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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型反光史詩

015、蛾子的視野

巨型反光史詩 超級禿頭人 13409 2019-01-21 17:4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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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寫了

  我說別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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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給我!”

  黃瓜綠豆頭高高舉著那支小手杖:“你再撲我就上天花板。”

  他至今也沒弄懂他和這個女人是怎么交流的,事情變得像是……就像他和超級禿頭人之間的交流一樣。

  更讓人頭疼的就是這個女人,她活力十足,而且膽子也很肥,最要命的是她拿著一件足夠抹掉半條街道的武器。好在現在那件武器已經在黃瓜綠豆頭手里了,不過這也使得他自己變成了被攻擊的目標。

  那女人后退了一步,眼睛還死盯著那支小手杖。她套著一件畫著三條白色斜杠的黑色衛衣,衛衣下面大約是一件連衣裙之類的東西,夾在和運動服和同樣黑色的運動褲之間。

  “把我的東西還給我!”

  偵探試圖曉之以理:“我暫時替你保管一會兒。”

  “不行!”

  “你……冷靜!冷靜,別抓臉,”他只能改變策略,轉而利用起了對方的同理心,“我怕!好吧,我也怕。”

  那女人果然安靜了下來。

  黃瓜綠豆頭盡量把眼柄伸出來一些,這樣看起來總能降低點攻擊性——從無法溝通的怪物,變成能說“我要打電話回家”能坐在自行車前框里飛過月亮的小怪物。

  “真的,我也怕。”他盡可能真誠地說,“我是真的怕……我只是個偵探,沒見過這種大場面的。”

  他回頭又望了一眼,道路盡頭的破口處又展現出了一副扭曲的景象,看上去像是一塊被拉伸到了極限的地板瓷磚。

  “駕駛員!”巡線工的聲音從廢墟外面傳了過來。

  黃瓜綠豆頭趕忙把那根小手杖揣進衣兜里,轉頭喊回去:“我沒事!”

  “要幫忙嗎?”

  偵探感覺到那女人好像靠近了一步,于是警惕地退開了些。

  他轉向那女人:“呃,事情是這樣的……我有個……有個朋友在外面。”

  女人瞪著他。

  “所以呢,所以我們最好慢慢走出去,不要引起什么誤會。”

  廁所剩下的半邊墻壁往外歪了幾度,把門也給卡住了。偵探也不知道該踹門還是踹墻,不過他很快就意識到只有小孩子才要做選擇,從被掀飛的那邊繞著走就行了。

  偵探扶了那位不知姓名的女士一把,越過了一片仍在坍塌的長下坡。他們順著來時的路開始往外走,掀起門簾,店堂里滿是煙火味。

  好在卷簾門已經被巡線工整個拉了起來。他一手扶著店里的玻璃門,探了個腦袋進來。

  “你沒事吧?”

  黃瓜綠豆頭趕緊擺擺手讓他退出去。

  他已經搞清楚身上一陣一陣的涼意來自哪里了,那感覺時而出現在右邊口袋,時而出現在他脖子后面,只要他稍有些要回頭的動向,就會消失無蹤……怎么想都是那女人的視線吧。

  咦,現在的年輕人存在感有那么強烈嗎!

  “沒事,沒事……”他敷衍了巡線工兩句,走出了烤肉店。

  站在店門外,順著商店街望去,一大片鋼架和“遠景”已經不知所終。在鋼架被撕開的地方,現在看上去只有兩團混亂的色彩,正在不斷地沿著街道的方向拉伸著。

  他本想問一問女人的名字,結果話到嘴邊,居然變成了:“那是什么?”

  “日常介質?我怎么會知道?”巡線工反問他:“你怎么會覺得我知道……對了,這人是誰?”

  “呃,她啊,我還沒問。”偵探意識到自己就算側轉身,有一只眼睛仍在盯著那片變幻的色彩。他被迷住了,而且在想到這一點的時候,他又短暫地失了神。

  那女人提前堵住了偵探的話頭:“我姓肖,叫我小肖好了。”

  “你好,我是巡線工331,這位是駕駛員03。”

  在偵探的一半視野里,色彩和紋理變化萬千,不過再也沒有像之前那樣,呈現出各條街道相對位置的關系來。在他的另一半視野里,兩個來源不明的角色握了握手,完全無視了他的存在。

  偵探轉了轉眼柄,俯視著這位肖小姐的兜帽。女人應該沒那么容易禿吧。

  “抱歉,我想問一下,肖小姐你也是從外面進來的嗎?”巡線工問道。

  “對,”那女人停頓了一下,“算是吧。”

  “我們也是從外面進來的。”

  什么叫“我們也是”?偵探總算把視線拔了出來,轉向他這位同伴。無論是他自己不記得的同事經歷,還是雙方共通的一些知識,可能都可以找到相對合理的解釋。

  不過“外面”就是另一碼事了。黃瓜綠豆頭不記得這么一號人物,他的經歷也說明了他不可能見過任何一位“同族”。難道要為不知所云的“損管演習”把他三十多年的人生經歷全部推翻嗎?

  話又說回來,他好像也沒有立場去提醒這位“肖小姐”。她自己也是個來路不明的人物,不光危險,還足夠古怪——誰會在這種地方悠哉游哉烤起肉來?

