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宮外隱隱約約傳來的打更聲,慕容皓揉了揉眼睛,有些疲憊的放下了手中批到一半的奏疏?,F在已經是三更天了,但他身旁卻還堆著足足半人高的奏疏,等待他去批閱。從登上皇位的第一天起,慕容皓就已經把熬夜當成了一種習慣,特別是慕容德反叛事件過后,慕容皓就開始變得愈加多疑了。所以前不久,他特地下令,往后朝中不論大事小事,最后都必須要到他這兒來過審。自己不點頭,這件事就不能執行!如此強硬的集權所帶來的后果就是,有不少重要的事情都被耽擱下來了,遲遲得不到處理。原因很簡單,慕容皓就算再努力工作,但他說到底也是個人啊,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所有政事最后都要交給他過審,那大世朝的辦事效率自然就可想而知了。
說實話,面對如山的奏折和數不清的破事,慕容皓心里也有些后悔了,但狠話已經放出來了,要是自己還沒堅持幾天就慫了,實在是有點。。。沒面子。慕容皓咬牙堅持了幾天,差點累死在龍案上。最后還是梁桂等人心竅玲瓏,覺得這不是個事,萬一天子圣軀累出什么毛病來怎么辦?當然了,這是比較官方的一個說辭,是勸給皇帝陛下聽的。實際上,是梁桂他們實在受不了這種低下的工作效率了。本來大家干得好好的,您老人家非要來這一手,搞得大家還以為自己犯了什么錯呢,原本的工作熱情也都沒有了。再者說了,您要是能一個人撐起一個朝廷,那還要我們干嘛?
在大家的勸說下,慕容皓在“被逼無奈”下撤銷了這一決議。于是,朝政再一次回到了正軌。但事情卻依舊很多。先前提了,世國建國初有三大隱患:北方鮮卑、西北爾禹、東南?;肌,F在鮮卑已平,北方異族也全都俯首稱臣了,可以說是皆大歡喜。世國在應對北方異族上,是下了本錢的。不論軍隊也好,糧草輜重也罷,每年,為了防備和進攻鮮卑、匈奴等異族,朝廷都要從國庫中撥出至少四成的錢糧來?,F在北方已定,世國的財政壓力也得以緩解,慕容皓開始把重心從軍事上轉移到了農桑、商賈、水師建設之上。俗話說的好,有了錢就好辦事,不管你是吃喝嫖賭還是為民做主,沒錢你一件事也辦不成。在他和文武群臣的努力下,天下安定,歌舞升平,百姓安居樂業,土匪、乞丐、流民等社會不穩定因素也在一天天的減少,商賈農桑發展迅速,南方沿海地區也有不少海外的商人慕名而來,這些都極大刺激了世國的財務增長。不知不覺間,世國已經從亂世的陰影中逐漸走了出來,宛如初春新生的嫩芽,迎著陽光茁壯成長。
當然,不和諧的因素也有。三月初,新任揚州刺史谷應嘆剛剛上任,就得到了一個不太愉快的消息:一千余倭奴水賊,就在谷應嘆到任的前一天,突然襲擊了會稽郡治所山陰以北的奉岬港。港內五百余世國駐軍以及周邊兩千多百姓全部遇害,無一幸免。
谷應嘆得到消息后不敢遲疑,先是差人備份了戰報,快馬送到北平。然后又親自帶隊,準備啟程去吳郡找時任水師大都督的柳暉。
柳暉已經不是當年的黃河水匪了,現在他是世國的水師大都督,水軍中的一把手。當然了鑒于世國水軍實在擺不上臺面,所以柳暉這個大都督其實也就那么回事。說重要也挺重要,說不重要,其實也不怎么重要。世國憑弓馬取天下,就是昔日打揚州陳國的時候,也是借了天時,很少用到過水師這一編制。但他現在人在揚州,揚州水面上出了事,他就必須要負責。所以谷應嘆得到消息后第一個找的,就是他。
柳暉很客氣的接待了谷應嘆,谷應嘆入堂坐下后,便迫不及待的把剛剛得知的戰報一股腦的倒給了柳暉。柳暉十分認真的聽他噴口水,還時不時的點頭配合。谷應嘆見狀大喜,暗道這事兒有譜了。當即建議到:“大都督,既然您現在已經知道了此事,不知您何時發兵啊?下官愿隨您左右,搖旗掠陣,為山陰奉岬港冤死的軍民做主!”
