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大溪圣湖畔，朝夕鎮(zhèn)(zhèn)仙館。
內(nèi)(nèi)館。小虞輕輕關(guān)(guān)上門，步履沉重地走下臺(tái)階。她身后的房間里關(guān)(guān)著剛由傳送陣從南部邊境趕回來報(bào)信的師弟韓聞霈，由兩位同窗看守著，暫不許他出去。
其實(shí)這倒是多此一舉，因?yàn)轫n聞霈此時(shí)已經(jīng)(jīng)受到了極大的打擊，只會(huì)坐著發(fā)(fā)呆，別人叫他都完全沒反應(yīng)。小虞對(duì)著他也不知道說什么好，她現(xiàn)(xiàn)在也有點(diǎn)茫茫然的，仿佛身處云里霧里，什么都看不清。她只是本能地做了她身為師姐能做的——安慰他幾句，看他有沒有受傷，確認(rèn)他沒有逃走的意圖，等等。完了她還得去找慕桐君報(bào)告，順便代表內(nèi)(nèi)館這群小弟子問問他們現(xiàn)(xiàn)在要怎么辦。
泉水叮咚的庭中，罕見的有許多陌生面孔來去匆匆，給仙館內(nèi)(nèi)外平添了幾分風(fēng)雨欲來的氣息。
昨夜斷南州災(zāi)起突然，不過憑借各地仙館的特殊途徑，一夜之間就傳遍了大溪，并直接傳到了修仙界大陸中央的廣稷仙宗本宗。今天天還沒亮，就有很多廣稷仙宗的高階弟子往斷南州趕去，亦有很多聚集到了朝夕鎮(zhèn)(zhèn)來，直接找上了慕桐君。韓聞霈畢竟是朝夕鎮(zhèn)(zhèn)仙館的人，他是罪魁禍?zhǔn)祝︽?zhèn)(zhèn)仙館難辭其咎……聽說大溪南部凡間已經(jīng)(jīng)開始混亂。國師齊粼大人亦被徹底驚動(dòng)，說過一日就會(huì)來親口問詢。同樣的茫然和無措，籠罩在朝夕鎮(zhèn)(zhèn)仙館每一個(gè)人的臉上。
小虞就這樣思來想去又毫無頭緒的走進(jìn)了慕桐君的書房。室內(nèi)(nèi)，他剛送走了一群人，口干舌燥心力交瘁，正拿著杯靈茶潤喉。
小虞看見虛極仙宗的碧風(fēng)蕪師姐亦在一旁，亭亭玉立的，伸手引靈氣點(diǎn)燃了一枚香薰球。
“他怎么樣？”慕桐君溫聲問道。
“……”小虞趕忙報(bào)告了韓聞霈的狀況，想了想，又道，“來的人太多了。師弟師妹們都手足無措，不知能做些什么來幫忙。”
慕桐君聽了卻把茶盞一擱，滿臉無奈又十分寵愛地看著自己最出色的小弟子，“不，你們不必操心這些。全是我考慮不周，看著這么多事一心急，竟叫你們放下課業(yè)(yè)沉迷俗事，還忙了這么久。仙館外館事務(wù)本就是大人的事，不該叫你們參與的。看看，聞霈這不就……你們以后好好呆在課室里，成就道心之前安心讀書，安心修煉。其余一切，交給我們大人就好。”
小虞一驚。他們這些三重天以下的小弟子原本也算朝夕鎮(zhèn)(zhèn)仙館的半個(gè)主人了，慕師范現(xiàn)(xiàn)在卻要卸下他們所有職務(wù)，重新把他們當(dāng)做不能為自己負(fù)責(zé)的孩童看待。不過她只走神了一瞬，立刻凜然道，“本該如此！是我們太稚嫩了，給師范們添了太多麻煩！”
“你很好。”慕桐君沉默片刻，微笑著贊許小虞，轉(zhuǎn)(zhuǎn)而又不動(dòng)聲色地問道，“近日有多少人跟聞霈和你一樣回過家的？”
小虞垂頭喪氣，明白慕師范始終把一切看在眼中，也只能低聲說道：“很多，真的有很多……”