  “我們還是繼續走下去吧。這塊地方不太安全。”巡線工建議道。

  肖小姐指了指他們來的方向:“我準備往那邊碰碰運氣。”

  不對吧,這家伙明明已經把那一邊的店鋪統統搜了一遍。不過和那半邊街道的遭受的破壞相比,幾塊碎玻璃好像也說明不了什么。

  偵探把手探進口袋里,握住了那柄小手杖。

  “我應該不會再遇到你們了,東西該還我了吧。”肖小姐一攤手。

  好好好,給你給你。偵探把東西從口袋里掏出來,正要交到她手里,一種強烈的撕裂感又一次擊中了他。

  這種感覺就像在石心莊園密室殺人事件的現場,名偵探黃瓜綠豆頭找到了被害者遇難時房間并未密封的決定性證據,于是他將眾人召集至宴會廳,準備在所有當事人面前利用縝密的推理揭示嫌疑人制造“密室”的辦法……

  就在這個時候,他忘記了推理中的一環。

  或者說,黃瓜綠豆頭記得自己使用了一種只有自己才能掌握的技術,重現了加害者利用空調氣流和蜘蛛絲制造密室假象的辦法,并且在案發現場找到了那根蛛絲。他知道警視廳有一個部門會介入與這種特殊技術相關的物證搜集,并且會有與之相關的特別檢察官,將之提交到與這種技術相關的專門法庭審理。

  但是他卻想不起來那種“技術”的名字了。接著整個事件在他眼前逐漸崩塌下去,被召集起來的人們忘記了被召集的原因,一個個轉身在長餐桌邊就座。兩位警官在他眼前像一縷煙塵一樣消失,就像從未出現過那樣。

  緊接著,被害人從樓上下來了,神情自若地坐上了主位。管家和侍女們改換了面孔,從廚房端出了宵夜的點心。黃瓜綠豆頭像個徹頭徹尾的局外人一般,呆立在一旁。他能察覺到桌邊的人正同樣改換著身份和面貌,有些人消失了,有些位置上一開始就沒坐著人,餐桌邊一開始就沒有那么多位置,餐桌一開始就沒那么長。

  接著就是那種撕裂感,他從事務所的沙發上滾了下來,身上裹著的防護服正吱嘎作響。石心莊園這個名字仍在他的嘴邊,但整個事件都變成了無法復述的夢境。

  黃瓜綠豆頭把鑰匙扣放在肖小姐的手心里,等一下,這玩意之前是一個鑰匙扣嗎?

  “等一下,剛才這不是……一柄手杖么?”

  肖小姐也沒有收回手:“……我想,好像是的。”

  “一柄縮小了的,L形的手杖,兩頭都是銀色的。”黃瓜綠豆頭補充道,但他很快就不能確定了,“……金黃的?鍍……鍍了黃銅?”

  肖小姐又一次試圖同時瞪眼皺眉,她中斷了視線接觸,回想了一會兒:“……呃,是……是塑料的,但是涂了一層金屬漆。”

  “我聽到你按了按鈕!”

  “彎角那里有個按鈕!”

  他們同時喊了出來。

  肖小姐像是手心被燙著了一樣收了手,綴在鑰匙扣上的貝殼懸浮在了空中。

  不好!黃瓜綠豆頭伸手想接住鑰匙扣,他重新回憶起了剛才發生在烤肉店里的混亂,這女人剛剛對著這么個小東西吹出了一團來意不善的白霧,看上去就像是手持鐮刀的死神形象……

  等下,難道不是用一柄手杖轟掉了半條街嗎?

  他分了心,轉過了半邊視野去檢查身后的街道。他的視線掃過了傻乎乎的巡線工,同時也盯著那串散發著柔和微光的小飾物。他看到了完好無損的街道,也看到肖小姐神態的變化,她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誤。

  黃瓜綠豆頭托住了正在下落的鑰匙扣,但是肖小姐也抬起了手,想要補救。她太笨拙了,于是兩人的補救撞到了一起,形成了災難性的后果。

  “啊。”巡線工叫了一聲。

  鑰匙扣從黃瓜綠豆頭的手心里彈起,打了個轉,在肖小姐光滑的手背上一蹭,徹底滑出了偵探右手能夠撈到的范圍。

  偵探有些絕望地把左腳背往外一撇,盡人事聽天命。肖小姐也想補救一二,只不過她的反應更慢,這一腳只踢中了偵探的小腿。

  鑰匙鏈就這么在他的注視中落到了地上。偵探感覺自己好像聽到了貝殼的碎裂聲,有什么東西要從里面涌出來了。

  “跑!”肖小姐尖叫了一聲,率先開跑。

  她肯定知道什么,她肯定想起來了!偵探顧不得自己被踢中的腿肚子,也追著她朝商店街的盡頭狂奔了起來。

  “跑!”

  巡線工起跑得并不比偵探晚,沒兩步就跑到了前頭:“左邊左邊左邊,小鋼珠店!”

  “唉唉唉唉?”肖小姐也被甩在后面。她大約也想到了“中年人”、“工作日”、“被裁員”之類殘酷的意象,腦子沒轉過彎來,直直沖向商店街盡頭的丁字路口。

  不過好在她跑得慢,黃瓜綠豆頭三步并作兩步趕了上去,在街口華麗的牌坊下把她攔腰撈住:“這邊這邊!小鋼珠!小鋼珠!”說著一個急轉彎直沖柏青哥店的自動門而去。

  他都不用回眼看了,那白影已經出現在了玻璃門的反光里,和門后呆站著想要觸發感應器的巡線工重疊在一起。

  “讓讓讓讓讓!”偵探已經沒時間組織語言了,緊張感讓他本能地把眼柄收進了眼窩里。他一閉眼,紅外視野取代了可見光的斑斕色彩,面前只剩下玻璃門反射的白茫茫的一片。

  可惡!

