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素素料想不到的是，她和子君之間很快便有了第三次交集。

那是在一個飄著霏霏細雨的傍晚，剛剛上完當天的最后一堂課，子君主動來找她：“等下有空嗎，一起去找老師么？”

校里一學期一度的教學內容，美名其曰專業實踐，說白了就是先將所有學生隨機分配給相應專業的老師，然后讓學生門在各自老師的指導下完成一篇論文或報告，最后由老師給予評分，分數計入期末總成績。其實所謂的指導只不過是學生們向老師報告選題時的幾句對話和老師最終給出的分數，而學生們大多也僅是將其當作一次不得不完成的作業隨意應付了事。然而這一被眾多學生和老師斥為詬病的形式主義教學內容竟能經久不衰并延為傳統，不得不嘆為一大奇跡。

素素和子君，剛好被分配給了同一個指導老師。

素素愣了一秒，竟糊里糊涂地點了頭：“嗯。”依照慣例，她向來是拒絕的，最初入學的時候亦曾有不少同學來約她一起去，但都被她以各種各樣的理由推脫了，久而久之也就再沒人來找她了。她也不清楚自己這次為什么會答應，甚至快到避開了大腦思考的路徑，完全是在潛意識的沖動下脫口而出。

從與他一同去老師辦公室，到和老師交流選題，再到最后從辦公室里出來，模糊得就像一場夢。她唯一的印象，便是他與老師侃侃而談時的模樣，當一連串她幾乎聞所未聞的專有名詞從他口中蹦出，周圍所有的光芒似乎都在瞬間投聚到了他的身上。窗外的雨絲飄飛，細如煙霧，逆著光看去整個世界都罩在一片縹緲迷蒙中，勝似幻境泡影。

怎知當他們下到樓底時，雨點竟開始漸漸變大了，還未待他們走出多久，已呈傾盆之勢。

“你有帶傘么？”子君問。

素素搖搖頭，沉默了。

子君低頭在背包里翻找了一陣，自然也是無所獲。他環顧四周，見不遠處就是學校的中心商業區，那兒的一樓有個巨大的架空層，可以避雨，于是示意了素素兩眼，轉身疾奔而去。素素緊隨子君身后，踩著他踏過的步子小跑著，其實她完全可以自己一人冒雨沖回家去的，若是在以前她絕對會這么做，但是此刻她卻莫名地想要跟著他，和他呆在一起。

風有些大，盡攜暮雨的濕冷寒涼，被雨淋濕了大半身的素素站在架空層下，不禁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擦擦吧，都濕了，著涼了可不好。”子君掏出了包紙巾遞給素素，呵呵笑嘆，“突然下那么大雨，早知道就不在今天找老師了。”

素素猶豫著伸出手接過，雙手卻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好不容易才成功從里面抽出了張紙巾來。剛才跑得急了，未及留意間，她頭頂的風衣帽不記得是在何時被風掀翻了，濕透了的頭發一縷縷結在一起，還在滴滴嗒嗒地墜著水滴，平日里被她用風衣帽和長劉海極力遮擋住的右半邊臉頰此刻已然暴露無遺。

她不敢抬眼看他，更不敢與他對視，只得低頭兀自用紙巾吸著頭發上的水，久久地盯著腳底那片白磚上某塊突兀發黑的口香糖印。嘩嘩的雨聲入耳，猶如一張看不見的帷幔，將她與他隔絕在兩邊，似乎很近，實際上卻又是何等的遙遠。

“走過路過不要錯過，新店開張八折優惠啦！”身后陡然傳來的喊聲，將素素已不知游走至何處的思緒喚回。

“哦？”子君聞聲扭頭望去，“咖啡屋？新開的嗎？看著環境不錯！”

站在店門口的服務生馬上笑迎著遞上來兩張傳單：“同學來看一看吧，新店開張大優惠，辦一張會員卡預存兩百元還能送五十元消費券喔！”

子君看了眼依然烏沉沉的天空：“反正這雨估計還得下一陣子，不如找個地方坐坐也好。”他似是知曉素素的顧慮，于是又笑道，“我請客。”

服務生忙將他們引到一處靠窗的座位前：“二位要些什么呢？”

素素和子君面對面坐著，子君翻著菜單問素素：“你想點些什么？喜歡喝咖啡嗎，還是要份甜品之類？”

素素咬著下嘴唇，雙手藏在桌下絞著衣角，窘迫道：“我……不……”

服務生試探地問：“要不要試試我們推出的情侶下午茶超值雙人套餐？一人可任選一款咖啡，另外還有一碟小點心，價格算下來點心就是白送的了。”

子君擺擺手道：“我們還是先看看吧，過一陣再來點。”

服務生卻催促道：“哎呀優惠時段馬上就要過了，要的話得盡快下單啊！”

“好，那就這樣吧。”子君合上了菜單，“咖啡要兩杯Espresso。”

素素驀地愣住了。

子君倒是笑得輕松：“別擔心，反正這兒沒人認識我們，況且我也還沒女朋友，你不用怕被誤會。”

素素啞然，于是轉頭望向窗外。

此時的天色已經開始暗了下去，隨著夜幕的逐漸降臨，各式各樣的燈光陸陸續續亮了起來，赤橙黃綠青藍紫，點綴滿整個斑斕而迷幻的世界。雨水貼著透明的玻璃落地窗傾瀉如瀑，顏色各異的光影透映進來，在水流的折射下繪成了一幅光怪陸離的圖卷。

一場喧囂的結束，可是另一幕繁華的開端？

“其實你是個挺好的女孩，自信一點。”

當天晚上，素素做了一個夢，夢見子君約她去了公園。那日的天很藍很藍，大朵大朵的白云飄蕩，好似孩童畫作中一團又一團甜軟可口的棉花糖。他與她一起在林蔭下散步，一起看小徑兩旁開得絢爛的油桐花，一起泛舟于微波粼粼的湖面，一起在草坪上奔跑嬉笑放風箏。

然而為什么，他明明就在她身邊，可她卻好像永遠都觸不到他？每當她想挨近他，哪怕只是輕輕地碰一下他的手，他也總能自然而隨意地移挪開去。

那樣近，那樣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