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上表里不如一的難解難分,除了觀戰的執事,就只有神色平靜的王平可以看出些端倪了。
兩人同時微微屏息,拭目以待。
終于要絕殺了嗎?
臺上體型較為瘦弱的少年,身上氣勢難以言明的一變,右手悄然握拳,身體也放低了幾分,腰背繃緊,體內天地間,一條尋常至極的小河嘩嘩作響。
就在蘇凌云即將揮出早該出手的一拳時,心間響起懶惰似云卷,溫潤如春風的一道聲音。
“玄技術法,各有宗源,眼界高者,只需捕捉到修士粗淺的玄真走線,就能將此人師出何門何派,修為是高是低判斷個大概,先前在魔獸山脈你擊殺左元時,李戊尹就在一旁遠遠看著,我若不替你遮掩一二,以他的眼力,就算看不出宗源何在,也會知道你那一拳依靠的玄技品軼如何。一個掉入落神淵,應該必死之人的突然出現,本就讓人懷疑,而你又身懷絕技,先不說那些以利當先的人會不會好奇落神淵之下藏著什么,就你而言,你敢保證沒有人會對你的玄技起貪心?現在你就如同稚童懷抱夜明珠踉蹌行于黑夜,一招不慎,尸骨無存!”
師兄的聲音緩和了幾分,“所以你現在能做的,就是藏好躲好,浩然氣和天雷引是精進之術,救命之技,死到臨頭,還有何不可施展?小打小鬧,就要記住自己是神劍宗弟子,不然你入神劍宗將毫無意義!”
乍起雷霆,澎湖灌頂。
蘇凌云頓時汗如雨下,積攢的拳勢剎那間破碎消散,執事眉頭一皺,疑惑不解。
王平瞇起眼睛,放慢了呼吸。
世間迷霧重重,最難勘破的唯有人心。
剛剛才是淺嘗輒止,便讓蘇凌云膽戰心驚,此刻方寸大亂之際,更讓蘇凌云露出破綻。
重劍即身,直掃腰肋。
蘇凌云被一劍劈下問劍臺,口吐鮮血,慘敗。
哄然大笑,刺耳,銳利。
趙連城沒有得勝之興奮,反而更加氣憤,惱怒。
蘇凌云心中七葷八素,口中鮮血的咸腥味讓他喘不過氣,不絕如縷的嘲笑聲,謾罵聲,譏諷聲交錯混雜,他已經聽不清這些險惡人心的酣暢言語。
執事趕忙過來,扶起蘇凌云盤坐于地,屈指在關鍵穴位點上兩指,體內紊亂狂暴的玄真才而已平復一些。
“意氣用事!”執事陰沉著臉說道:“沒有這個能耐就不要夸下海口,知道你們玄脈修士行氣出差會有什么下場嗎?直損根坻!若是你出了差池,我可擔不起!”
執事留下兩枚療傷丹藥,安排弟子送蘇凌云療養,之后便憤然拂袖而去。
蘇凌云艱難的笑了笑,揮手謝絕了上前幫忙的弟子,那些不情不愿受命于執事的弟子冷哼一聲,倒也不敢當面罵什么,冷笑著離開。
這些人走開沒幾步,人群中就多了幾句辱罵之言,蘇凌云的祖宗十八代都被問候了個遍。
蘇凌云掙扎起身,強撐著身子步履維艱的向清涼小院走去。
沒走出幾步,就有一人迎面而來,周圍人的肆無忌憚莫名平息下去。
“蘇師弟受傷不輕,我扶你回去?”王平站在蘇凌云身前,平易近人,內門弟子高人一等的氣勢在他身上尋不見蹤跡。
周圍聒噪,在此人出現后,瞬間安靜不少。
緩過氣來的蘇凌云仍是謝絕,“多謝師兄好意,不用麻煩了,我沒事……”
話還沒說完,又嘔出一口鮮血,受過傷但從沒傷成這樣的蘇凌云難免有些害怕,面色更加蒼白。
王平遞過一張素青手帕,輕輕說道:“蘇師弟好像一直精體不精氣,不然行一拳法,絕不至于氣脈沖折,傷及肺腑。”
蘇凌云將臉上血漬擦干凈,苦笑道:“師兄所說不錯,以后會注意的。”
“修行前期,熬煉體魄對自身實力增進確實要比修真練氣來的立竿見影,不過越往后,體魄的進步越難,反而修士修為可稱神速,一日千里者也不是沒有,師弟修行練劍,就越要明白其中旨意,莫要落個高不成低不就的下場。”王平拍了拍蘇凌云的肩膀,“師兄在內門學得不少精煉氣脈的方法,蘇師弟有需要大可來問我,雖然礙于宗內規法無法盡數告訴你,不過指教一二,師兄還是有這個信心的!”
“多謝王師兄,只要師兄不嫌我煩人就好!”
王平哈哈大笑,又交代了幾句讓他好生修養的暖心話,才與蘇凌云錯身離開。
蘇凌云一步一步挪著,每走一步,腰肋處偏傳來一次劇痛。
急促的收回拳術,或許會玄真堵塞倒流,但定然不會行錯路線,讓自己的五臟六腑傷成這樣。
段若風話已經說道這種地步,蘇凌云自然知曉,師兄可以幫自己遮掩一次兩次,那可以遮掩每一次嗎?
當即蘇凌云便自亂經脈,以最為危險的方式打斷蓄勢待發的拳術,造成行氣走玄真岔路的真實模樣。
敗了,是很可惜,卻也如愿。
身形單薄少年獨自一人,前方的路好遠好遠。
他必須獨自一人,未來的路只會更加艱險,更加獨孤……
應該習慣一個人……
必須習慣一個人……
……
慈悲山,靠近魔獸山脈外圍的一座小山包,山下斗毆一不小心出了人命,最為喜歡的就是悄悄拉倒這里埋上,神不知鬼不覺,屁股擦得干干凈凈。
官家斬首死罪犯人,若是沒人認領尸體,就派遣幾個剛入職的小衙役,讓他們送到這里來“好生安葬”,膽小者或許會規規矩矩挖出個大坑,念叨幾聲罪有應得,莫要怪我,再將土重新覆上。
經常干這事的老手,離著老遠就迫不及待一腳將血淋淋的頭顱踹飛,管它是落到荒草里還是掛在樹枝上,然后再不緊不慢拖著無頭尸體,隨手一扔,朝那破衣破衫的尸體上碎上一口唾沫,惡狠狠地罵一句晦氣。
除此之外,橫死之人,自盡之人,年幼夭折之人,不守婦道被主家打死的人,死在臨近的外鄉人,都會被埋在慈悲山。
慈悲山,亂墳崗,荒野冢。
傳言經常有人看到夜晚半夜時分,慈悲山上燈火通明,歡顏笑語,幾抹妖艷的身影在模糊的火光照耀下翩翩起舞,而雞鳴破曉之時,一切都渙散。
都說是鬼王夜半設宴,尋歡作樂,若非驕陽高掛,無人敢接近。
這一天,陰雨綿綿,天上的太陽藏在灰蒙蒙的云彩中,一個少年身穿麻布粗衣,登上慈悲山,坐在一塊裸/露的青石之上,納氣煉幽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