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魏霞報復李光劭一事沒能瞞住她的父母,魏永祥、呂瑞英夫婦權衡一番后認為跟李家修好方為上策。以前,呂瑞英在張瑞英面前總是將他們的“霞霞、光劭”掛在嘴邊上,現(xiàn)在則換成“林林和美劭”。呂瑞英之所以這樣高調,是李美劭給了她信心。
李美劭開學之前,魏林邀請她和幾位同學去家里聚會。因魏林的父母在這之前已主動向她家示好,李美劭沒了顧忌遂欣然赴宴。
聚會散場后,李美劭被呂瑞英留下,兩人正東拉西扯的閑聊,魏霞從男朋友家回來。
看到李美劭,魏霞淡淡地打聲招呼便去了臥室,片刻后,猛地拉開門出來。
“我那盆吊蘭呢?!”
“哦,今天來的那位女同學非常喜歡,我讓她拿走了。”魏林說。
“誰讓你拿我的東西送人的?!”
魏霞氣洶洶地奔過來狠狠地擰了魏林的耳朵一把。李美劭不由皺起眉頭。
“霞霞哎,咱家不是還有一大盆嗎?”呂瑞英說,“再挪出一盆來不就行了。”
“我喜歡那個花盆!你知道有多貴啊?!”
“抽空我買一個賠你就是了。”魏林說。
“說得簡單,別的我還不喜歡呢!我就要那一個!”魏霞不依不饒的又掐魏林的胳膊,把魏林疼得直齜牙咧嘴。
李美劭忍不下去了,忽地站起來。“他是你的玩偶嗎?!你這樣隨便打罵他?!別說你是當姐姐的,就是當父母的也沒這個權利!從現(xiàn)在起,你再欺負他,我決不讓你!他不好意思還手,我可好意思!——走,魏林!”
魏霞和她媽媽還未從錯愕中反應過來,李美劭和魏林已經雙雙離去。
……
由李光劭和魏霞的教訓,張瑞英雖然非常喜愛魏林、也看出魏林和李美劭的感情在這個暑假里迅速升溫,但還是覺得謹慎為妙,在呂瑞英談及他們時總是保持著緘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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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瑞英的急性子在朱碧身上表現(xiàn)的淋漓盡致,兩位年輕人正式談戀愛沒多久,她便帶著朱碧去她的弟弟張正平家認了親,中秋節(jié)又帶朱碧回老家跟大家見面。朱碧非常了解張瑞英的脾氣——認定某事立即去做,雖然覺得現(xiàn)在就認親不免有些匆遽,但并不反感而且還有幾分感動,這說明這位未來的婆婆比較認可她當兒媳婦。
……
魏霞的媽媽呂瑞英對朱碧極為好奇,一天去李家串門子時終于見到了朱碧。
“你張姨一家還以為揀著寶了呢!”回到家里,呂瑞英對一雙兒女說道,“那閨女黃不啦嘰、瘦不啦嘰的,一點旺夫相也沒有!”
“媽,你從電視上也見過,那些達官貴人的妻子,大部分并不是人們通常所說的那種旺夫相。”
“媽!”魏霞接著魏林的話道,“現(xiàn)在對魏林來說!李家的狗所拉的屎也是香的!”
……
李光劭愛慕朱碧之事曝光后,王星瑩和高旻的戀情也隨之公開。
張瑞英跟王新華套近乎,說他們倆將來就是干親家了。王新華皮笑肉不笑的從鼻子里哼了一聲,讓張瑞英在大熱天里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王新華的妹妹王云,在聽說張瑞英的準兒媳婦跟她婆家住同一個村子后,遂帶著滿腔熱情回到闊別多年的婆家,不辭辛勞的將朱碧的私事翻了個底朝天。
……
星期六下午,呂瑞英打電話約張瑞英去逛街買衣服。張瑞英正打算為她和李承武及李光劭的爺爺奶奶置辦秋裝,便應邀前往。
“昨天王云到班上找我玩了一下午。”去服裝大樓的路上,呂瑞英對她的干妹妹說道。
“她經常去找你玩?”
“不,頭一回。正好路過那里,就進去坐了坐。”
見張瑞英沒有往下接話的意思,呂瑞英便自動續(xù)上:“王云的婆家和朱碧是一個村的,你知道吧?”