“呵呵,谷大人真是一位好官啊,”柳暉一邊親自為其添茶,一邊笑著說道,“揚州百姓有了您這樣的父母官,那可是八輩子都修不來的福氣?。 ?p> “大都督謬贊了,不知您何時出兵?。俊惫葢獓@微微一愣,他可不是什么小年輕,他在爬上揚州刺史這個位置前,也是熬了近近十年的資歷的。柳暉這句話一出口,他就察覺出不對了。這種客套的官話,往往都是婉拒的開始。為了不讓柳暉順著說下去,谷應嘆也顧不上其他了,緊接著又追問了一句。
果不其然,柳暉臉上涌出一抹尷尬。思來想后,柳暉嘆了口氣,最終決定還是實話實說:“谷大人,容本督實言相告,此事,本督出不了兵。就算出了,也注定無功而返。您還是請回吧?!?p> “這。。。這是何意?”谷應嘆愣住了,疑惑的問道。
“這些倭奴,戰船輕巧靈便,在海上如同輕騎兵一般,來去如風,”柳暉耐著性子解釋道,“而我軍水師戰船,要么是當年陛下親自畫的巨型戰船,要么就是后來俘虜的陳國和江南諸家反王的戰船。小的戰船不是那些倭奴戰船的對手啊,而且出的兵多了,這些倭奴根本不會露頭的,咱們要在茫茫大海上找到他們,難如登天?!?p> “那陛下當年在鄴城閱兵的戰船呢?那些戰船也打不過倭奴嗎?”谷應嘆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急忙問道。
“當然打得過,”柳暉點點頭,但隨即又搖搖頭,“但那么大的戰船,倭奴又不是傻子,他們會站在原地等著我們去打嗎?更何況,這些戰船,本督手上,只有五艘啊?!?p> “怎么會只有五艘呢?”
“當年陛下把圖紙送到了青州,最后直到閱兵,一共也才只有二十艘?,F在十艘在黃河大營,五艘在青徐二州以東,本督帶下揚州的,就只有五艘。這五艘戰船要是都拉出去打仗了,本土若有變,本督豈不是罪過更大?”
谷應嘆被問得啞口無言,說到底他也只是個文官吶,哪里懂軍事?沒辦法,谷應嘆只好再度上書,請求朝廷撥款,整改水師戰船。
這封奏疏得到了慕容皓的高度重視,他還特意抽空和梁桂等心腹商量了一下。雖然國家這些年也沒省下多少錢(都拿去給慕容皓打仗了),但該用的錢還是不能吝嗇。正好北方已經平定了,每年都能省下來不少錢,慕容皓大筆一揮,直接從這筆錢里撥出了一半,連夜運到揚州。
當然了,錢給你們,并不代表我就不管這件事了。東南沿海的?;紡年悋菚r候就有了,直到現在的世國,兩代國家都一直不怎么重視,放縱的結果,就是它已經嚴重到了令人望而生畏的地步。據統計,東南沿海一帶的水賊、倭奴將近一萬人,大小戰船數百艘,這還是海里的,陸地上還說不準有多少他們的同黨呢。但這些年隨著世國打壓力度的加大,陸地上的水賊內應基本上都被消除了,所以現在剩下的唯一問題,就是漂在海上的那些哥們。
谷應嘆是個好官,工作負責,但可惜軍事上是個白癡。搞搞后勤沒問題,真要上前線那就是去送死的。柳暉有本事,打仗也不含糊,在水軍中素有威望,但他也有個缺點,估計是當初做水賊時留下來的老毛?。合矚g計較。你要讓他出兵,那他肯定會預先去踩踩點,確定這場仗自己能打,他才會去打,不然就是朝廷諭旨到了,他也有一萬個理由不出兵。說到底,他是個看重成本的人。這種人沖鋒陷陣沒什么問題,但要讓他去統籌大局,那大家還是早點洗了睡吧。
