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海面平靜無(wú)波，已經(jīng)(jīng)與黑暗融為一體的海與天看不到交界，僅有一輪明月掛在天空又映在海面。

　　海岸上，幾只凌亂的酒壇橫七豎八地躺著，一個(gè)(gè)身影趴在潮濕的沙灘上沉沉地睡去，他的睫毛微微顫動(dòng)(dòng)，沉重的呼吸散發(fā)(fā)著濃烈的酒氣。

　　一只手猛地?fù)屜濾種械木茐昧G向遠(yuǎn)(yuǎn)處！

　　這半個(gè)(gè)月里他日日宿醉，對(duì)(duì)她的執(zhí)(zhí)念似乎深入進(jìn)(jìn)骨髓，一寸一寸地要將他徹底侵蝕摧毀！

　　沉重地睜開(kāi)雙眼，朦朧中模糊的身影讓他死灰般的眼里頓時(shí)(shí)騰起一層水霧，緩緩伸出手，他輕輕攥住眼前的衣裙，眼角有淚滑落。

　　“她已經(jīng)(jīng)死了！”

　　眼前之人一把揮開(kāi)他的手，蹲下身子恨不得扒開(kāi)他的眼睛，讓他看清楚她究竟是誰(shuí)！

　　“你親眼看著她死去，為什么不愿意承認(rèn)(rèn)？！”

　　再次閉上眼睛，他不再看她。

　　月光中，芷曼的手靜靜攥緊，大力的已然泛白，他是她生命中所有的光芒和倚仗，她將整顆心捧到他面前，可是他連看都不看一眼！

　　一把拾起地面上的酒壇，她將里面剩余的液體盡數(shù)(shù)飲盡。

　　與其這樣，倒不如索性決絕一些！

　　“這酒我敬你！今日開(kāi)始我成全你的一片癡心，是生是死都絕不阻攔！”

　　說(shuō)完，她霍然摔碎酒壇，頭也不回的起身離開(kāi)！

　　夜空中的皎月緩緩被烏云遮住，那一刻，連僅剩的月光都被隔斷。

　　離靜靜地躺在海岸上，讓自己連同周遭的黑暗一起被吞沒(méi)。

　　不知過(guò)了多久，一個(gè)(gè)嬌小的鵝黃色身影忽然蹲在他身旁，伸手掐了掐他的鼻子，然后捂起嘴來(lái)偷笑道:“起來(lái)！快起來(lái)了！”

　　他恍若未聞，仍舊躺在那里一動(dòng)(dòng)也不動(dòng)(dòng)。

　　未夏見(jiàn)他不理，嘟起小嘴滿臉委屈地說(shuō)道:“知道你傷心，本姑娘特意從神農(nóng)(nóng)谷趕來(lái)找你，你怎么這樣對(duì)(duì)我？”

　　“......”

　　“不理我，我可要走了！”

　　輕哼一聲，未夏站起身來(lái)瞟向他道:“你要想清楚，我走了，你就再也見(jiàn)不到那個(gè)(gè)叫曲憶的女子了！”

　　話音剛落。

　　他的嘴唇就輕輕動(dòng)(dòng)了動(dòng)(dòng)，聲音微弱，仔細(xì)(xì)聽(tīng)去依稀可以聽(tīng)出兩個(gè)(gè)字：“曲憶......”

　　未夏揚(yáng)(yáng)起眉毛，看著他認(rèn)(rèn)真地問(wèn)出一句：“若是我告訴你她的下落，你要怎樣報(bào)(bào)答我呢？”

　　******

　　月光如水般灑落在金碧輝煌的城墻上，越過(guò)高聳的圍墻在庭院中落下，城內(nèi)(nèi)無(wú)數(shù)(shù)的亭臺(tái)(tái)樓閣，鏤空廂房，無(wú)止境地向前延伸。

　　未夏小心翼翼地穿過(guò)曲廊，帶著他走進(jìn)(jìn)一個(gè)(gè)開(kāi)滿桃花的庭院。

　　院內(nèi)(nèi)，一個(gè)(gè)白衣女子躺在藤條躺椅上靜靜地睡著，月光掠過(guò)枝頭照在她身上，明亮的，仿佛為她鍍上了一層光芒......

