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鴦凝著手中一點紅，思緒逐漸放空眼睛不眨一下，魂魄仿佛離了體。

　　她生于南國，長于南國。這里生紅豆，長桃花。有鼎鼎有名的大文人宋采芝，最了不起的將星和四藝精通的花魁娘子。但唯有一點不好，南國地處南隅，山水豐美，物種富饒，如此豐饒之地引得覬覦，于是為穩(wěn)固邊境防守南國年年都會征丁。

　　她等待的人已經(jīng)分別三載。

　　聽說邊境打了勝仗，鄰國簽降書往后朝供南國。

　　雨露天恩，除南隅一帶的軍戶，從軍遠征的散戶得圣上隆恩卸甲歸家。

　　荔鴦采了紅豆歸來，經(jīng)過鄰家茅草屋蓬看見院墻里的婦人一臉喜色正在撿野菜割臘肉，草房炊煙裊裊，是在燒飯。

　　荔鴦駐足探了探，“張家嫂子，家里有喜事嗎？”

　　她隱約猜到是什么喜。皇上大赦遠征軍人，定是張家大哥歸來了。她等的人應(yīng)該也要回來了吧，抑制不住的喜悅。

　　“艾”聽見外面說話，張家嫂子抬起頭來，見是她，眼里喜色更悅了，忙把喜事與荔鴦道：“孩子他爹回來了，昨兒個半夜回來的。就吃了半個饅頭，今天給他割臘肉佐野菜湯吃，可把孩子高興壞了。”她分享屋頭喜事還不忘邀荔鴦一起吃早飯。荔鴦連忙向她道喜并婉拒了張家嫂子的邀請。

　　年年征丁打仗，好在南國地物豐茂老天爺雨水不短，征戰(zhàn)多年下來倒也沒有熬壞根本。不過也不似從前那般無果腹之虞，都是牙縫里摳出一點省著吃，不然就要青黃不接。她不好與人添麻煩，笑著拒了。

　　張嫂子心頭有喜事，面上更是擱不住的紅光滿面，兩人又閑聊了一陣，荔鴦心頭又喜又澀。

　　“咦，你家那位還沒有消息回來嗎？”張嫂子轉(zhuǎn)而問起荔鴦。她家那邊還沒有動靜。

　　“倒是不曾有消息傳來。大概路上耽擱了……”說起這事荔鴦期待中又隱有一絲恐懼，她不敢深想，旁人都回來了，他也應(yīng)該沒有問題的。

　　“你再等等，多幾年都過來了，不差這幾日，許是事情拖住晚些時候。”張嫂子好言安慰她，便也稍稍收了喜悅，不太敢觸動她心事。荔鴦道了謝，回自己院子里去了。

　　把新鮮采摘的紅豆處理了熬粥，又拌冷野菜裝籃子里，剩下的簡單吃些她挎著竹篾籃子出門，往土地廟去了。

　　前年分離時她曾問他，何時歸？他玩笑言:“竹子開花就回來了。”

　　哪有人這樣許諾的。只說桃花開時歸家，真不會哄人。他才說‘桃花年年開，我若不歸，你定是會以為我死在外面回不來了，會傷心死。竹子六十年開一次花，我若回來得遲，不算毀約，若回來得早，便是驚喜。’

　　你瞧這人，誰說不會說情話，說出來偏是這樣讓她流淚。

　　遠征后，荔鴦年年來拜土地廟，祈求保佑他平安，早日歸家。

　　紅色的粥擺放在積滿灰塵的案臺上，她照例許一愿，三載不變。案后的土地神慈眉善目，紅撲撲臉蛋有些龜裂，神態(tài)憨態(tài)可掬，泥塑身體涂得花花綠綠的，是個和藹可親的老神仙。

　　紅豆粥寄相思，會把他思來的，他定能感覺到。

　　轉(zhuǎn)眼秋至，葉片片落下，直至最后一抹秋色被雪白覆蓋，天地間枯黃一夜換新，滿地清白。

　　薄霜暗結(jié)在門前石階上，荔鴦倚門而望，遠道茫茫，不見蹤跡。眼底的等待逐漸枯萎，好像一盞燃燒的油燈，輕微風(fēng)吹草動便要蕤蕤熄滅。

　　冬至那日，她托人探聽的消息終于傳來，驛站的書信至。

　　隔壁鄰居茅草棚掛了一只紅色的虎崽燈籠，荔鴦聞著鄰家小灶飄出來的餃子香，把眼淚水滴在了書信上。

　　她穿衣素縞，白璠引魂。

　　遠征當(dāng)歸的人不會再回來。

　　雪真大呀。

　　（當(dāng)歸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