所以,慕容皓要親自指派一個既信得過、又有本事的人,由他接手東南這個爛攤子。而他指派的這個人,并不是自己的那些老班底,而是一個默默無聞的白面書生,他的名字叫聞承泰。
聞承泰,青州東萊盧鄉人。于尊武十三年入仕,由于成績不太理想,所以被分配到了并州的一個小城做官。后來做出了政績,聞承泰才被調回北平,擔任大司農部丞一職。簡單來說,就是和國家財政沾邊兒的。
有一天,慕容皓閑來無事,便命人把去年的財務賬本拿給他看。而那天恰好大司農府的人都不在,所以負責呈閱賬本的,就是正在值班的聞承泰。慕容皓本來沒怎么注意這個人,聞承泰長得很普通,一張大眾臉,要慕容皓記住實在是有點難。但也就是從這刻開始,聞承泰散發出了真正屬于他的光芒。
慕容皓翻了一會兒,覺得沒什么意思,抬眼一瞟,看著眼前這個模樣老實的小官,心中便起了玩笑的念頭。當即把賬本一拍,故意板著臉對聞承泰道:“聞承泰,朕來問你,為何這去年的帳本中有諸多紕漏?還有不少含糊不清的地方,莫非是你們受了誰的好處,故意記成這樣的嗎?”
這要換了別人,估計已經開始磕頭賭咒發誓了,但聞承泰比較冷靜,不慌不忙的對慕容皓說道:“陛下,敢問是何處有紕漏?您只管說來,微臣一字不漏的給您背出來!不管多一字還是少一字,只要錯了,微臣甘愿自刎謝罪!”
這下慕容皓來興趣了,立刻應允了。當然了他也不會去真的殺了聞承泰,本來就是和你開個玩笑,那么認真干嘛?慕容皓重新翻開賬本,一連點了七八個日期,下面的所有記錄,聞承泰想也不想,張口就來!不僅記得熟,還記得準。慕容皓倍感驚訝,又換了其他幾本賬本,專挑那些又長又雜的爛賬提問,聞承泰依舊面不改色,一字不差的背完之后還順帶提了下對這筆爛賬,自己個人的意見和解決辦法。換了好幾本后,慕容皓忍不住拍案叫絕:“大才啊!聞承泰,你有如此本事,為何不早些展露?難不成是大司農妒才,刻意打壓你嗎?”
“回陛下,大司農乃國之柱石,一直提攜鼓勵微臣,從未有過什么打壓之舉,”聞承泰一拱手,正色道,“微臣雖能過目不忘,但這對國家而言,并沒有什么大用啊。若是僅憑這點旁門左道,就身居高位,對其他人來說,那就太不公平了。微臣想,若哪日身居高位,那一定是微臣對國家有莫大的用處。否則,微臣寧愿不要這個富貴!”
“那你覺得,自己有何所長呢?”慕容皓饒有興趣的問道。從沒見過這種人,身居低職,卻敢在自己面前表露出一番雄心壯志。但不知為何,慕容皓并不怎么反感。
“微臣想懇請陛下,將臣剝去官職,貶到揚州參軍!”
“哦?這是為何?”慕容皓著實被嚇了一跳,看著聞承泰認真的模樣,奇怪的問道。
“微臣老家在青州盧鄉,微臣小時候,有一隊倭奴趁夜打進了城墻,殺了微臣全家。幸得家中長兄及時把我藏進了水缸,微臣才得以逃過一劫。雖然后來朝廷出兵剿滅了這隊倭奴,但微臣心中還是放不下這口氣。近幾年青州太平,微臣一直找不到報仇的機會。聽聞揚州有倭奴為禍,臣請陛下將臣革職,貶去東南!”