　　離緩緩向她走去，立在她身前伸手輕輕撫向她的眼角，一種難以言喻的情感從眼底溢了出來(lái)。

　　“趁守衛(wèi)(wèi)沒(méi)有發(fā)(fā)現(xiàn)(xiàn)，我們趕快走吧！”

　　未夏拉了拉他的衣袖，小聲說(shuō)道:“獨(dú)(dú)宿城戒備森嚴(yán)(yán)，多少擅闖之人無(wú)一全身而退，多停留一刻就多一刻的危險(xiǎn)(xiǎn)！”

　　可是，還未等他點(diǎn)(diǎn)頭，不遠(yuǎn)(yuǎn)處便傳來(lái)一個(gè)(gè)聲音:“未兒，回來(lái)了連聲招呼都不打就要走嗎？”

　　她渾身一震，轉(zhuǎn)(zhuǎn)過(guò)頭，只見(jiàn)桃林深處走過(guò)來(lái)一個(gè)(gè)人，容貌俊雅，膚色白皙，眸子嚴(yán)(yán)肅的如同深夜寒星，他緩緩向他們走近，一股壓迫的氣息不怒自威地散發(fā)(fā)出來(lái)，獨(dú)(dú)宿城主——懷夜夏。

　　未夏撇過(guò)臉去，氣惱地道出一句：“我不想見(jiàn)到你！”

　　說(shuō)完，她攥緊離的衣袖，使勁拉扯了一下。

　　“我們快走！”

　　然而他只是望著面前的女子，靜靜地，思緒里仿佛沒(méi)有其他東西。

　　躺在藤條躺椅上的女子睫毛動(dòng)(dòng)了動(dòng)(dòng)，之后緩緩睜開(kāi)雙眼，她虛焦的眼眸望見(jiàn)他時(shí)(shí)閃動(dòng)(dòng)了一下，接著，竟掩唇咳了起來(lái)！

　　似乎咳得說(shuō)不出話，她一只手掩著唇，用另一只手攥住胸前的衣襟，神情仍然有些恍惚......

　　這半月里，她總是夢(mèng)(mèng)見(jiàn)他一身喜袍站在瓢潑大雨中淋著，今日，怎么這樣真實(shí)(shí)？

　　蹙了蹙眉頭，面前那抹白色將她擁進(jìn)(jìn)懷里。

　　那一刻，她忽然覺(jué)得異常溫暖，倦意再一次鋪天蓋地的席卷而來(lái)，她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再次閉上了眼睛。

　　是夢(mèng)(mèng)吧？

　　否則那樣憎恨她的他，怎么會(huì)(huì)這樣對(duì)(duì)她......

　　月光掠過(guò)枝頭映在離清俊的側(cè)(cè)臉，他垂著眼簾，輕聲道出一句:“你想要我做什么？”

　　救下一個(gè)(gè)毫不相干的人，又設(shè)(shè)下圈套等他到來(lái)，他的意圖很明顯，就是以她的性命要挾他順從。

　　之后，懷夜夏從袖中拿出一卷名單，繼而擺在他面前:“解決掉名單上的所有人，我就讓你帶她走?！?p>　　未夏一把搶下他手中的名單，憤憤地丟在地面上狠狠地跺了幾腳！

　　“獨(dú)(dú)宿城現(xiàn)(xiàn)在的地位還不夠嗎？為什么要無(wú)止境地掠奪和殺戮？”

　　懷夜夏沒(méi)有理會(huì)(huì)她的話，只是看著面前的離直白說(shuō)道：“以一人之力挫敗雙凌會(huì)(huì)七十四名殺手的圍攻，這般人才，若不為我所用實(shí)(shí)屬可惜！”

　　他抬頭輕輕望向負(fù)(fù)手而立的獨(dú)(dú)宿城主:“倘若，我不答應(yīng)(yīng)呢？”

　　“每個(gè)(gè)人都有軟肋，你也不例外！”

　　“每個(gè)(gè)人都有軟肋......”