“不知道。”張瑞英不由提高警惕。
“聽她說,兩家還住得不遠呢。”
“哦,是嗎?”
“你也知道王云好打聽事,這不,她把朱碧家的情況都打聽到了,這回省下你去打聽了。”
“我沒打算去打聽。——要是閨女找婆家的話,確實得去把那戶人家的底細打聽清楚,找兒媳婦用不著,只要相中孩子本人就行了。”
“是這么個理兒不假,不過還是多了解了解為好。——王云打聽來一點特殊情況,要是不和你透露一下,我心里總覺得不得勁兒,畢竟咱倆是正兒八經的結拜姐妹。”
“特殊情況?!”
“嗯。原來……原來朱碧早就談過一回戀愛了,是她老家鄰居的孩子……”
“談過對象一點也不希奇!”呂瑞英的表情及語氣讓張瑞英感到不舒服,“一家女百家求,何況朱碧又格外招人喜!”
“我沒別的意思。”呂瑞英聽出她的干妹妹有些不高興,“——聽說那位小伙子后來出車禍死了。”
至此,張瑞英知道對方是程家的兒子了。“其實這事我早就知道。”她說,“光劭和朱碧現(xiàn)在是那孩子父母的義子和義女。”
“啊?!呃……人家都說——王云說的呵,人家都說朱碧那閨女命硬,那孩子是她克死的……”
“胡說八道!又沒結婚,怎么會是她克死的!”
“王云說開始她也不信,人家給她舉例子說那閨女后來又把自己的父母也克死了,她才信了。”
“這純粹是那些咸嘴淡舌的人在生拉硬扯!”
“我也是這么尋思的。不過‘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就這么一個兒子,不能不考慮周全。”
“我找算命先生給他倆合過婚了,好著呢!”
“哦……那我就放心了。我知道你是個講究人,不可能就這么稀里糊涂的由著光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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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瑞英去看望生病的姨母,途經李承武工作的苗圃,回來的路上想起女兒埋怨她不關心李承武的話,決定下車去苗圃看看。
苗圃附近有公共汽車停車點,張瑞英下車時看見李承武騎著自行車往西去了,知道他去那邊的一個菜市場買飯,就先到苗圃等候。
苗圃大門內側有一排平房,張瑞英還沒走近便隱隱約約聽到電視的聲音,她聽李承武說過還有兩位同事也留在苗圃吃午飯,因與之不認識,便在大門口止步。
房前有一長方形花池,里面栽著五顏六色的月季,張瑞英注意到其中一叢少見的彩色花朵,走上前觀看。
“這么漂亮的花,李承武怎么沒扦插幾棵回去。扦插忒慢了,最好是挪一棵……”她正尋思著,忽然聽見屋內一個公鴨嗓子說道——“人家李承武就是有福啊,家里有大老婆給他掙錢,這里有小老婆管他吃香的喝辣的。”
張瑞英不由地倒吸一口涼氣,怕被屋里人發(fā)現(xiàn)忙蹲下身去。
“這種話可不能亂說!”一個渾厚的聲音響起,“人家有的是錢,天天下飯店也正常嘛。”
“這跟前多的是飯店他不去,偏偏跑出那么遠去那個娘們兒那里,你覺得這正常嗎?!”
“人家那里做的飯菜格外好吃啊。”
“好吃個屁啊,我又不是沒吃過!是那娘們兒格外騷是真的!認錢不認人的臭娘們兒,一看見李承武,就跟貓發(fā)情似的李哥長、李哥短的,跟前要是沒有人,我估計她會直接撲上去!”
“菜里沒放醋啊,怎么一股酸味呢?!”
“去你的!”
“說句你不愛聽的,人家李承武不光比你有錢,長得也比你強的多。”
“不說那些烏七八糟的了,看新聞!——把聲音播大一點!”