她忙辯解道：“我本來已經(jīng)(jīng)在查了，看有沒有哪位師弟師妹瞞著仙館偷偷為家人謀利，想著查清楚了再稟告您的。——我沒有。師范，我沒有！還是有很多人不惜跟親人翻臉也不會(huì)徇私的……”
“我知道，我知道，”慕桐君安撫她道，“你且安排你的師弟師妹把外館事務(wù)交接給本宗來的那些師范，你自己先不忙著交權(quán)(quán)。你還要多陪陪聞霈，跟他談?wù)勑摹Ｋ峙乱覀兇笙獓鴰焷砹擞H自處置。還有那位來做客的，最近總跟你結(jié)(jié)伴的——”
他看向碧風(fēng)蕪，碧風(fēng)蕪點(diǎn)點(diǎn)頭，他才接著說下去，“你的那位郁師姐現(xiàn)(xiàn)在在哪里？你找找她，替我向她道個(gè)歉，問她可愿再來見我一面。”
小虞聞言又怔了怔。她不太了解慕師范跟這兩位別宗師姐的關(guān)(guān)系。只知道那位郁子規(guī)(guī)郁師姐……她記得她不久前找過慕師范談話，也不知他們談了什么，郁師姐似乎有急事想說服慕師范，要插手仙館的事務(wù)，慕師范卻一口回絕了，沒按她說的去做，兩人幾乎吵了一架，嚇得小虞在門外都不知如何是好。當(dāng)時(shí)的結(jié)(jié)果是郁師姐氣沖沖地跑出仙館，鉆進(jìn)圣湖底下做她自己的事去了，恐怕至今氣還沒消呢，不然也不會(huì)兩三天了還留在湖底沒浮上來，以至于如今大溪南部出了事她估計(jì)還不知道……
如今慕師范又想找她了，或許……跟郁師姐當(dāng)初說的那件事有關(guān)(guān)？
小虞思來想去的又退了出去。
不過，她雖是代替師弟師妹們受了一番無言的責(zé)難，出來時(shí)，那股困擾著她的茫然和無措?yún)s消散了不少。仿佛心落回了原地。小虞暗暗想道：她一定要盡快成就道心變成真正的仙修，然后加入廣稷仙宗，真正意義上為慕師范出力，為聞霈師弟闖的大禍將功補(bǔ)過！
她嘆了口氣，覺得自己成就道心的瓶頸，似有了些眉目。
……
待小虞走了很久，書房內(nèi)(nèi)都無人出聲。
一縷清煙裊裊而生，自香薰球中散出來。絲絲縷縷的煙色精雕細(xì)琢地構(gòu)(gòu)成一片片靜止而透明的亭臺(tái)樓閣之景。那煙景如海市蜃樓般一直浮到書房昏暗的天花板上。只有一根極細(xì)的煙絲，宛如懸絲般牽系著底下那枚沉重的香薰球。懸絲盡頭，握在碧風(fēng)蕪的手上。
慕桐君坐著，靜靜注視著這枚香薰球散出的煙景靈畫。
他是一名八重天的醫(yī)(yī)修，道心化影為銀針，蒼白清瘦而謙溫憂郁，心中無論想著什么，微蹙的眉宇間都常年縈繞著一絲冷淡的愁緒。實(shí)際上他絕非外表那般羸弱，遇事也從未愁腸百結(jié)(jié)，猶豫不決。他擔(dān)任朝夕鎮(zhèn)(zhèn)仙館掌事之職已有五百年了。他為圣湖周圍這片地區(qū)(qū)嘔心瀝血。從修魔界戰(zhàn)(zhàn)場(chǎng)回來后更是如玉質(zhì)(zhì)經(jīng)(jīng)過打磨，他的能力心性和修為，放眼整個(gè)廣稷仙宗都已是上上乘，哪怕各朝國師與他也不過是肩并肩的水準(zhǔn)。還是外表太有欺騙性。若非長期相處，很少有人知道他的某些手腕，和……某些決心。
“果真，如你所料。桐君。”許久，碧風(fēng)蕪嘆道。
“‘仙丹’散入凡人之中，真的，真的會(huì)發(fā)(fā)生這樣的事……”
她手持懸絲，轉(zhuǎn)(zhuǎn)目凝視慕桐君，臉上煥發(fā)(fā)出了一種神秘而捉摸不定的光彩：“我信了。桐君，你說的那些話，我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