　　他喃喃重復(fù)(fù)他的話，心間，不禁溢出一絲苦澀。

　　******

　　握緊那張死亡名單。

　　離抬眼看向名單上的第一人，風(fēng)(fēng)雨軒門(mén)主——莫承。

　　他筋疲力盡的拄著寶劍，勉強(qiáng)(qiáng)支撐著虛弱的身體，憤懣地盯著他不屈地吼道：“我莫承絕不屈服——”

　　輕輕閉上雙眼，他靜了片刻，之后道出四個(gè)(gè)字：“那便死吧?！?p>　　話音剛落，莫承還未來(lái)得及反應(yīng)(yīng)，他手中的劍便如寒光般一閃，剎那間劃破了他的喉嚨！

　　腥熱的液體四散噴灑......

　　血光中，他仿佛看見(jiàn)了小時(shí)(shí)候的自己，站在不遠(yuǎn)(yuǎn)處憤怒地指著自己手中的劍道:“你這樣殘忍，究竟與熾烈有什么區(qū)(qū)別？！”

　　風(fēng)(fēng)，微微拂起了他的衣衫。

　　他靜靜地看著小時(shí)(shí)候的自己，喃喃道出一句:“沒(méi)有......區(qū)(qū)別......”

　　******

　　回到獨(dú)(dú)宿城。

　　西方的廂房?jī)?nèi)沒(méi)有點(diǎn)(diǎn)燈，只有清亮的月光透過(guò)窗子，柔柔地照在窗前纖弱的身影上。

　　曲憶坐著藤條躺椅，聽(tīng)著由遠(yuǎn)(yuǎn)到近的腳步聲，心就像是被一雙無(wú)形的手慢慢握緊......

　　她還以為是夢(mèng)(mèng)，并未想到竟是真的，曾經(jīng)(jīng)那一幕一幕此刻化成難言的傷痛向她襲來(lái)，他與她之間以死亡作為句點(diǎn)(diǎn)，應(yīng)(yīng)該是對(duì)(duì)彼此最大的寬恕。

　　可是，他為什么要來(lái)找她？

　　緩步走到燭臺(tái)(tái)前，他伸手點(diǎn)(diǎn)燃了臺(tái)(tái)上的蠟燭，跳動(dòng)(dòng)的火光漸漸明亮起來(lái)，由他清俊的面龐逐漸蔓延到整個(gè)(gè)房間。

　　“你是......”她頓了頓，輕聲道出接下來(lái)的話:“仍不愿意放過(guò)我嗎？”

　　然而，他就好像一切都沒(méi)有發(fā)(fā)生過(guò)一樣，走到她面前，揚(yáng)(yáng)起好看的嘴角：“院子里的桃花開(kāi)了，你想吃桃花糕嗎？”

　　******

　　曲憶坐在椅子上，看著廚房?jī)?nèi)忙碌的白色身影恍然間有種錯(cuò)(cuò)覺(jué)，就好像回到了縈舞閣的第一次相見(jiàn)，如果重新來(lái)過(guò)，一切會(huì)(huì)不會(huì)(huì)變得跟現(xiàn)(xiàn)在不一樣？

　　垂下眼簾，她的心中不禁溢出一絲苦痛，他與她之間，無(wú)論重新來(lái)過(guò)多少次也忘不掉那血海深仇......

　　“好了！”

　　離打開(kāi)蒸籠，從籠中拿出蒸好的糕點(diǎn)(diǎn)，轉(zhuǎn)(zhuǎn)過(guò)身時(shí)(shí)，清俊的臉龐已經(jīng)(jīng)被粉面遮去了大半，拿起一塊喂到她的嘴邊，他滿眼期待地說(shuō)道:“嘗一嘗?！?p>　　熱氣騰騰，滿屋子都是甜膩膩的香氣。

　　曲憶望著他，靜了好久，才痛聲道出一句:“能不能不要這樣對(duì)(duì)我？”

　　既然傷她，就應(yīng)(yīng)該徹底一點(diǎn)(diǎn)，為什么要這樣對(duì)(duì)她？

　　這一句，讓他的眼眸有些微顫，低頭看向盤(pán)中的糕點(diǎn)(diǎn)，他刻意回避了她的話:“你要是喜歡，我每天都做給你吃好不好？”

　　曲憶沒(méi)有回答，她似乎永遠(yuǎn)(yuǎn)都不清楚他在想些什么，他恨她！卻不愿意殺她？折磨她！卻這樣關(guān)(guān)切的對(duì)(duì)她？

　　“都是真的......”