  他胳膊肘下面還夾著個人肉防空警報器,不知道是怎么叫到現在的。黃瓜綠豆頭只能以一種很別扭的姿勢躍起,硬著頭皮朝玻璃門撞過去。

  滴嘟。自動門終于朝兩邊滑開了,同時響起的還有莫名其妙的歡迎語:

  “歡迎猴子蛋蛋!”

  “低頭!”巡線工往地上一趴。

  不用他提醒,黃瓜綠豆頭也知道自己身后有什么很不妙的東西過來了。他只能松手,把胳膊肘里夾著的人往前一送,同時像撲壘一樣擦著門墊往前一撲。

  肖小姐輕飄飄地越過了巡線工的頭頂,像具死尸一樣平平板板砸在地上,緊接著呼啦一聲,店里幾百臺游戲機的聲音一齊變了個調子。

  歡快的彈跳聲中混進了一絲雜音,好像有什么東西正隨著鋼珠滾動的節奏在振動。這種振動逐漸開始加強,在加強中又形成了自己的拍子,就像花車巡游的隊伍正從臨街開過,只不過在這里只有不祥的意味。

  黃瓜綠豆頭掙扎著爬了起來,順帶推了巡線工的屁股一把。巡線工跨過正在翻身的肖小姐,往店堂深處跑去。

  “啊?”肖小姐剛剛轉體60度,實現了三肢著地,還沒醒過神,又被偵探撿了起來。只不過這一次,她的姿勢不太雅觀,一抬頭就看到一團鐮刀狀的霧氣從面前揮過。

  “哇啊啊啊啊啊啊……跑啊跑啊啊!”

  黃瓜綠豆頭當然也不愿意屁股上挨刀,他猛地躥過了兩排游戲機,又把一臺機器撞翻在地。

  與此同時,鋼珠的彈跳聲變得更加雜亂了。小鋼珠在鋼板上彈跳,在塑料版上彈跳,在地面上彈跳。它們從機器被切開的截面里噴射了出來,被人踩住,在瓷磚上被磨平,發出令人心悸的尖叫聲

  大廳一瞬間被各種各樣的噪音填滿了,黃瓜綠豆頭甚至感覺到了一絲阻力,肖小姐的尖叫也被淹沒在了其中。

  黃瓜綠豆頭跟著巡線工沖到了那個熟悉的墻角,扒著墻壁強行讓自己轉過彎去。結果墻壁并沒有成為穩定的支點,反倒順著他施力的方向軟軟地挪開了一點。

  這不會是之前那一刀的效果吧。偵探順著走道向前望去,不遠處的自動門上出現了一道淺淺的痕跡,像條絆線一樣從半人高的位置橫穿而過。

  是玻璃從刀口處錯開了。

  黃瓜綠豆頭心下凜然,上一次能躲過完全是運氣好,他也沒把握再躲一次。他轉過一只眼,那位肖小姐仍在胳膊肘下無謂地掙扎,而云霧構成的卡通死神卻不見了蹤影。

  “他能穿墻的穿墻的……”肖小姐不知道是看到了死神躲進墻壁的一瞬間,還是突然想起了拍賣會上的說明,忽然更加瘋狂地開始撓黃瓜綠豆頭的袖子。

  “左邊!”她尖叫道。

  黃瓜綠豆頭瞥了眼自己左側,一整排游戲機的上半部分正順著刀口滑落,然而并沒有那團云霧的影子。

  “錯了錯了……右邊右邊,你右邊!”

  當黃瓜綠豆頭把注意力轉移回右側的時候,他過去用慣了的那種天賦好像回來了。時間好像走慢了半拍,讓他有了足夠的時間去調整視線的焦點。

  在安裝飲料機的凹槽里面,飲料機和墻壁之間的狹縫里,多了一團緩緩移動的白。偵探的直覺告訴他,這一部分他曾經見過,是“死神”寬袍大袖的一部分。

  要命了!

  他知道自己以現在的速度,很難在瓷磚地面上停下來。

  他必須立刻行動!

  黃瓜綠豆頭把他胳膊肘里夾著的人放了下來。這一次,并沒有另一個聲音在他的腦子里吵吵鬧鬧,沒有一個小天使站在左邊肩膀上,也沒有長著角和翅膀的角色敦促著他作惡。

  他只是忽然覺得自己應該有什么就用什么。

  于是他把肖小姐鋪在了地上,用了點力抹勻。肖小姐提供了足夠的摩擦力,讓他的沖勢稍緩。

  有那么零點幾秒鐘,他想到了自己可以做出的其他選擇,但是……為什么不這么做呢?

