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了許久，江宸終于在自己郵箱里看到了子默在入學(xué)儀式上的照片，郵箱開頭那幾個字母yzm證明是她親自發(fā)的，按照他們當(dāng)初的約定。

　　當(dāng)時他急著回倫敦，來不及參加她的入學(xué)儀式，再三拜托她一定要發(fā)照片給他，不惜扯謊說自己沒參過國內(nèi)的大學(xué)入學(xué)儀式，很想看看國內(nèi)的入學(xué)儀式是什么樣的。這樣說只是想讓子默跟他聯(lián)系，希望她不要忘了他。至于入學(xué)儀式什么樣，他并沒那么想知道。

　　在子默發(fā)給他入學(xué)儀式照片前，他其實早就通過別人拿到了她在入學(xué)儀式上的照片，除了入學(xué)儀式上的，還有她在學(xué)校期間的，包括她與季饒在課堂上的，還有她不知道的，季饒默默在遠處看著她的一些照片。

　　江宸在離開前，請人專門私下里照看子默上下學(xué)路上，以及在學(xué)校的安全，這樣做有點窺探她的生活，可不這樣做，他一不放心她的安全，二難以平復(fù)自己想知道她動向的心。有一天那位先生因事沒發(fā)信息給他，他一晚上連著第二天心神不寧，老擔(dān)心是不是出事了。

　　他跟吳文熙偶然間提起想把工作室搬到本市，她當(dāng)時沒吱聲。工作室他雖是老板，可工作室能維持下來，吳文熙功不可沒，要搬回去，還是希望能征得她的同意。

　　吳文熙的苗展下個月就要開展。經(jīng)過這個項目，她以后基本可以獨當(dāng)一面。如果她不同意把工作室搬回本市，倫敦這邊她來負責(zé)應(yīng)該也沒問題，他再回去重新開始。他這樣想著想著，好像就定了，心仿佛都跟著飛走了。

　　苗展很成功，回首近一年的準備，吳文熙感慨萬千。

　　“真累啊！”

　　“高興嗎？”

　　“高興！”

　　“那不就結(jié)了。來，干一杯。”

　　“干杯！”

　　“我以前有多不容易，這下你可感同身受了？”

　　吳文熙腮幫子鼓著酒用力地點著頭，“非常能，非常能，以前辛苦了，江同志。”

　　“以后別讓我再給你加工資了啊！”

　　“你是老板，我是員工哎，員工付出了多余勞力請老板加工資天經(jīng)地義。”

　　“那你自己當(dāng)老板不就好了，想加多少就多少。”

　　本來是句玩笑話，卻讓吳文熙想起前不久他跟她說起的把工作室搬回來的話。“也是哦，自己當(dāng)老板，想加多少就多少。”

　　聞著氣氛不對，江宸才悟過來自己剛說的話可能被別樣解讀了。也好，趁著這個機會正式談?wù)劇！拔抑坝懈闾徇^，想把工作室搬回來，你覺得怎么樣？”

　　“真想搬回來？”

　　“有這個想法，想聽聽你的意見。”

　　“你是老板，這事你自個兒決定就行。”

　　“別啊，工作室雖在我名下，可這么多年是我們一起打拼下來的。”

　　“謝謝老板抬愛啊。我就是個打工的，這種決策性的事情還是請老板自己決定吧。”

　　“真不給點意見？”

　　“你說你這人，平日里也沒見你這么婆媽過，今兒怎么這么優(yōu)柔寡斷的？鄙視你！”

　　“大事謹慎些總沒壞處！”

　　“那就別搬了。”

　　“什么？”

　　“那就別往回搬了。你不是問我意見嗎？”

　　“你能不能認真點？”

　　“我很認真。我不同意搬回來。”

　　“為什么？”

　　“我習(xí)慣了。倫敦的生活，無論是工作節(jié)奏，環(huán)境，氛圍，我沒覺得哪里需要調(diào)整的。”

　　“也許換個環(huán)境你會更喜歡呢？”

　　“也可能更討厭。那你呢？你為什么想搬回來？”

　　“想換個環(huán)境吧。”

　　“是人吧？因為某個人想回來吧？”

　　江宸尬笑，“也有這個原因。”

　　還用問嗎？他想回來，無非就是想守在楊子默身邊。可她就想聽他親口說是因為楊子默才想回來，也想看他被她戳中心事時的窘態(tài)，那是她的一大快樂源頭。“你變了。”

　　“變了？變了好，老一個樣子，怪無趣的。”

　　“我說的是你變回以前了。”

　　江宸明白她指的是什么時候，聲音有些啞地道：“不，跟以前不一樣，不一樣……”

　　“但愿吧。”

　　她多希望他像他說的那樣，變得跟從前不一樣。也許他真的跟以前不一樣了，只是自己遲鈍，沒有發(fā)覺。

　　趁著回國，江宸順道回了一趟本市。下了飛機，直接去了明德。

　　“你怎么會在這里？”剛下課的子默在教室外的走廊看到江宸，驚詫道。

　　“怎么，我不能在這里嗎？”江宸答非所問地回道。

　　“不是……我的意思是……”

　　“我來見你呀！”

　　江宸的搶白，使得認真在解釋的子默瞬間有些囧，眼睛不知道該瞅哪里合適。躊躇了幾下，不自然中帶著一丟丟害羞地回道：“哦，那你好啊！”

　　“我很好。你好嗎？”

　　“你覺得呢？”