　　她的心忽然一痛，不過(guò)短短四個(gè)(gè)字，竟讓她的眼睛頓時(shí)(shí)襲上一層水霧。

　　都是真的，恨嗎？

　　還是此刻他對(duì)(duì)她的憐惜？又或者，是他擁抱的溫暖？凝望的目光？仿佛一切都沒(méi)有發(fā)(fā)生過(guò)的微笑？

　　胸口忽然有些悶痛，曲憶掩唇咳了起來(lái)，纖弱的身子微微有些顫抖。

　　他看著那張蒼白的面容，脫下自己的外衫蓋在她微顫的肩膀上，然后橫抱起她走了出去。

　　******

　　廂房?jī)?nèi)燭火搖曳擺動(dòng)(dòng)。

　　曲憶靜靜地靠著床頭，蒼白的面容在火光的映襯下更無(wú)一絲血色，這持續(xù)(xù)了半個(gè)(gè)月的風(fēng)(fēng)寒之癥日益嚴(yán)(yán)重，其實(shí)(shí)，她更希望自己能這樣沉病死去，總好過(guò)茍延殘喘的活著。

　　未夏按在她脈搏上的手漸漸松開(kāi)，皺起眉頭半晌也沒(méi)有說(shuō)出她的病癥，眨了眨眼睛，她看向離敷衍地道出一句:“本姑娘的肚子餓了，你快去......”

　　話還沒(méi)有說(shuō)完，她的聲音就漸漸弱了下去，因?yàn)橛撓牡臓T光下，那雙眼睛就像是一抹即將破碎的殘陽(yáng)。

　　“氣息紊亂，臟腑陰陽(yáng)失調(diào)(diào)，這是長(zhǎng)期憂恨導(dǎo)(dǎo)致，雖然風(fēng)(fēng)寒之癥可以治愈，但是她病的是......”

　　心！

　　最后一個(gè)(gè)字未夏沒(méi)有說(shuō)出口，他的面容就已經(jīng)(jīng)變得煞白。

　　“你沒(méi)事吧？”

　　未夏起身走過(guò)去拉了拉他的衣袖，眨著圓圓的眼睛安慰說(shuō)道:“不要擔(dān)(dān)心！只要她肯乖乖聽(tīng)話，本姑娘保證將她徹底治愈！”

　　靜默地看著床榻上的曲憶，他一語(yǔ)未言，轉(zhuǎn)(zhuǎn)身走開(kāi)，雪白的袖角從未夏的手中拂落，她看著那推門(mén)離去的背影，怔愣一秒之后也隨著跟了出去。

　　******

　　灼灼緋華的桃林花團(tuán)(tuán)錦簇，盛放的落英飄搖而下。

　　離停住腳步，長(zhǎng)身立在其中，如同深冬的雪，一抹白色愈發(fā)(fā)悲清......

　　未夏邁著快步，倏地跳到他面前：“名單上的下一個(gè)(gè)人是誰(shuí)呀？”

　　她故意另尋話題，假裝好奇地繼續(xù)(xù)問(wèn)道:“究竟是哪幾個(gè)(gè)門(mén)派這么有本事，竟然敢暗地里對(duì)(duì)抗獨(dú)(dú)宿城？”

　　轟地一聲！

　　未夏嚇得渾身一顫！

　　一股無(wú)形的氣力瞬間震動(dòng)(dòng)周遭的桃樹(shù)，被震落的花瓣簌簌掉落，落在他的發(fā)(fā)上，白衣上，肩膀上，好似無(wú)窮無(wú)盡的緋雪，散滿暮際。

　　曲憶拖著虛弱的身子緩步走來(lái)，站在廊道內(nèi)(nèi)心頭卒然一緊，飄落的花雪中，身著白衣的男子背對(duì)(duì)著她，靜寂地，讓她感覺(jué)到一種說(shuō)不出的悲傷。

　　似乎察覺(jué)到了什么，他轉(zhuǎn)(zhuǎn)過(guò)身，望見(jiàn)曲憶的那刻眸子輕微地顫動(dòng)(dòng)了一下，之后慢慢向她走了過(guò)去......