  黃瓜綠豆頭知道自己收了收腿,躲過了一道存在感稀薄的劈砍,而被涂在地上的肖小姐又忘了呼吸,可能驚嚇過度,還沒醒過神來。

  就在尷尬逐漸開始蔓延的時候,一道白影從柜臺后緩緩滑了出來,有些詫異地盯著偵探。

  黃瓜綠豆頭一直沒有功夫問問這個東西的由來,時機不好,氛圍不對……不過說實話他應該想辦法問問的。

  肖小姐在被撿起來的時候,已經大致記起了這是什么東西。這是她在拍賣會變成一場騷亂之前從臺上搶來的,往脖子上一套就鉆出了現場,當然不可能向那些蒼蠅索要說明書了。

  她只記得自己好像看過一段說明短片,講述了一段沒什么意思的愛情故事。好像是關于一個濱海的漁村,一個勤勞的青年漁夫以及一條逃得一死的海螺的報恩故事。

  青年漁夫在報恩海螺的幫助下,重新發掘出了自己的寫作天賦,逃離了正在快速萎縮的近海捕撈行業。肖小姐忽略了故事中那些甜甜蜜蜜的部分,一方面是因為這些橋段就算錯過兩段也可以事后推導出來,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她身邊的其他買家,當時正從人形的外皮里掙脫出來,變成一只只肥嫩的肉蟲。待她回過神來,故事的女主角已經分割好了婚內收入。

  這位青年漁夫作家為了實現他想象中的報復,用自己的自由、版稅剩下的部分和兩本新書的書約與陛下的使者達成了交易。他將神魂投入海螺,變成了一種可以隨時隨地掏出來聊天傾聽對視削皮抓蟲喂飯講笑話的“全自動男友體驗設備”。

  現在這狀態,大約是削水果功能暴走了吧。

  肖小姐當時坐在臺下,好像見到了一位極為重要的故人,似乎還噴了對方一臉飲料。但是那人、那事,還有對方提的問題,在現在這個時刻,都變成了在過去的夢境里夢見的一集電視連續劇。

  她還處于被人糊在地上沒有完全醒神的狀態,忽然又被揮舞了起來,打中了什么軟綿綿濕漉漉充滿了怨氣的東西。接著視野開始晃動,那團死神又一次出現在了她的視野里,好像正捂著臉蹲在地上。

  “啊!哇……咦……啊?”

  在這一串感嘆中,“啊!”是被嚇到了,“哇”大約是對過載的反饋,“咦”則體現出了肖小姐的困惑,她是不是被人掄起來打了什么東西?

  而最后這一聲意味深長的“啊?”則一種人生定位被徹底顛覆的感嘆。就像“啊?但我不是A型血啊?”、“啊?但我不想當好朋友啊?”、“啊?原來是寬油炸我?”那樣,人類歷史上其實充滿了這樣的感嘆。

  黃瓜綠豆頭扛著趁手的兵器一頭撞出了自動門,捎帶手還拉了呆站在門邊的巡線工一把。兩大塊玻璃被他從滑軌上推落了下來,在地上摔成了一灘碎渣。

  在他身后,噪音聽起來就很不妙。除了鋼珠散落之外,還加上了災難片里常常能聽見的那種金屬扭曲聲。偵探轉眼一看,只見墻壁的斷面如同瀑布一樣呼嘯而下。

  肖小姐看得更清楚。她在黃瓜綠豆頭背后猛抓他的外套:“別回頭!別!”整座建筑有一半正在往上升,另一半已經沉到了地板下面。在那一半建筑之上,穹頂的鋼結構也在下沉,很快就將穹頂外的混沌暴露了出來。

  她奮力仰起頭,卻在那片混沌之中看到了一張模糊不清的面孔。那張面孔用左手捂著她的口鼻,緊接著就是透心涼的一刀。這就是她生前所見的最后一幕。

  她又看到了另一張面孔,這次殺手的指縫間散發著不同的海腥味,這次刀面從她的肋骨上劃過,一進一出的摩擦聲震得她耳膜發麻。這……好像也是她生前所見的最后一幕。

  她認出了下一個殺手,是旅店那個沉默寡言的小二。他的神色像是在懇求,不知道是懇求她不要尖叫,還是懇求她接受死亡。他的第一刀捅在了她的胸骨中間,之后又自暴自棄地隨意亂扎了幾刀,連劃帶攪,直到他自己被血腥的場景嚇住。

  這好像……不,這個人她其實從沒有見過,也許只在多年以前的噩夢中想到過。在那場噩夢里,她被匕首剖開,攪成了一鍋雜燴,但那應該只是夢吧。

  在這個拒絕變化的靜止之地,肖小姐看到了自己位于多重時間線上的多重記憶。用于約束禿頭人的心理反射內膜忠實地將一切可能性羅列了出來,只一瞬間,就幾乎撐爆了肖立榮對因果關系的感知和時間感。

  她自己還沒有察覺到,但她的內部結構已經瀕臨崩潰了。

  好在黃瓜綠豆頭的腳步一轉,把她從舊日的回憶中拽了出來。在他們的前面(取決于運動方向),巡線工在高聲大喊:“別回頭!”

  偵探自己也在大吼大叫:“那東西呢?”

  “東西呢!”由于沒人接茬,他又重復了一遍。

  肖小姐只覺得自己腦子里還有什么東西嘩啦嘩啦在響,她干嘔了幾下,當然什么都沒嘔出來。再抬頭去看,自己又回到了那條商店街上,看上去只是春末夏初一場小雨后的景象。

  “它跟上來了嗎?”偵探陷入了極度的恐慌。

  他的恐慌幫不上什么忙,連帶著肖小姐的恐慌也失了控。她想回答一串“沒有”,但是她實在說不出話來。她不敢承擔失誤的責任,只能死盯著逐漸遠去的街道。也許當那個白影重新出現的時候,她能來得及提醒一聲。

  不過好在當他們跑過半條街之后,那只死神仍然沒有追上來。

  “剛那是什么鬼?”

