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老者的目光，林嘯望見，那邊已經有人買來了棺材，那些人已幫忙把死者入殮，開始出發抬往城外了，一路還有人撒著紙錢。

　　那叫雙兒的姑娘手舉白幡，緩緩走于其中。

　　打量著那些人的背影，林嘯有些納悶，轉頭對老者道：

　　“前輩，您看那些人……都是年輕力壯的，怎么不去找點活計，寧愿在此地等著喝一碗粥湯？”

　　“這年頭，哪還有什么活計可干吶……不瞞公子，即便偶爾有一些短工活，一天也只能得個十來文，可如今的米價，已經漲到了一百文一斤，累死累活干一天，才只能買一把米……第二天哪還有什么力氣干活呀？……哎!”

　　“啊？！”

　　林嘯失聲驚呼道，“這么貴？”

　　在安南的時候，陳一鳴跟林嘯聊起過大明的物價。

　　他知道，一兩白銀等同于銅錢一貫，合一千文。

　　在萬歷朝之前，大明的物價還是比較穩定的，官府規定，一兩銀子可買大米兩石，大概二百四十斤，一百文錢，大約可以買二十多斤大米。

　　自萬歷后期開始，因稍稍放寬海禁，自西洋通過海上商路流入大明的白銀越來越多，白銀的購買力連續下降，到明末時，一兩銀子便只能買一石大米了。

　　即便如此，一百文也還可以買十多斤，怎么現在竟然只能買一斤了？

　　“還不是這兵災給鬧的？加上到處鬧災荒，饑民遍地，糧食能不貴嗎？……鹽巴更貴呢！”

　　“那……”

　　林嘯黑著臉，沉聲問道，“這年頭，買一個丫鬟所費多少？”

　　這胡理黃只出三斤大米的價，就想買個女人，這得多黑呀？

　　“這……尋常的年成，買一個使喚丫鬟，少說也得五兩十兩的……雖說這兵荒馬亂的，人命不值錢，可怎么也得三五貫的吧？哪有出三百文就買個人的。”

　　湯平斟酌著，慢慢說道，目光中卻帶著古怪，怎么這位爺像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一點行情都不懂？

　　“這么說起來，那姓胡的，真是可惡之極！”

　　林嘯說著，掏出最后那個銀錠，往桌上一放，起身對那湯平道：“前輩，林某還有些事，得先走一步了，麻煩前輩招呼大家吃點便飯，余下的銀兩……便給了那姑娘罷。”

　　他準備去找瞿式耜好好談談，官府這么干可不行！

　　至少得讓百姓吃上干飯吧？

　　……

　　正在這時，遠處亂哄哄地奔來一隊人，吵嚷嚷著要拿人。

　　林嘯剛站起來，中間一人便遠遠指著他叫道：“就是他！就是這小子！別讓他跑啰！”

　　林嘯聞聲回頭，只見來人是十多個衙役，都挎著腰刀，看起來像是捕快，中間那位鼻青臉腫，被兩人架著正嚷嚷的，不是胡理黃還能是誰？

　　“還沒完沒了了！”

　　林嘯目光一凝，心里恨恨道。

　　“你是何人，為何在此擾亂善棚秩序？”

　　領頭一人伸手指著林嘯，森然喝道，此人黑色帽子上插著一根羽毛，貌似都頭。

　　“敢問在下哪里擾亂秩序了？”

　　林嘯面沉似水，冷冰冰的道。

　　“你在這么多饑民面前藐視王法，無故逞兇毆打公差，是何居心？”

　　“對！就是這小子打的老爺我！哎～呦！……韋都頭，還不把他拿下？”

　　胡理黃在兩名手下的攙扶下，捂著自己的嘴巴，惡狠狠地瞪著林嘯，一開口說話，那掉了兩顆門牙的嘴巴就像個黑洞，說話都漏著風。

　　“就你這等欺良霸善之徒，我還嫌下手輕了！”

　　林嘯瞇了瞇眼，厲聲呵叱道，“朝廷運來數萬石糧食，足夠五六萬饑民吃半個月的，你們就是這樣賑災的？”