　　站在她身前停下腳步，他伸手將她擁進(jìn)(jìn)懷里，她想要將他推開(kāi)，可是卻被擁得更緊了，將頭埋進(jìn)(jìn)她的發(fā)(fā)間，他喃喃道出一句：“對(duì)(duì)不起......”

　　對(duì)(duì)不......起？

　　想要推開(kāi)他的手漸漸僵住，這啞聲殘夜，輕風(fēng)(fēng)忽然驟起，溫暖的懷抱，跳動(dòng)(dòng)的心臟，似乎讓她的覆轍不可抑制地再次重蹈......

　　******

　　之后的日子里，他仿佛又變回了從前的離，溫潤(rùn)地微笑，認(rèn)(rèn)真地凝視，偶爾會(huì)(huì)道一句你會(huì)(huì)很快好起來(lái)，然后消失不見(jiàn)，過(guò)幾日又出現(xiàn)(xiàn)在她面前，揚(yáng)(yáng)起好看的嘴角，沒(méi)有從前的清冷，卻多了些不知名的陰郁。

　　曲憶坐在窗邊，看著窗外細(xì)(xì)小的雨點(diǎn)(diǎn)落在地面濺起陣陣水花，她靜靜地閉上眼睛，感受風(fēng)(fēng)帶來(lái)的絲絲涼意。

　　不遠(yuǎn)(yuǎn)處的廊道內(nèi)(nèi)，路過(guò)的未夏無(wú)意間望見(jiàn)窗邊之人驟然停下了腳步，她嚴(yán)(yán)肅地盯著曲憶恫嚇地說(shuō)道:“你再這樣不愛(ài)惜自己，攝魂的無(wú)常鬼就要來(lái)接你了！”

　　曲憶望向她，喃喃說(shuō)道：“死去......似乎也沒(méi)什么不好?！?p>　　未夏重重地跺了一下腳，滿心不值地替離辯駁：“你這樣說(shuō)對(duì)(duì)得起他嗎？你知不知道他為了你......”

　　這句話，讓曲憶的眼眸有些微動(dòng)(dòng)，她看見(jiàn)未夏即將說(shuō)出口的話又驀然咽了下去。

　　“他為我做了什么？”

　　還未等未夏回答，肩頭就披上了一件白衫，不知何時(shí)(shí)出現(xiàn)(xiàn)的離走到她面前，自端來(lái)的藥盅里倒出一碗湯藥，看著眼前這張清俊的面孔，她總覺(jué)得有種說(shuō)不出的沉郁。

　　他拿起湯匙輕輕吹，吹至溫?zé)岵盼溝剿淖爝叄骸安粻C了?！?p>　　她沒(méi)有動(dòng)(dòng)，也沒(méi)有說(shuō)話。

　　“怕苦嗎？”

　　他輕輕嘗了嘗，然后看向她繼續(xù)(xù)說(shuō)道：“我陪你一起喝好不好？”

　　曲憶低頭看向藥碗中的棕色液體，伸手接過(guò)來(lái)自己喝了下去，湯藥不熱，卻很苦，苦到讓她想起小時(shí)(shí)候那甜膩膩的桃花糕。

　　面前的離伸手緩緩拭去了她嘴角殘留的液體，淺聲說(shuō)道:“以后我為你熬藥的時(shí)(shí)候，多放一些蜜糖......”