  黃瓜綠豆頭這會兒還指望著能死中求活,求生的第一步總得從了解危機本身開始。

  說實話,這其實是一種挺常見的迷信,對解決被鬼怪追砍的問題并沒有什么幫助。而且第一步和第二步之間存在著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而大部分人往往都摔死在那條溝里了。

  肖小姐好不容易找回了語言能力:“嚴格來說……那不是鬼吧?”

  黃瓜綠豆頭也沒法保持和善的語氣:“那是什么?”

  “呃……它是個削……”肖小姐不想把話題導向“為什么在天地毀滅權杖和全能伴侶海螺之間選擇了后者”這么一個劇情曲折的故事,也不想深入剖析自己的心理,只能避重就輕含糊其辭。但是在排除掉那些她不想介紹的功能之后,剩下的說法就有點令人難以啟齒了。

  偵探追問她:“削什么?”

  她硬著頭皮回答:“水果刀。”

  黃瓜綠豆頭把兩只眼柄都轉了過來:“水什么刀?”

  肖小姐胡言亂語了起來:“就是個水果刀,全自動的,就是用來削水果的那種刀……說來話長,呃,那些蒼蠅在樓上開了個拍賣會正好在賣這個東西然后我本來是去……總之算是我偷出來的吧。”

  “水果刀?”

  “對,全自動的……”

  “水果刀。”偵探總算把結論咽了下去。

  他跟在巡線工身后,踩著一地玻璃渣又一次沖進了小鋼珠店。

  這一次店里充斥著一種陰郁的氣氛。這種氛圍和賭博游戲欺詐性的返獎率無關,如果硬要說的話,只能不甚精確地形容為:缺乏人氣。

  說來也怪,他們經過了那么多次空空蕩蕩的街道,黃瓜綠豆頭都能感覺到人還沒有徹底離開,商店只是暫時歇業,也許大家只是丟開手頭的事情去參加什么慶典去了。

  而這一次,大廳里死氣沉沉的,充滿了霉味。綠色的墻紙從接縫處剝落下來,露出了背后潮濕的墻壁。空氣中還懸浮著一縷一縷糾結的灰,時不時歪歪扭扭地從門外透進來的光線前飄過。

  巡線工轉動眼柄躲開了兩縷漂浮的灰塵,大踏步沖過了他和偵探都很熟悉的那個拐角。他在拐角后來回踱了幾步,聽上去他還時不時踩在松脫的瓷磚上。

  巡線工在墻角的那一邊檢查了一會兒,最終得出了一個無法驗證的結論:“我們離電梯不遠了。”

  “有多遠?”偵探朝門外望了兩眼,追了上去。這次巡線工沒走遠,正倚著收銀臺等他。

  “不遠,就在這一層。”巡線工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看門外。

  門外本應該是一條普普通通的馬路,對面應該還是那家面包店,但現在望出去,馬路上橫著一道街壘。

  對,街壘。用建筑廢料和車輛壘起來的簡易工事。偵探皺著眉頭看了一會兒,有些拿不準主意,不知道該不該走出去。

  就在他沉思的時候,肩膀上扛著的人似乎變得越來越沉,也越來越陰冷了。黃瓜綠豆頭這才意識到危險似乎已經暫時過去了,繼續扛著她的理由像海潮一般褪了下去,暴露出名為尷尬的灘涂。

  他趕緊把人放下來,收手站到一邊。肖小姐甫一落地,就像剛從捕鯨船上下來的新水手一樣,雙膝一軟,跪倒在地上。

  “事急從權,”偵探解釋說,“我都不知道我摸到了哪里,真的沒有那種意思。”

  肖小姐大約是瞪了他一眼,然而進一步的表情還沒來得及渲染到臉上,喉頭一動,腮幫子漲了起來。她把臉埋在臂彎之間,吭吭哧哧地憋了好一會兒,終究沒能咽回去,哇地一聲嘔了出來。一大灘陰影噴濺到地面上,很快就流散開去,匯聚到大廳那些更加陰森的角落里去了。

  “你還好吧?”偵探蹲了下來,沒敢伸手。肖小姐預防性地擋了一下,又咳出了幾點黑霧。

  “沒事……”她用袖口抹了抹嘴角,“我們這是在往上走?”

  這就是奇怪的地方了,偵探只知道自己從街道的那一頭走到了這一頭,但這和所謂的“上”和“下”一點關系都沒有。

  然而在場的其他人好像都知道自己在往哪兒去,只有他一個人深陷于迷茫之中。

  他點點頭:“可以這么說……”

  “但上面全是蒼蠅!”

  “我們知道,蒼蠅不是什么要緊的事情。”巡線工從閑適的姿態起身,胳膊肘碰灑了一罐飲料,不過沒人在意。

  “但他們……”

  “我們知道!小姐,我們知道!有陸戰隊處理它們,所以別擔心。”

  肖小姐扶著膝蓋站起來,求助似地望向黃瓜綠豆頭。

  黃瓜綠豆頭自己也很需要幫助:“別看我,我不知道啊!我都沒見過陸戰隊什么的。在外面……在今天之前我還是個有牌照的私家偵探,就是那種很普通的,做點婚姻忠誠調查啊,信用調查啊,背景調查之類的。”

  話一出口,他就意識到這話聽起來其實并不夠可信:他們被困在這處和現實世界相似,又有著微妙的區別的地方,走不到兩百米就會遭遇能夠顛覆一切常識的怪事。而偵探自己呢,他天生就長著一副可以完美融入這一切怪事的面孔。

  他決定補充一些細節:“我是從東京來的,你呢?”