張瑞英悄悄走出苗圃,站在路邊琢磨那兩人的對話。如果說那位公鴨嗓子對李承武是羨慕嫉妒恨,不足為信,但他所說的那句“這跟前多的是飯店他不去,偏偏跑出那么遠去那個娘們兒那里。”卻不像是信口胡說。還有那位聲音渾厚的人所說的“人家有的是錢,天天下飯店也正常嘛。”更不像是隨口一說,看來確有其事。李承武只跟她說過在菜市場買飯菜,但從來沒提起下飯店一事。張瑞英試圖用李承武因覺得自己太奢侈才對她隱瞞來替他開脫,但他這幾個月的異常舉動立即將這一理由推翻。
張瑞英心亂如麻的往菜市場走去,平時走起路來腳底生風的她此刻腳如注鉛。
菜市場規(guī)模很小,只有短短的兩排大棚。張瑞英到時,水泥板臺上擺放的青菜均被濕布罩住,大棚里連個人影兒也沒有了。張瑞英環(huán)視一周,發(fā)現(xiàn)只有西南角上一家不起眼的小吃部,就徑直往那里走去。
小吃部門前停著一輛外地牌照貨車。張瑞英走到門口時看到店內有三個人,分兩桌而坐;靠門口的兩位邊吃飯邊說著話,聽口音是外面那輛車的主人;里面那張桌前坐著的人正是李承武,他不是在吃飯而是正埋頭擇有根豆芽。
這一幕,讓張瑞英不再對那位公鴨嗓子的話有一絲懷疑,她緊攥雙拳做了個深呼吸,快步走進去。
“哎,李大哥!”
這一聲招呼讓李承武猛地打了個激靈,從座位上一躍而起,手邊的菜籃子被碰翻,豆芽撒了一地。
“這么巧啊,在這里碰到你!怎么,你在這里開了家飯店?!”
“呃,這個飯店是我開的。”李承武六神無主之際,老板娘從廚房里出來替他解了圍。
“噢!現(xiàn)在你倆成一對了?!”張瑞英說著飛快地打量老板娘。——老板娘四十多歲,體態(tài)豐滿,長著一雙常含情含笑的桃花眼。
老板娘被說紅了臉。“不是,他是來吃飯的。”
“噢!”張瑞英指著地上的豆芽說。
“呃……李哥是熱心腸,看我怪忙的就……你來吃飯?”
“啊,來這里不是吃飯還能干啥。——你吃了嗎,李大哥,咱們一塊吃點吧?”
李承武早就窘得恨不能找個地縫兒鉆進去,手足無措地耷拉著腦袋。見狀,老板娘替他答道:“他已經吃過了。——你想吃點啥?”
“隨便上一盤吧。”
老板娘進廚房后,李承武一聲不吭地走了。張瑞英隨即也出門,臨走時她掃了一眼墻上掛的營業(yè)執(zhí)照,注意到負責人叫王春花。
李承武的自行車被貨車擋住了,張瑞英來時沒有看到,當他像做錯了事的孩子一樣正要騎上車子逃之夭夭,被張瑞英一聲喝住。
那兩位外地食客聽見了,到門口張望,見剛來的女食客離去,遂好心地去給老板娘通風報信。
李承武以為一出菜市場自己就會被驚濤駭浪淹沒,誰知走出半里路了還是風平浪靜,張瑞英反常的沉默讓他心里發(fā)毛,實在受不了了,回頭說道:“你說話!”
“恭喜你啊,李承武,老了老了又找到第二春。這么家里一個、外頭一個的忒麻煩了,這樣吧,回去我就給她讓位。”
“胡說八道啥你!人家有家……”
“有家怕啥,現(xiàn)在離個婚很容易,她丈夫要是不同意,我可以幫著去勸勸……”
“你住嘴!”
“我懂。你們這是真正的愛情,我和她丈夫應該毫無怨言的成全……”
“住嘴!住嘴!你住嘴!”李承武急得直捶車座子。
“你知道我的脾氣,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現(xiàn)在就去辦離婚手續(xù)。”張瑞英撂下這話快步前行。
“你也忒絕情了吧,張瑞英!”李承武追上來擋到她面前,“誰能一輩子不犯一點錯,你能嗎?!”
“錯和錯一樣嗎?!別的錯,我可能會犯,可不會犯這種錯!廢話少說,緊麻溜的去離婚就是!”
“你這個狠心的娘們兒!你就不替孩子們想想啊?!”
“你還知道你有孩子?!你做這種齷齪事的時候想過孩子沒有?!”
“呃……我只是思想開了開小差,沒有做過分的事!”
“只是思想開了開小差?!李承武,這話你自己信嗎?!”
“你愛信不信!反正我沒做那種事!”
