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染紅了東邊山巒的輪廓。
尤杉蹲在臨時搭建的土屋前,望著眼前寥寥數(shù)人的族人,眉頭擰成了疙瘩,土屋里傳來孩童微弱的咳嗽聲,幾個婦女正圍著一堆銅貝低聲議論,那些零散的財(cái)物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慘淡的光澤。
“清點(diǎn)完了?”尤杉的聲音帶著沙啞,她轉(zhuǎn)頭看向走來的姜玦。
姜玦點(diǎn)頭道:“按現(xiàn)在的消耗量來算大概是撐不過幾年。”他頓了頓,目光掃過蜷縮在草堆里的族人:“更麻煩的是過冬,擋不住寒風(fēng)的。”
寒風(fēng)卷著枯葉掠過屋落,婦女們的嘆息聲被風(fēng)吹得七零八落。
一個抱著嬰兒的婦人忍不住紅了眼眶:“神女,我們真的要守著這片死地嗎?男人該抓的抓該死的死,只剩下我們這些婦孺……”
“不能再等了。”尤杉突然開口,眼中閃過一絲決絕:“我聽說西岐的姬昌是仁德之人,從不驅(qū)趕流離的百姓。不如我們帶著財(cái)物,一路向西投奔他去?”
尤杉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亮光又迅速黯淡,不過西岐遠(yuǎn)在千里之外,我們婦孺居多,路上若是遇到劫匪或是疫病……
“留在這兒也是等死!”姜玦見少女垂頭喪氣的模樣,無奈一笑,瞬間提高了聲音,目光灼灼地看著眾人:“姬昌在西岐興修水利,開墾良田,百姓安居樂業(yè)。我們帶著錢財(cái)去,不算空手求乞,他定會收留我們!”
抱著嬰兒的婦人怯生生地問:“聽說西岐現(xiàn)在很好?真的會要我們這些累贅嗎?”
“會的。”姜玦語氣堅(jiān)定:“我曾在商地見過西岐來的商人,他們說姬昌見路邊有餓死的骸骨都會安葬,何況我們是活生生的人。”
尤杉沉思片刻,重重一拍大腿:“就這么辦!收拾東西,我們明天一早就出發(fā)!”
夜色漸深,土屋里點(diǎn)起了微弱的油燈。婦女們連夜縫補(bǔ)衣物,將銅錢和粟米小心翼翼地分裝在幾個布包里。姜玦則在地上畫出簡易的路線圖,尤杉在一旁削著木棍,準(zhǔn)備給孩子們做拐杖。角落里的孩子們不知憂愁,已經(jīng)依偎著睡著了,小臉上還帶著泥土。
接下來的半個月,這支小小的隊(duì)伍踏上了西行之路。
他們避開大道走山路,白日里靠野果野菜充饑,夜晚就睡在山洞或破廟里。有婦人腳底磨出了血泡,就用布裹著繼續(xù)走,孩子們走不動了,就輪流背著。
這日清晨,他們終于登上了最后一道山梁。
遠(yuǎn)遠(yuǎn)望去,平原上炊煙裊裊,一條寬闊的河流蜿蜒流淌,岸邊隱約可見成片的田壟和房屋。
“是西岐!我們到西岐了!”一個孩子指著遠(yuǎn)方歡呼起來,所有人都激動得熱淚盈眶。
可當(dāng)他們走到西岐城門外時,卻被兩個手持長戟的士兵攔住了。為首的士兵上下打量著他們,見一行人衣衫襤褸,婦女小孩居多,臉上立刻露出不耐煩的神色。
“站住!你們是什么人?要干什么?”士兵厲聲喝問。
尤杉連忙上前作揖:“這位軍爺,我們是東邊逃難來的百姓,聽聞西伯侯仁德,特來投奔,還請通報一聲。”
士兵嗤笑一聲:“投奔?現(xiàn)在西岐干旱嚴(yán)重,城里的房子都不夠住,哪有地方收留你們這些外來人?趕緊走開,別在這兒礙事!”
姜玦上前一步,朗聲道:“軍爺,我們帶有財(cái)物,不是來乞討的。若是西岐有難處,我們也能出力幫忙,只求能有個安身之所。”
“幫忙?”另一個士兵上下打量著姜玦,眼中滿是譏諷:“就你們這些老弱婦孺?我看你們就是想來騙吃騙喝!趕緊滾遠(yuǎn)點(diǎn),再不走我們就不客氣了!”
抱著嬰兒的婦人嚇得后退一步,嬰兒被驚醒,發(fā)出了響亮的哭聲。其他孩子也被士兵的兇神惡煞嚇得躲在婦女身后,怯怯地探頭張望。
姜玦臉色漲紅,正想爭辯,忽聽身后傳來一陣馬蹄聲。
眾人回頭望去,只見一隊(duì)人馬正從城內(nèi)趕來,為首的是位頭戴斗笠的老者,面容慈善,目光溫和,他身后跟著兩個年輕男子,英姿勃發(fā),兩人一眼就認(rèn)出是姬發(fā)和姬考他們。
守城的士兵見狀連忙行禮,臉上的囂張氣焰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姬考勒住馬韁,溫和地問道:“發(fā)生了什么事?為何在此喧嘩?”
