插刀的小兵也不在了，一切只能自己扛了；喜歡托起下巴聆聽自己一些胡編亂造故事的蕓蕓也不在了，只有鳥兒、青蛙聽自己的悄悄話。他多么希望自己能跳級趕上昔日的小伙伴??！

最終，阿坤雖以全班第一名成績考入了初中，但成績并不太好，因?yàn)樗迅杏X他不再象小時那么開心，總有許多讓人心煩的事。

暑假里，蕓蕓高興地對阿坤說：“坤哥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和小兵的爸媽都要我們留級，說是打牢基礎(chǔ)(chǔ)，以后考中專穩(wěn)(wěn)一點(diǎn)。毛毛成績差也留級了。我們又能在一起了。我和小兵商量要幫你預(yù)(yù)習(xí)(xí)初中功課呢?！?p> “謝了，我可能沒空，我爸要帶我到Ｓ市看病呢”“什么?。俊北饶銈兌及珕h?！卑⒗ふf完流下了兩行淚水。“你不夠堅(jiān)強(qiáng)(qiáng)，哪有男孩子動不動就流淚的，而且我還聽大人說，男孩子是晚長，以后你一定會比我高的?！薄暗溉绱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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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車在路上巔簸了三個多小時，阿坤和父親終于來到了這個從未光顧過的大都市。粗大的梧桐樹相擁在一起，形成了一個碩大的穹窿。路上人流不斷，車流不息，高大的樓房四處林立，各類小販喲喝個不停。阿坤突發(fā)(fā)奇想：要不是為了看病，真不知何時才能看到這么美麗的地方。能看到如此美景，真是不虛此行。

阿坤父子經(jīng)(jīng)人介紹來到了Ｓ市一所有名的老字號醫(yī)(yī)院......

阿坤的主治醫(yī)(yī)生是一位四十歲上下的中年醫(yī)(yī)生，姓赫，高高的鼻梁上架著一副金邊眼鏡，文縐縐的。他建議阿坤住院治療。阿坤拍了頭部、胸部的Ｘ片，赫醫(yī)(yī)生初步診斷為“腦垂體侏儒癥”。

阿坤看到赫醫(yī)(yī)生神秘兮兮地將父親叫了進(jìn)(jìn)去，阿坤也尾隨其后，在門外偷聽。

“你小孩屬于先天性生長激素分泌不足，這種病醫(yī)(yī)學(xué)(xué)上稱“腦垂體侏儒癥“，目前國內(nèi)(nèi)外尚無良藥，初次就診可能有一定效果，以后收效甚徽。

王守義邊聽邊用袖角試去眼角的淚水，阿坤聽完跑回病房，一頭扎進(jìn)(jìn)被子里嗚嗚大哭。

阿坤須要住院兩個月，也只能住兩個月，因?yàn)檫€要上學(xué)(xué)。阿坤的治療挺簡單，每天吃兩次藥，每次吃一粒甲狀腺片，每周打兩次針，每次打半支笨丙酸諾龍。父親除了照顧他飲食起居外，常常感覺很聊，煩悶地靠在床邊打嗑睡。晚上,醫(yī)(yī)院有規(guī)(guī)定，病人家屬不得病房過夜。因?yàn)闆]錢住旅館，只有在病房地過道上過夜，一次還被人偷了幾十塊錢，和十幾斤糧票。家里還有農(nóng)(nóng)活等著他。王守義陪了兒子四五天，再也按耐不住了，向醫(yī)(yī)生提出自己能否回家，讓孩子獨(dú)自住院治療。赫醫(yī)(yī)生拉著王守義的手說：“你放心回去吧，有護(hù)(hù)士，病友，會照顧好的?！?p>

阿坤只得含著淚，目送著親人遠(yuǎn)(yuǎn)去的背影，小小的他竟也初嘗了“獨(dú)在異鄉(xiāng)(xiāng)為異客的”滋味。身邊沒有親人，沒有伙伴，沒有同學(xué)(xué)，天性活潑好動的他變得沉默寡言。潔白的天花板，潔白的墻，潔白的醫(yī)(yī)裝，讓人不只是感覺整潔、干凈，更多的是肅穆、寂靜、無聊，還有那充斥著整個病區(qū)(qū)的難聞的藥水味。這一切讓阿坤的感覺是那么的寂靜和百無聊賴。

唯一能夠讓他解悶的是打開窗戶，看著樓下來來往往的車輛、人流、外觀形形式式的商店。阿坤想下去買一支雪糕，既可解饞，亦可透透外面的新鮮空氣，可他不敢，醫(yī)(yī)院太大，他怕走得出去，走不回來。

“阿坤，幫叔叔到樓下買支雪糕，你自個也帶支”阿坤轉(zhuǎn)(zhuǎn)頭一瞧，鄒叔叔在叫他，阿坤猶豫。

“別怕，要鍛煉自己的膽識，記住一些關(guān)(guān)鍵標(biāo)(biāo)志，你看你都十三了，還這么膽小?！卑⒗そK于鼓足勇氣，并順利地完成了任務(wù)(wù)。

鄒叔叔是同病室最愛談話，也是最關(guān)(guān)心他的人，他不但鼓勵他要好好學(xué)(xué)習(xí)(xí)，尊敬他人，還鼓勵他要自強(qiáng)(qiáng)不息。每逢周末，都邀請阿坤到他家作客，到附近的名勝古跡游玩。這讓阿坤很開心。他突然想起要向爸媽寫封信，好讓他們放心。