“嗯,還是個孝子,”慕容皓點點頭,“可你一介文生,肩不能擔手不能提,怎么上陣殺敵呢?不如這樣,若你真相為國建功立業,朕可以把你調到水師都督柳暉帳下做個文吏,朕遲早要收拾這些倭奴,到時候,你有的是機會報仇。如何?”
“臣謝陛下,但據臣所知,朝廷在揚州的水師力量并不完備,敢問陛下,這個爛攤子您打算如何收拾,何時去收拾呢?”
“這。。。你說呢?如果讓你去清除海患,你會怎么做?”慕容皓有些尷尬,雖然他一直在積極準備清除海患,但說到具體計劃,其實他還沒著手去制定。尷尬之余,慕容皓把球又踢回給了聞承泰。
“啟奏陛下,”聞承泰胸有成竹的回到,“微臣預計,在五年之內,徹底清除?;迹 ?p> “哦?愛卿想要怎么做?”那意思是,大話我聽多了,你要真有本事,就給我劃出個道兒來。
“五年時間,頭一年,微臣要整頓揚州水師軍紀,提拔忠良,鏟除兵痞惡霸。同時,微臣要讓整個東南軍民一心、將帥合力,東南局勢之所以亂成如今這個樣子,就是缺少統一的指揮。只要有人把這一盤散沙聚在一起,何愁外敵?”
“中三年,微臣請求朝廷撥款,一邊建造新式戰船,一邊從南方挑選善水性的忠勇壯士入軍訓練。三年之后,臣擔保,這支水師將會脫胎換骨,無敵于天下!如果朝廷撥款充足的話,臣還想在沿海修筑防線,增加烽火臺和守軍,以防倭奴突然襲擊。退一步講,就算擋不住,也能拖延他們劫掠的動作,為朝廷援兵增取時間?!?p> “最后一年,微臣安排好內地防務后,會親自指揮水師,出海剿滅倭奴!”
“可是,朕聽說,這些倭奴居無定所,而且極善逃跑,大??刹槐汝懙匕?,稍有不慎就會全軍覆沒。在這種不利情況下,你要怎么剿滅他們呢?”
“回陛下,臣想過這個問題。臣覺得,與其分兵去逐個擊破,不如挑出其中勢力最大的那一個,一般像這種級別的水賊,肯定會有固定的據點。只要集火消滅掉他們,剩下的必將破膽!然后,再請陛下書信一封,詔告天下,赦免所有海賊之罪,并準許他們帶著各自的船隊來揚州,加官進爵!”
“然后,再集合軍隊,圍而滅之?”慕容皓臉上露出一絲笑容,“聞承泰,你好大的膽子。朕的圣旨,在你那里,就變成了誘敵的工具嗎?”
“若能使東南太平,陛下又何惜一旨?”聞承泰依舊振振有詞。
“。。。若真能平定?;?,別說一道圣旨,多少瞎話,朕都不會在意,”慕容皓沉默了一會,突然站了起來,鄭重的對聞承泰說道,“聞愛卿,朕欲讓你前往揚州,平定?;肌>桶茨闼f的五年之計來做,你可有把握?”
“臣謝陛下恩識!”縱使聞承泰再怎么淡定,這時多多少少都有些激動了。撩袍跪倒在地,叩首道,“不過,揚州現有揚州刺史在任,又有水師大都督柳暉坐鎮。敢問陛下,臣到了那里,是聽他們的,還是他們聽我的?”
“既然用你,自然是他們聽你的,”慕容皓揮了揮手,“這件事情不用你費心,朕會考慮到一切的。你回去準備準備,等朝廷撥往揚州的銀子審好了,你跟著銀子和詔書,一起去揚州?!?p> “臣遵旨!謝吾皇圣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