  肖小姐看起來放松了一些,對等地給出了一個較為寬泛的區域:“算是在一個叫昆山的地方的周邊吧。”

  黃瓜綠豆頭也松了口氣,他不準備弄明白這些地名,直接得出了結論:“……所以你也是從地球上來的,對吧?”

  “可以這么說。”

  他們達成了那么幾秒鐘的共識,雖然雙方可能都不太清楚共識的內容。從氣氛上看,他們就像中學二年級女生一樣,通過某種心靈感應決定了該在誰的背后說誰的壞話。

  “所以說……”在短暫的沉默之后,偵探試探性地起了個頭。

  肖小姐點了點頭,她看起來像是最正常的,理所當然地具有了判斷事物奇怪與否的最終決定權。

  “所以說……”偵探暗示道。

  肖小姐搖了搖頭,她當然也想離開這個鬼地方。不過,就目前的情況而言,跟著巡線工至少不是最壞的選擇……暫時不是最壞的選擇。

  “所以……”

  偵探的話還沒出口,門口又傳來了嘩啦一聲脆響。

  巡線工把手中的圓凳扔到一邊,踏著又一片玻璃渣走向了街壘。他連招呼都懶得招呼了,行動說明了一切。這家伙是真的喝高了吧。

  肖小姐轉過頭,提出了自己的意見:“所以說……”

  偵探壓低了聲音:“這不好吧,他也沒做什么。”

  偵探當然能夠理解肖小姐的顧慮。對她來說,如果他們這兩條小怪物真要做什么,對她來說就已經來不及了。現在,黃瓜綠豆頭可能站在她的一邊,那么正常與非正常的界線自然也要重新分劃。

  但她的提議有些過于理想化:那個完美的時機可能根本就不會存在。現在動手當然太早,如果等到他們和“陸戰隊”匯合可能又太晚了,二比一的人數優勢就將不復存在。

  偵探對友方和敵方的判斷和她不一樣,當然也體會不到這種緊迫感。

  “到時候再說吧。”

  說著,他再一次穿過了被砸碎的自動門,踏上了那條商店街。

  整條街道被一種類似于應急燈的紅光籠罩著,偵探抬頭一看,穹頂鋼架上掛著的照明燈都熄著,燈罩旁影影綽綽掛著些東西。

  “別看了,”巡線工醉醺醺地轉過身,一手指著其中一個影子,“沒什么好看的。那就是個禿頭人。”

  “什么!”

  “你看也知道了,他們失敗了,被掛在上面告誡其他禿頭人……”巡線工隨手指指點點,“不過現在這里也沒有其他禿頭人了。他們快死絕了。”

  黃瓜綠豆頭很難得地縮了縮脖子,轉開了視線。他恰巧認識一位自稱禿頭人的家伙,在看到這么一大片死尸的時候,惻隱之心很快就在他的心頭淤積起來,梗在胸口。

  “這里……到底發生了什么?”

  巡線工又一次流露出了那種“你沒上過學嗎?”的表情,這一次其中的嘲諷也顯得更為露骨。

  “在艦隊開始分散逃亡之前,皇帝和他的禿頭人軍團已經很接近晉級了。那位陛下來說,從當下到他取勝的未來之間,實際上不存在任何的阻礙。

  你見過那些禿頭人吧,他們看起來和智人一模一樣……因為早在這顆行星上還沒有發展出多細胞生物的時候,皇帝就已經預言了歷史的終點。

  他按照這顆行星上最后一個文明的形象創造了禿頭人,將他們變成了無堅不摧永不疲勞的元件,裝配到了他自己身上。”

  他失敗了。偵探自己就得出了結論。

  “現在看來,那位陛下應該……大概是搞錯了禿頭人的用法。”以一個醉漢的標準來說,巡線工的吐字還算清晰。

  他在道路中間停了下來,等偵探走近,有些刻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看到那些蒼蠅了吧,我猜這皇帝老兒肯定是這么想的‘在歷史的盡頭,最后一種文明是智人,吃著智人尸體的是蒼蠅,那蒼蠅肯定也很了不起了’——他那腦子轉不過彎的!”

  但是……

  “那位陛下,就是這個皇帝……”偵探措辭了好一會兒,只能選擇最直截了當的方式來提問,“他到底是個什么東西呢?”

  巡線工的胳膊已經摟上了他的脖子,半邊體重全壓了上來不說,聽到偵探的問題居然還停了半步,拽得他也停了下來。

  “他是個想法。”

  “哈?”

  “皇帝陛下,他一開始只是個想法。”巡線工一本正經地說。以醉漢的標準來看,他嚴肅得幾近于一本三語對照機械工程詞典了。

  “在我還小的時候,艦隊還不是這樣的……”他又摟了摟黃瓜綠豆頭的脖子,“那時候我們已經把我們的地球輸掉了。”

  黃瓜綠豆頭把他的手腕拽開,讓他賴在左邊肩頭上。

  “我聽艦橋的人說,當艦隊還在……木星軌道上進行制動的時候,驅護分艦隊和采集分艦隊收到了皇帝的呼叫。”

  就連肖小姐也被勾起了好奇心,她從黃瓜綠豆頭的右手邊探出頭來:“然后呢?”