爸，媽你們好，

我在這里挺好的，這里的護(hù)(hù)士還有其他叔叔尤其鄒叔叔對我照顧得特別周到。每次伙食，鄒叔叔都幫我訂好了，可他總是問我喜歡不喜歡吃，卻不問我貴不貴。開始，我不知如何是好，后來，我就看著價(jià)格表，凡是貴的，我都說不好吃，其實(shí)，我好想吃，我只是想為家里省點(diǎn)錢，就要開學(xué)(xué)了，還要交許多學(xué)(xué)費(fèi)呢。還有半個月，我就要出院了。記住，別忘了，一定要準(zhǔn)(zhǔn)時來接我。我好想好想你們，經(jīng)(jīng)常在墻角偷偷的哭泣，多么希望在外面的人群中看到你們，可總是不見你們的身影。

阿坤寫著寫著，不覺流下了眼淚，他繼續(xù)(xù)寫道：醫(yī)(yī)生說我長高了近十厘米，現(xiàn)(xiàn)在快一米二了，要是都以這樣的速度增長，該多好呀，可聽醫(yī)(yī)生說，初次用藥有一定效果，以后用任何藥都沒多大用處。我才不信他呢。或許還有比這高明的醫(yī)(yī)生呢！

爸媽，你們快來吧，阿坤長高了。

兒：阿坤

8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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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新學(xué)(xué)期就要開始，阿坤盼星星，盼月亮，可就是沒有他們的身影?！鞍?，媽，你們怎么還不來呀，不是說好了嗎？想著想著，便依在走道墻壁上睡著了。

“阿坤，不要睡懶覺了，看誰來了？”阿坤睜開惺忪的睡眼“咦，怎么在床上？”忽然想起一定是昨晚在外面睡著了，鄒叔叔把他抱到床上的。

“阿坤”，一個熟悉的聲音。阿坤定睛一看：“爸，媽，你們終于來了！”阿坤連忙跳下床，撲進(jìn)(jìn)母親的懷里嗚嗚直哭?！眿?，我好想你”“我們今天就是接你回去的?！薄班拧薄?p> 就要和朝夕想處了近兩個月的叔叔，阿姨分手了，阿坤難過地哭了?！鞍⒗?，別哭，叔叔會給你寫信的?！编u叔叔邊說邊三下五除二地將一張大報(bào)紙剪成了一個“上衣”穿在阿坤身上，又將早以做好的用硬紙板剪成的眼鏡往阿坤臉上一戴，活脫脫一個卡通人物。阿坤笑了，笑得那么甜。人世間，好人真是無處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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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門口，已圍了好多了。有鄰居的叔叔嬸嬸，爺爺奶奶，還有許多小伙伴。小兵，毛毛，李蕓都在。

“毛毛，他來干啥？該不是又是來嘲笑我的吧？”阿坤心想。

“坤哥，我們知道你今天會回來，我和小兵，毛毛一吃過午飯就來了。”“是呀，毛毛還說，你上次給他講的岳云大戰(zhàn)(zhàn)金彈子的故事還未講完，還要你接著講呢。”“阿坤，以前都是我不好，不該取笑你，這么長時間沒見到你，我還真的好想你。以后再叫你‘小蘿......”唉！我這嘴該打。毛毛說完真劈里啪啦幾下子。阿坤，小兵，蕓蕓樂得呵呵直笑。

阿坤看見許多人圍著父母噓寒問暖。

“狗子，怎么樣，娃娃有救嗎？”

“醫(yī)(yī)生說，比較難?！备赣H難過地?fù)u搖頭。

“我看這娃娃這兩年比以前高了?！?p> “以后可能沒有什么效果”父親嘆息道?！安灰裴t(yī)(yī)生的，我弟弟以前一點(diǎn)點(diǎn)高，到了二十歲一竄老高。這叫‘男長三十慢悠悠’呢”。

“男孩晚長呢”。鄰居張大嬸勸道

阿坤發(fā)(fā)覺父親從口袋掏出一包一毛錢的香煙，微微顫抖著，點(diǎn)燃了一根，一語不發(fā)(fā)地聽鄉(xiāng)(xiāng)親門議論。

“我看這孩子長不大了”有人竊竊私語。”“做個特型演員，或是給馬戲團(tuán)(tuán)跑跑龍?zhí)?，倒事N焐牧稀?p> “以后婆娘都找不到”“哈哈”，阿坤看見兩個同村的人幸災(zāi)(zāi)樂禍地?fù)P長而去。

阿坤默默地跑回自己的房間，趴在床上，靜靜地流淚。

“坤哥，不要難過”“不要煩我了”“嗚－－，人家關(guān)(guān)心你，你卻嫌我煩?！薄瓣P(guān)(guān)心有什么用，解放軍當(dāng)(dāng)不成了，歌唱家當(dāng)(dāng)不成了，他們說我以后考上學(xué)(xué)校也沒有人要，上學(xué)(xué)還有什么意思?！薄皠e聽他們的，他們自己沒本事學(xué)(xué)習(xí)(xí)，就說別人學(xué)(xué)了沒用。”“他們還說我找不到媳婦?！薄安灰獡?dān)(dān)心，以后，我嫁給你”“真的？“”“嗯，這下開心了？那你也給我講講《岳飛傳》的故事好嗎？”“好”。

這天晚上阿坤做了一個夢。一夜之間便長高了，比小兵還要高。他穿著漂亮的衣服去世迎娶新娘。他握著蕓蕓的手使勁的搖：“蕓蕓，你真好，說話算話?！薄鞍眩鞍⒗ね蝗惶鄣弥彼κ?。”喵嗚－－”一只大貍貓倉惶而逃。唉！這哪是什么新娘的手，分明是這家里的那只大貍貓睡在他的枕邊，他握疼了它的爪子......阿坤開心地笑了。

伴著淡淡的憂傷，阿坤度過了那充滿快樂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