　　江宸稍微把身體傾斜了些，從頭到腳快速打量了她一番，道：“看著朝氣蓬勃。”

　　子默抿嘴輕笑，伸出右手的食指指了指頭頂，道：“太陽要落山了，還朝氣蓬勃。”

　　“落了，明早不還是會升起來嗎！”

　　“明天陰天，或者雨天的話，就沒太陽了。”

　　江宸短暫沉默后道：“又不是每天都陰天下雨的，還怕太陽不出來啊！”

　　子默頓步，定睛看著江宸，一邊思忖著怎么接他這話，一邊泄氣，實在無話可接啊。

　　這不是子默第一次岔開話題了，印象中，類似的情況之前已經(jīng)發(fā)生過兩三次了。她不想聊吧，跟自己，江宸這樣覺著。他一直努力靠近她，至今成效也算顯著。她并不排斥他，對他也像個熟人似的，可也就到此為止。但凡涉及到一點點可以像朋友那樣交談的時刻，他就發(fā)現(xiàn)進不去，只好陪著她打岔，吼吼哈哈地糊弄過去。

　　接下來，江宸像從前她做復(fù)健時那樣，早晚接送她上學(xué)放學(xué)，子默不止一次聲辯自己可以，不用麻煩他了，可是無果。這樣的結(jié)果便是，學(xué)校里不斷有人問她江宸是誰，她解釋是認識的人，她們不信，非說江宸對她有意思，在追他，否則哪有人會那般殷勤地給她做司機。得出這樣的結(jié)論，她也不能說荒謬，事實是在她們眼中確實也有這種可能，但實情只有她自己知道，而實情她又不想說出來，只好不去理會旁人的調(diào)侃，隨她們亂想亂說。

　　她可以不在意別人怎么想，卻不能不在意季饒怎么想。有天下學(xué)的時候，他們在校門口碰到了季饒。當(dāng)時她有些尷尬，甚至擔(dān)心季饒像其他同學(xué)那樣誤會，事后想想，真是想多了。可當(dāng)時不知道怎么了，就是很擔(dān)心很擔(dān)心……他們要回家，問季饒要不要一起走，季饒婉拒，說還有事，要去別處，便先離開了。

　　在路邊，季饒攔了一輛出租，司機問他去哪兒，他不知道要去哪兒，便讓司機開，說他想想，想到了告訴他。他漫無目的地在傍晚車水馬龍的大街上游蕩著，像個迷失方向的小朋友。走著走著走進了一家沙縣小館，坐定，點了幾個小菜和一瓶啤酒，隨著三瓶啤酒下肚，人也恍惚起來。人最難自持的，是對未來沒有希望卻又對過往無法釋懷。對子默，他只能望著，如今，連望著的資格恐怕都要被人奪走了，他不甘心，不甘心又無能為力，他氣自己窩囊、氣自己懦弱，氣自己在意，氣自己放不開……江宸應(yīng)該是喜歡上子默了，僅僅出于愧疚已經(jīng)不能解釋他的言行，更不消他熾熱的眼神。看到了這些，這些折磨著他。

　　中途子默說不想回家，想去喝點東西，江宸便帶她去了一家休閑館。子默要了酒，江宸悄悄去吧臺給她換成了藍莓汁，可最后，她還是喝了一杯酒，一杯就半醉了。說了好多話，發(fā)了好些惆悵，江宸靜靜地聽著，未發(fā)一語。剛才在校門口那不到五分鐘的時間里一定發(fā)生了他不知道的事情，他有種感覺，季饒此刻有可能也在某個地方調(diào)理心情。問季饒要不要搭便車一起回去，只是出于當(dāng)時的情況，客氣一番，季饒自然是不會一起的。從認識的那天起，他從來就沒有搭過他的車，而曾經(jīng)有過很多次機會。

　　季饒完全沒有意識到裴教授站在自己身邊，像個偷窺者神情專注地望著對面教室里在聽講的子默。像是怕被發(fā)現(xiàn)似的，他躲了一下身子，這才發(fā)現(xiàn)一旁的裴教授，遂正了正身體，有些羞愧地支吾著：“老師……你什么時候來的？”

　　“剛到。”

　　“您坐。”季饒說著讓裴教授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不了，不坐了，每天都坐著，站會兒吧。”

　　“哦，也好。”

　　裴教授也望向?qū)γ娴慕淌遥鋵崈蓷潣侵g離的并不近，并不能看清楚對面教室里的具體情形。“怎么，還是放不下？”

　　“什么？”

　　“你剛才在看什么？”

　　季饒垂下眼睛，看著地面，聲音略帶痛苦地說道：“老師……”

　　“這世間，割舍難，放下更難。常常以為在意的，其實遠沒自己以為的那般在意，只不過是執(zhí)念罷了。真在意的，都去行動了，哪有工夫惆悵慨嘆啊！”

　　“老師您說的是。都是我自尋煩惱。”

　　“有些事，不能急的，但也不能一直拖著，急解決不了，拖又會壞事，要學(xué)會調(diào)整。”

　　“謝謝老師提點。”

　　“打起精神，下個星期還要去香港，可不能以這個狀態(tài)去見合作方，使不得。”

　　“我會調(diào)整的，您放心。”

　　“好了，忙吧。”

　　送走了裴教授，季饒望著窗外又望了一會兒，走向窗邊，把百葉窗拉起來，將對面那棟樓隔絕在視線之外。像是自此要與窗外隔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