沒等士兵回話,那位頭戴斗笠的老者忽然翻身下馬,快步走到姜玦面前,摘下斗笠露出面容。
呂尚撫須微笑,問道:“你剛才說能幫忙治理干旱?”
聞言,眾人的目光皆落在姜玦身上。
呂尚掃過姜玦和尤杉絲毫不震驚自己身份的模樣,又掃過那些面帶惶恐的婦女和孩子,他看向守城士兵:“西岐向來收留流離百姓,怎能如此無禮?”
士兵連忙低頭認(rèn)錯:“屬下知錯,只是近來干旱嚴(yán)重……”
姜玦拱手道:“我自幼隨父學(xué)習(xí)治水之法,略懂些疏浚河道的門道,若您信得過我,愿盡綿薄之力。”
呂尚沉吟片刻,目光變得堅(jiān)定:“好!西岐正缺治水人才,我便信你一次。”他對身后吩咐道:“姬考,你帶婦孺先去城外的臨時安置點(diǎn),給他們準(zhǔn)備些食物和衣物。姬發(fā),你帶這位他去查看水情。”
“是!師父”兩個年輕男子齊聲應(yīng)道。
守城士兵見狀,臉上滿是羞愧,連忙讓開道路。姜玦激動得聲音都有些顫抖,對著呂尚深深一揖:“多謝老先生信任!屬下定不辱使命!”
尤杉帶著族人們跟著姬考進(jìn)城,看著孩子們接過熱乎乎的窩頭露出笑臉,聽著婦人們感激的話語,她長長地舒了口氣,轉(zhuǎn)頭望向城外正在查看水情的姜玦和呂尚一行人,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只見西岐城外的渠水泛著青黑色的泡沫,姜玦站在土坡上只掃了一眼,眉頭便蹙成了疙瘩。
渠邊勞作的農(nóng)人正揮著木锨往岸上加土,渾濁的水流在狹窄的渠道里打著旋,有幾處甚至漫過了夯實(shí)的堤岸,在黃土上洇出深色的水痕。
“這渠是去年才修的。”呂尚解釋道:“原想著能引渭水澆田,誰知入秋后反倒越流越慢了。”
姜玦彎腰撿起塊碎石,朝渠心擲去。
石子沒入水面時濺起的水花帶著股腥氣,水底沉著的黑泥翻涌上來,在陽光下泛著油膩的光澤。
“不是水流慢,是渠道病了。”他指著渠底叢生的綠藻,那些滑膩的植物已經(jīng)在石縫間織成了密網(wǎng):“你們看這些藻類,根須扎進(jìn)渠底的淤泥里,水流過的時候就像被無數(shù)只手拉扯。”
眾人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見水面下藏著層層疊疊的綠影,姬發(fā)不服氣地嘟囔:“草木生長本是常事,往年也沒見礙著水流。”
“往年渠寬三尺,今年淤得只剩一尺半。”姜玦蹲下身,指尖劃過渠壁上斑駁的泥痕:“而且這渠身設(shè)計(jì)有誤,轉(zhuǎn)彎處太急,水流一緩就容易積泥,堤壩夯得不實(shí),汛期一來定會潰堤。”他起身時帶起一陣風(fēng),將袖中藏著的竹制圖紙抖開:“照我這圖改,先清淤除草,再把急彎改緩,堤岸加筑三尺。”
圖紙上的線條縱橫交錯,看得直發(fā)愣。
姬發(fā)猶豫著搓手:“這莫不是說笑?這渠剛修好沒多久……”
“等淹了田舍再說就晚了。”姜玦的語氣不容置疑,他指著渠水回落的痕跡:“這幾日水位已經(jīng)在退,不是水少了,是淤塞的地方把水憋住了。若遇暴雨,上游的水排不出去,西岐城怕是要遭水淹。”
這話如驚雷落地,眾人臉色霎時變了。
雖仍有疑慮,但想到前些年汛期的洪水,還是咬著牙拿起了工具。十幾個精壯漢子跳進(jìn)沒膝的渠水,用鐮刀割去叢生的藻類,用木耙打撈漂浮的腐葉,黑綠色的水草很快堆成了小山,渠水竟真的開始緩緩流動起來。
夕陽西下時,最狹窄的那段渠道已經(jīng)清出丈許。
看著重新變得清澈的水流嘩嘩向前,一名壯漢捧著濕透的衣襟,對姜玦拱手作揖:“先生真是神人!這才清了半天,水就活過來了。”
陽光灑在西岐的土地上,姜玦站在河岸上,正拿著樹枝在地上比劃著什么,姬昌和呂尚在一旁認(rèn)真傾聽,遠(yuǎn)處的田埂上,幾個孩童正在追逐嬉戲,笑聲清脆悅耳。
姜玦望著渠水奔流的方向,眉頭漸漸舒展,這只是第一步,真正的修渠工程,明日才要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