  “然后我們就失去了兩支分艦隊。”

  黃瓜綠豆頭聯想到了一些經典的場景,甚至連分鏡頭都想好了。那應該是漆黑背景零零星星的幾個白點,在睡美人圓舞曲的伴奏下,鏡頭逐漸推進,直到觀眾能認出那些白點是一場大屠殺的結果。尸體表面凝結的冰霜在陽光的照射下升華,在光壓、蒸汽推力和科里奧利力的共同作用下旋轉起來,木星咧著大紅斑從畫面左側進入鏡頭……

  “他襲擊了你們?”肖小姐問他。

  “這倒沒有,”巡線工搖了搖頭:“他說服了那些驅逐艦去為他工作。”

  黃瓜綠豆頭猛咳了兩聲。

  “然后我們就襲擊了他們,在當時看來這就是變節嘛。”

  說話間,他們已經(又一次)走到了那家柏青哥店的門口。

  這次自動門上貼著兩張海報,印著一個光著腦袋的頭像。這海報看上去缺少了些煽動力,就像懸賞的告示一樣。

  趁自動門還沒打開的時候,巡線工把自己從黃瓜綠豆頭的肩膀上卸了下來,站在自己的雙腿上。

  “也就是說,你們……我們這個種族,是被自己給消滅了?”偵探覺得自己已經收集到了足夠多的信息。他扶了巡線工一把,免得他一頭栽倒在地板上。

  巡線工甩開他的手,晃晃悠悠地走進店里:“為什么這么說?”

  過了一會兒他大概是想明白了:“唔,差也差不多……算是吧,算是這樣吧。”

  這一次店堂里安靜了許多,原本擺著游戲機的地方立著一排又一排一人高的活動擋板。黃瓜綠豆頭探了探眼睛,擋板后只有一張病床,一張帶滾輪的金屬小幾,看上去像是一間簡易的病房。

  他們走過了幾排簡易病房,又跟著巡線工往回走了一排,終于走進了一條過道。他們時不時能在藍色的床單上看到頗為可疑的深色痕跡,大概是血跡。不過就算那是血跡,現在氣味也已經散盡了。黃瓜綠豆頭仔細嗅了嗅,大廳里只有淡淡的檸檬味,像是空氣清新劑的味道。

  在橫穿整個大廳之后,他們又抵達了那個拐角。這一次墻角那里擺著兩臺碩大的醫療設備,將狹窄的走道占掉了一半。

  巡線工在走過拐角的時候順嘴提了一句:“吶,這就是處決機,我在紀錄片里見過。”

  黃瓜綠豆頭聞言放慢了腳步,又重新打量起了那兩臺機器。身后牽著他袖子的人松了手,朝隔板墻躲了一躲,又換了手扯著外套的下擺。

  “我們認識的那種禿頭人,他們怎么會接受這種安排?”

  巡線工想也沒想:“他們當然會接受這個安排。”

  他們繼續朝出口處的自動門走去,在靠近柜臺的時候,偵探還是沒想通。

  他追問道:“那種禿頭人,他什么都不管,想干嘛就干嘛,規矩和責任對他來說也沒什么約束力——流浪漢都沒他那么隨心所欲。這種人怎么會任人處置?”

  巡線工聽到了這個問題,但是沒有理他。他把柜臺的門往外一拽,把上面的蓋板掀到一邊,施施然走了進去。

  “電梯應該就在這里。”說著,他推開門進了后面的辦公室。

  沒過一會兒,他又拉開門,探出半邊身子招了招手:“來吧,就在這里。”

  偵探感覺肖小姐用力拽了拽他外套的后擺,他搖了搖頭,現在還不是時候。

  他們跟著巡線工走進了辦公室。房間中央擺著一張普通的折疊桌,幾張折疊椅倚著墻疊著。辦公室的另一頭擺著一張樸素的辦公桌,桌后的房間一角立著一座保險柜……

  “電梯呢?”

  巡線工把辦公桌上的筆筒和臺燈挪到一邊,一屁股坐了上去:“先把門關了。”

  偵探問他:“電梯呢?”

  “這就是電梯。小姑娘,按一下14樓。”

  肖立榮把門關上,這才發現門邊的墻上鑲著一塊電梯控制面板,亮銅的面板上面鑲著22個同樣金光閃閃的按鈕。她猶豫了片刻,按下了14。房間外的某處發出了嗡的一聲,接著整個房間開始運動了起來。

  黃瓜綠豆頭扶了扶身側的折疊桌:“我們接下來該怎么辦?如果那個皇帝只是個想法……他要只是個想法,我們怎么才能贏他?怎么才算贏?”

  巡線工的后腳跟敲得辦公桌梆梆響:“這不是我們應該考慮的,駕駛員小子。我們只用做好自己的事就夠了。”

  黃瓜綠豆頭側轉身看了眼電梯面板,銅制按鈕底部的接縫處亮著白色的燈光,這間房間正升到第六層。

  他又望向巡線工:“說起來,他到底是個什么樣的想法?”