　　******

　　看著窗內(nèi)(nèi)的兩個(gè)(gè)身影，未夏嘟起小嘴不聲不響地走了過(guò)去。

　　曲廊外淅瀝的小雨漸漸轉(zhuǎn)(zhuǎn)停，陰沉的天空也隨之晴朗起來(lái)，她獨(dú)(dú)自一人穿過(guò)林蔭的石路。

　　風(fēng)(fēng)吹過(guò)，清新的空氣夾雜著濕氣撲面而來(lái)，前方一泓碧藍(lán)(lán)的湖水波光粼粼。

　　走過(guò)去，她蹲坐在湖邊順手拾起一顆石子丟入湖中，水波漣漪，那漣漪的波紋中忽然倒映出一個(gè)(gè)修長(zhǎng)的身影，再一次撿起一顆石子，她猛地砸向湖水中的影子！

　　“走開(kāi)！我不想見(jiàn)到你！”

　　水面激起波紋一圈又一圈地蕩漾開(kāi)去，站在她身后的懷夜夏負(fù)(fù)手而立，一雙敏銳的雙眸似乎測(cè)(cè)透了她的想法。

　　“看著他們?cè)諞黃?，你傷心了？?p>　　未夏簌地轉(zhuǎn)(zhuǎn)過(guò)身，煩悶地道出一句：“是又怎么樣？！”

　　“若是你喜歡他，我便讓他留在獨(dú)(dú)宿城，陪在你身邊?！?p>　　這句話讓她的心頓時(shí)(shí)涌起一股濃重的怒氣。

　　“獨(dú)(dú)宿城永遠(yuǎn)(yuǎn)都是這樣，隨心所欲地左右別人的人生！”

　　將她這個(gè)(gè)神農(nóng)(nóng)谷的私生女嫁給素未謀面的龍玄山莊少主，又因她逃婚不惜傾巢而動(dòng)(dòng)，她還記得三年前那浩浩蕩蕩的人馬氣氛肅殺，她拼命抓住父親的手流淚企求，他還是將她送上了去往龍玄山莊的花轎。

　　南方勢(shì)(shì)力崛起，他想要穩(wěn)(wěn)固獨(dú)(dú)宿城的地位，就必須借助龍玄山莊的力量，而她這個(gè)(gè)名義上的女兒，不過(guò)是權(quán)(quán)勢(shì)(shì)和地位下的犧牲品！

　　“你也和爹爹一樣，一樣的不擇手段！”

　　利用過(guò)后就無(wú)情地覆滅曾經(jīng)(jīng)的盟友，她永遠(yuǎn)(yuǎn)也不會(huì)(huì)忘記，當(dāng)(dāng)龍玄少主眼睜睜看著一個(gè)(gè)又一個(gè)(gè)的同門(mén)倒在面前，那種仇視和絕望！

　　“他是爹爹硬要塞給我的夫君，也曾三媒六聘明媒正娶，為什么......”

　　“......”

　　“為什么你要聯(lián)(lián)手血煞滅了他家滿門(mén)？！”

　　微風(fēng)(fēng)輕吹，拂起懷夜夏暗紋銀繡的深藍(lán)(lán)色墨衫，他似乎不想辯解，又或者面對(duì)(duì)她連解釋的必要都沒(méi)有。

　　“我恨你！”

　　她最后吐出三個(gè)(gè)字，之后就頭也不回地狂奔而去！

　　懷夜夏看著那抹鵝黃色的身影漸漸跑遠(yuǎn)(yuǎn)，沒(méi)有阻攔，也沒(méi)有言語(yǔ)一句。

　　外征而歸的下屬走過(guò)來(lái)俯下身子先行一禮，之后恭敬地說(shuō)道:“城主為何不向未夏小姐解釋清楚，當(dāng)(dāng)年龍玄山莊野心勃勃，甚至以小姐為人質(zhì)(zhì)威脅城主，如果不將其除掉獨(dú)(dú)宿城將永無(wú)安寧......”