　　“呦呵！小子還挺橫！見了公差都敢這么狂？軍國大事，也是你這種人敢妄議的？”

　　都頭韋彤輝聞言，陰陽怪氣的道。

　　“你們就不問問，我為何要揍他么？”

　　林嘯怒氣勃發，聲音越來越冷，“此獠不好好辦差，凈干些趁人之危的勾當，還動不動出手打人，難道不該教訓教訓么？”

　　“好，該不該的，我們就去公堂問話吧……帶走！”

　　“若是我不走呢？你等便待怎樣？”

　　林嘯見此人不分青紅皂白就要拿人，分明就是胡理黃一伙的，心頭怒氣愈盛，冷厲的目光，就像箭一樣刺進韋彤輝眸子。

　　“這就由不得你了……我告訴你，去了公堂，治你個擾亂秩序還是輕的，我看你倒像個韃子的奸細！”

　　韋彤輝見林嘯又臭又硬，勃然大怒，厲聲喝道，“兄弟們，拿了！”

　　特么的！這野漢，還真不把老子當干部！

　　“諾！”

　　眾捕快倉朗朗抽出腰刀，圍向林嘯。

　　看那架勢，不比剛才胡理黃的手下了，舉手投足倒是透著幾分專業。

　　“對！此賊就是個奸細……兄弟們快把此賊拿下，押至府堂重重拷問！老爺我重重有賞！”

　　胡理黃手舞足蹈，叫聲越發高亢而尖細，“此賊若是反抗，給我當場擊殺……一切有老爺我擔待！”

　　“兄弟們，聽到沒有？殺無赦！”

　　韋彤輝得到胡理黃的承諾，神情一振，大叫道。

　　“誰敢動我！”

　　林嘯垂手而立，臉色鐵青，心中殺意頓起，聲音冰冷得仿佛來自地獄。

　　這種草菅人命的公差，不要也罷，在這種人治下，小民百姓能有個好？

　　眾捕快眼看林嘯單槍匹馬被圍于中間，卻毫不慌張，尤見其目露寒光，隱隱透出一股煞氣，當下心中生怯，舉著腰刀紛紛作勢卻不敢上前……

　　“閃開，是何人大膽拒捕，還這么大的口氣？”

　　一個陰冷的聲音驟然響起。

　　林嘯聞聲回頭，不知什么時候，自己身后居然來了一隊錦衣衛。

　　帶隊一人長著一張鞋拔子臉，身穿綠色錦繡服，頭戴黑色圓頂小烏紗，腰間赫然佩著一柄細長的繡春刀，一對細長眼，正用陰冷的眼光注視著自己。

　　這些人大約有十來個，他們確實是錦衣衛，帶隊那人，名叫蔣浩，是一個小旗。

　　他們為何會恰好來此，不得而知。

　　明代的錦衣衛，始于洪武年間。

　　當初，明太祖朱元璋，為加強中央集權統治，尤其為提防大臣生有異心，特令其掌管刑獄，賦予巡察緝捕之權，其機構名為錦衣衛指揮使司，下設南、北兩個鎮撫司。

　　其中，北鎮撫司因掌管詔獄而臭名昭著，主要從事偵察、逮捕、審問等活動，是一個身兼皇帝禁衛，以及從事白色恐怖活動的特務機構。

　　自明中期始，錦衣衛的最高長官為左都督。

　　下面，設一個指揮使司，及兩個鎮撫司。

　　鎮撫司下轄十四衛所，其勢最盛時，有一萬多人，各級統領官依次為指揮使、千戶、百戶、試百戶、總旗、小旗，普通軍士則稱為校尉和力士，每個小旗約有十人。

　　目前朝中，因左都督空缺，之前的實際首領便是指揮使馬吉翔，現在，馬吉翔已被拿下，其最高長官，正是剛剛回朝的都督同知，李元胤。

　　前些天，李元胤將他們關在營內，好好整頓了一番。

　　如今，卻已經恢復其在行都城內的巡邏值勤任務，只是把宮禁和城門守衛，換上了自己的嫡系禁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