  “你不應該知道的那種。”

  這時候,這間電梯似乎升到了八層或是九層。黃瓜綠豆頭忽然覺得巡線工的動作有些異樣。他甲殼下的面部表情變得不太協調——偵探首先注意到了表情的不對稱,沒過多久,他就發現是對方右半邊面孔的動作有些遲滯,相比左側慢了半秒左右。

  這看上去就像中風的前兆一樣。

  “331先生,你還好吧,有沒有感覺不舒服?”

  巡線工流露出左右不對稱的困惑:“331是負責第一甲板紅區的那位吧……我是233,去年的損管演習,你小子住在一甲板黃區的宿舍,是我帶你去的艦橋。”

  偵探壓抑住自己的驚訝,道了聲歉,又追問道:“你身體上呢?有沒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臉:“你的臉……”

  “我的臉怎么了?”巡線工用指尖撓了撓臉頰。

  他的臉順著手指的動作平移了幾毫米,一絲淺綠色,被酸性消化液污染了的血液滲了出來。不止如此,他的身體也錯開了一點,連帶著屁股下面的桌子也出現了一道裂縫。

  黃瓜綠豆頭暗道一聲不好,轉身喝道:“別動!”

  肖小姐還沒意識到有事發生,她剛走到折疊桌和偵探對角的位置。聽到這一聲斷喝,她停了下來,手扶在桌角上。

  一道裂紋從她著手的地方出現,轉瞬間就穿過了整張桌子的長度。兩條桌面從斷口處落了下來,掉在地面上。

  在撞擊點上,一道新的裂紋出現了,像工程師的鉛筆在繪圖板上劃出的細線。很快就爬過了整塊地板,和辦公桌上的裂紋連接在了一起。

  “我……”巡線工開口,只說了這么一個字,就失去了對聲帶的控制。淺綠的口涎從斷口處滴落了下來,緊隨其后涌出的,是深綠和墨綠的血液。他伸手想要捂住流出的血液,但是這條切口實在是太長了。

  整間房間振動了起來,房間的一角開始和外面的電梯井摩擦。黃瓜綠豆頭這時候顧不得去幫巡線工了,只能轉向肖立榮的方向:“過來!”

  她當然也看到了那條裂紋,但是巡線工的慘狀嚇住了她,把她所有的動作都堵在了想象的階段。

  黃瓜綠豆頭把桌子隨手一掀,撲過去捉著她的手腕一拽。在他身后,巡線工開始發出瀕死的冒泡聲。他已經完了,顧不得了。

  肖立榮剛剛被拽過那條分界線,稍稍緩過了點勁來,就開始在地上撲騰。

  但是房間外傳來的振動越來越強,巨大的撞擊聲和碎裂聲混雜在了一起。偵探只知道這位肖小姐正在掙扎和叫喊,她的運動褲都褪到了危險的高度。

  “我的腿!我的……”

  “你的腿沒事!沒事!”那一刀應該是在巡線工坐上桌子之后劈出來的,她當時應該還在門邊。

  “我的……”她還在哀嚎,而碎裂和崩塌聲出現了一段短暫的空白。

  巡線工沒聲音了。偵探這么想到。他回頭一看,巡線工已經沒有聲音了。他仍坐在原地,一手垂著,一手捂在喉頭,血和酸液燒得辦公桌嘶嘶作響。

  在這短暫的沉寂中,黃瓜綠豆頭想過是不是要收殮巡線工的尸體。他把肖小姐拖到門的墻角里,讓她倚著坐好。

  “別動!你沒事!別動!”

  說著他站起了身,正要去巡線工的尸體那邊。他還沒想好該怎么辦,是應該把他拼好還是怎么樣。

  就在這個時候,振動和噪音又回來了。而且聽起來更加不妙——就像有什么東西卡在了水管里,正在被水壓慢慢推動一樣。驅動著這間房間的力量并沒有停止,反而正在試圖克服一切阻礙。

  他往后退了一步,房間在裂縫那一邊歪歪斜斜地錯開了一角,露出了電梯井的墻壁。

  他繼續往后退:“別起……”

  辦公室頂破了約束著它的東西,劇烈的沖擊把黃瓜綠豆頭也甩在了地上。剩下的半間房間像個溜溜球一樣,繞著房間的一角彈跳著旋轉了起來。第一圈還沒過半,只一瞬間,房間里的桌椅櫥柜、辦公桌和辦公桌上的尸體就統統消失了。

  偵探一爪子鑿進了地板里,踩住了地磚上的一條縫隙。在這片難以形容的混亂中,他還想到了自己僅剩的同伴。

  他轉了轉眼睛,肖小姐仍然蜷在那個角落里一動不動,似乎根本沒有受到這場小風暴的影響。她是人嗎?還是個禿頭人?但她看起來并不禿,也許對女禿頭人來說禿頭有著不同的標準?

  房間轉啊,轉啊,試著把房間里的所有東西都甩出去,把黃瓜綠豆頭最后的這點胡思亂想都甩了個干凈。在最初的幾圈之后,屋里就已經剩不下什么了。只有墻角里一小團灰黑色的肖小姐,和正掙扎求生的黃瓜綠先生。

  我會死在這里嗎?偵探的腦子里只剩下了這個問題。這股狂暴的力量最終總會被釋放出去的。

  幾十圈之后,他連這個想法都沒了,只剩下一片閃爍著的視野,就像有一只蛾子在他的眼前扇動翅膀。他嗅到了蛾子翅膀上灑下的粉塵,聽到了蛾子的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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