　　“袁修?！?p>　　他的話還沒(méi)有說(shuō)完，就被懷夜夏打斷：“在利益面前，只有仆從，沒(méi)有盟友?！?p>　　袁修垂下頭，不再插言當(dāng)(dāng)年的事情，雙手奉上一塊玉牌，那上面靜刻著三個(gè)(gè)字——風(fēng)(fēng)雨軒。

　　“風(fēng)(fēng)雨軒失去莫承的領(lǐng)(lǐng)導(dǎo)(dǎo)亂如散沙，現(xiàn)(xiàn)已收割完畢，北下不少門(mén)派如愿與我獨(dú)(dú)宿城修好！”

　　“接下來(lái)是誰(shuí)？”

　　“雷門(mén)霍家！”

　　******

　　黃昏的夕陽(yáng)西沉，晚霞將空中一縷氤氳的氣息散發(fā)(fā)開(kāi)來(lái)，一抹殘紅在白云的折射下分外明艷。

　　離白衣染血，閉著雙眼，心臟被蹂躪的疼痛讓他知道自己對(duì)(duì)殺戮還沒(méi)有完全麻木，小時(shí)(shí)候記憶中的夕陽(yáng)又浮現(xiàn)(xiàn)在眼前，鮮血蔓延，一片荒蕪。

　　一雙血手忽然抓住了他的衣角，垂下眼簾，他看向倒在地上垂死的霍家新任掌門(mén)人霍楚，他眼中涌溢著濃厚的哀憾。

　　“她......還好嗎？”

　　奄奄一息，霍楚似乎用盡所有的力氣艱難地問(wèn)著:“她在縈舞閣一直等待的人......是你？”

　　粼粼的溪水，兩百個(gè)(gè)河燈，他曾經(jīng)(jīng)在每一個(gè)(gè)河燈之上都寫(xiě)下三個(gè)(gè)字，跟我走，他想帶她回雷門(mén)霍家，可是她拒絕的干凈徹底，不給他留下一絲希望和余地。

　　“我真的很想感動(dòng)(dòng)她......就算......再努力也牽不到她的手......”

　　他也做不到灑脫放棄......

　　虛弱地?fù)P起嘴角，霍楚的笑容苦澀而悲涼：“現(xiàn)(xiàn)在的她......一定很恨我吧？”

　　他永遠(yuǎn)(yuǎn)也忘不掉她當(dāng)(dāng)時(shí)(shí)的眼神，冰冷疏離得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為了整個(gè)(gè)家族他利用她除掉了池淵，可是在之后的每一個(gè)(gè)日夜，她的眼神都如同夢(mèng)(mèng)魘纏繞在他身上令他窒息。

　　殷紅的血液突然嗆咳而出，他盡力壓制，斷斷續(xù)(xù)續(xù)(xù)地念著:“答應(yīng)(yīng)我......一定要好好照顧她......別讓她再......孤苦無(wú)依......一個(gè)(gè)人......”

　　“好......”

　　聽(tīng)到這個(gè)(gè)字，他欣慰地?fù)P起嘴角，哀憾的眼里瞳孔慢慢變得渙散。

　　若有下一世，他一定要早一點(diǎn)(diǎn)遇到她，比他更早一點(diǎn)(diǎn)，他想溫暖她冰冷的手，看見(jiàn)她明媚的笑顏，他想拭去她眼里所有的傷......

　　遠(yuǎn)(yuǎn)處，慌忙趕來(lái)的語(yǔ)蝶眼睜睜地看見(jiàn)了這一幕，她飛奔到尸體旁，看著猩紅的血液無(wú)窮無(wú)盡地向四面奔流，滲透到她的腳下，又繼續(xù)(xù)蔓延......

　　“少爺......”

　　喃喃念出這個(gè)(gè)兩個(gè)(gè)字，她的身子開(kāi)始止不住地顫抖，就快要成為他的妻子，就快要得到的幸福！

　　可是，就這樣......就這樣被他給毀了！

　　“為什么？！”

　　她憤怒地盯向離，腦海中不斷閃過(guò)將他碎尸萬(wàn)段的畫(huà)面！

　　“他只是不想屈服！他只是不滿獨(dú)(dú)宿城以強(qiáng)(qiáng)壓弱吞并稱(chēng)霸！為什么？！為什么你要?dú)⒘慫?？?p>　　奮力拾起地面上的長(zhǎng)刀，她嘶吼咆哮地向著他砍去！

　　看著眼前的語(yǔ)蝶，他沒(méi)有閃躲，任由鋒利的刀刃陷進(jìn)(jìn)肩膀，硬如烙鐵！

　　語(yǔ)蝶不死心還想再一次舉刀，這一次卻被攔住，巨大的力道由掌心傳進(jìn)(jìn)刀身，接著砰地一聲被震碎，零落的碎片四散掉落，如同一顆拼湊不完全的心......