“我明白!你的魂雖然被那女人勾走了,但身子暫時還沒交給她,對不對?!——魂都沒有了,我要這副臭皮囊有啥用?!我不要了,全給她!”
“瑞英啊,我錯了!你大人大量,原諒我吧!咱們結婚時發(fā)的誓,你忘了?!不離不棄,白頭到老啊!”
“忘的人不是我,是你!——現(xiàn)在你的心變了,那個誓言就自動作廢了!”
“和你白頭到老的心,我一點也沒變!”
“我信!吃著碗里看著鍋里,兩不耽誤,你這算盤打得不錯!”
“瑞英,我改!改還不行嗎?!”
“潑出去的水還收得回來的嗎?!”
“潑出去的水是收不回來,可丟的魂還能叫回來!我的魂沒走遠!它想回來!你行行好,就別往外攆它了!——我給你跪下!”李承武說著就要下跪,張瑞英一把拽住他。
“混賬!這人來人往的,你不怕人家笑話我還怕呢!——你老老實實的告訴我,你和那女的從什么時候開始王八看綠豆(對上眼)的?!”
“……倆月前。”
“誰先勾引的誰?!”
“開始就是閑啦呱兒……時間長了就……”
“就相見恨晚,如膠似漆了!你們沒打算來個私奔啥的?!”
“這是演電視劇嗎?!”
“那女的是哪個村的?!她丈夫叫啥名字?!”
“你想干啥?!”
“放心!我不會動你那位相好一根汗毛!”
“不是……我是怕你把事情鬧大,影響到光劭和朱碧。她家跟朱碧是一個村的……”
“啊?!你告訴她你是朱碧的公公了?!”
“沒有,我哪能說這個。”
“知道她和朱碧一個村,你怎么還跟她胡搞?!”
“哪里胡搞了,別說的這么難聽。”
“噢,忘了,你們這是純潔的愛情!——王云的婆婆家就是朱家巷的,就因為咱們沒有跟她哥哥家結親,她把朱碧家的底細翻了個底朝天,捕風捉影的污蔑朱碧。要是讓她聽說你跟那村里的女人胡搞,還不宣揚的全世界都知道了!到時候,你讓光劭和朱碧臉往哪里擱?!”
“原來我哪里知道啊,前幾天你不是才告訴我嘛。”
“你知道了怎么還不收斂?!難分難舍是吧?!”
“不是……突然一回也不去了,怕人家起疑心……”
“你還以為你們遮掩的怪嚴實?!你以為我是誤打誤撞去那里的?!”
“可是你聽誰說的?”
“我聽誰說的重要嗎?!——還在這里跟我狡辯!從今天你給她擇菜就看出來,你根本就沒有一點收心的意思!”
“那你說,我怎么做你才相信我?!要不,回家把我囚禁起來?!”
“囚禁你的身,囚禁不了你的心!”
“那怎么辦?!非得我死了,你才放心是不是?!”
“胡說八道!”張瑞英照李承武的肩膀扇了一巴掌。
見張瑞英還在乎他,李承武趁機乞求寬恕:“瑞英啊,饒了我吧,以后我一定安分守己的過日子,決不辜負你了!今天我就從苗圃辭職,以后哪里也不去了,就在家里當你的賢內助。”
“家里用不起你,你還是待在外頭吧。不想在苗圃干了就去你的相好那里打下手吧,我看你在那里干得又歡實又認真。那里是你的安樂窩,后半輩子就待在那里吧。沒了打工掙的那份錢,你不是還有退休金嗎?再說你們那是純潔的愛情,就算沒有那點退休金,那女的也不會嫌棄你。倆孩子、倆老人我都替你管著,你只管享受你的第二春……”
“張瑞英,我就問你一句:你還打算給我活路吧……”李承武說到這里哽咽起來。
“你……你一個大男人家有點出息吧。”張瑞英的語氣軟下來,“我這百爪撓心的還沒哭呢,你這罪魁禍首倒哭起來了。行了!為了老人和孩子,離婚的事可以放一放,不過,要是讓我發(fā)現(xiàn)你賊心不死,我可就誰都不為了!”
“我知道……”李承武用手背揩揩涌出眼眶的淚水,推起自行車招呼張瑞英坐上去。
“滾遠一點!看見你,我這心里就跟吃了蒼蠅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