　　“啊——”她悲憤地哀吼:“為什么不殺了我！”

　　離轉(zhuǎn)(zhuǎn)過(guò)身，沒(méi)有回答。

　　語(yǔ)蝶狂恨地盯著那漸行漸遠(yuǎn)(yuǎn)的背影，撕心裂肺地吶喊：“總有一天！我會(huì)(huì)讓你為今天所做的一切付出代價(jià)(jià)！我會(huì)(huì)讓你生不如死！”

　　******

　　歇斯底里的聲音在夜幕中回旋......

　　無(wú)垠的空中沒(méi)有一顆星辰，只有清冷的月光映下，照在佇滿墓碑的山地上面一片蕭索。

　　漆黑淹沒(méi)的地方，一雙眼睛正在凝望。

　　離一襲白衣染滿鮮血，立在無(wú)數(shù)(shù)墓碑前如同著了一件守殯的喪衣，名單上的第三個(gè)(gè)人，若是到了最后一個(gè)(gè)，他是會(huì)(huì)解脫，還是會(huì)(huì)更加痛苦？

　　夜風(fēng)(fēng)吹過(guò)，夾雜著血腥的氣味......

　　芷曼慢慢向那抹白色身影走近，開(kāi)口冷言說(shuō)道:“霍楚死了，你一紙戰(zhàn)(zhàn)書(shū)擊敗了三個(gè)(gè)門(mén)派掌門(mén)，明明知道獨(dú)(dú)宿城主引你前去的目的，就是為了利用你除掉與獨(dú)(dú)宿城為敵的人，縱使無(wú)法徹底將八個(gè)(gè)暗地里對(duì)(duì)抗獨(dú)(dú)宿城的門(mén)派瓦解，也能不耗費(fèi)(fèi)獨(dú)(dú)宿城的力量對(duì)(duì)他們?cè)斐芍貏?chuàng)，如此，他便可以不費(fèi)(fèi)吹灰之力徹底剿滅！”

　　“......”

　　“就算是為了曲憶，以你的能力也可以將她帶走，何苦要留在那里替獨(dú)(dú)宿城賣(mài)命？你是怕獨(dú)(dú)宿城主會(huì)(huì)傷害她？還是怕她病弱的身子經(jīng)(jīng)不起長(zhǎng)途跋涉的奔波？又或者......”

　　她突然停頓下來(lái)，不想道出接下來(lái)的猜測(cè)(cè)。

　　“你感激他？感激他救了曲憶的性命，讓你還有機(jī)(jī)會(huì)(huì)可以握緊她的手？”

　　凄清的月亮光中。

　　離微微勾起嘴角，他沒(méi)有回頭，只是靜聲道了一句:“許久未見(jiàn)，你一開(kāi)口就是質(zhì)(zhì)問(wèn)我嗎？”

　　“是！”

　　芷曼攥住拳頭，痛聲說(shuō)道:“以冷漠的態(tài)(tài)度去做不愿意的事，即使違背意愿，也要完成名單上的任務(wù)(wù)，你看似不在意，可是每次有人倒下痛苦都與日俱增，明明知道付出再多努力也是無(wú)用，何苦讓自己陷入絕望一再疼痛？”

　　“......”

　　“為了她，該做的不該做的你都已經(jīng)(jīng)做了，閣主......是時(shí)(shí)候放下了！”

　　“放下？”

　　緩緩垂下眼簾，他伸出自己染血的手，嘴角的笑容涼薄又無(wú)力。

　　她說(shuō)放下？可是這滿身的鮮血，從年少時(shí)(shí)起就已經(jīng)(jīng)洗不清放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