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難道忘記了，她已經不再記得你，你們再也回不到當初了。你為她這么做，值得嗎？”晞月聽著乾行修的話，楞了下，并沒有直接回答乾行修的話，而是不解反問道。

　　她幾乎懷疑她兒子被這愛沖昏了頭腦，瘋了！他在說什么？就算要受傷，就算要反噬，就算要承擔，都要他一人來做。想替唐傾羽分擔痛苦，卻又不希望，自己的受傷牽連到唐傾羽。值得嗎？！這一點都不公平！憑什么她兒子要做到這份上，憑什么，她唐傾羽何德何能得她兒子對唐傾羽如此付出！此刻，連她這個身為乾行修母妃的人，都不禁嫉妒起唐傾羽！

　　“母妃，你忘了，沒有人能一直活在‘當初’，而我也不想一直和傾傾活在‘當初’。不管她現在，是否還記得我。不管她現在，是否還愛著我，我都不會丟下她一個人。

　　傾傾是人，不是一件可以拿稱，來稱一稱值多少的物品。您告訴我，我該怎么回答您，我付出的一切，值不值得？”年少那句‘他不會丟下她一個人’的話，如今才真切意識到，那并不僅僅是年少安慰她的話語，那也是他對她一生的承諾。

　　愛這件事，又該拿什么去衡量，公不公平呢？又該如何去計算，值不值得呢？

　　如果，對比有價可言。別說她在他心中是無價，而是這個問題一開始，在愛里，本不該存在，有了對比，有了傷害，愛，也有了劃痕，那才是不值得吧。

　　乾行修的話語讓晞月久久沒有回話，她看著乾行修的面孔，有那么一瞬間，她覺得，她從來都沒有真真正正的了解過她的兒子。有那么一瞬間，她后悔生了一個癡情的兒子。有那么一瞬間，她希望唐傾羽和乾行修可以好好在一起，唐傾羽可以不要再傷害她的兒子。有那么一瞬間，她意識到，在這場命運對他們設下重重磨難的人生里，她不知不覺也成了其中磨難的一環。如果晞月早知道，乾行修今日有這一遭，她當初就不會讓唐傾羽離開天宮，也許，唐傾羽就不會受傷，乾行修也不會有今日這一劫。可是，此時，后悔，太晚了。

　　謝昀季在外頭等了一炷香的時間，一直緊閉關著的殿門被推開，晞月走了出來，目光沉沉的看向殿內，腳步沉重的行過來。在晞月要路過謝昀季的時候，聽到謝昀季出聲道：“姨娘！傾羽怎么樣了，醒過來了嗎？”聽著謝昀季對唐傾羽關心的話，晞月并沒有回眸看他，而是不知喜怒，淡淡的回復了句：“醒了。”唐傾羽是醒了，可是她的兒子，為了減少他受傷時對唐傾羽帶來的牽連，付出了更深的代價。哪有人固執到如此，情愿自己承受兩倍的痛苦，也不愿將其中一份讓本該承受的人承受。她還能說她兒子什么？再攔著他們相愛嗎？

　　算了，就由他去吧，越是阻攔，乾行修越是受傷，她為人母，又如何不心疼。

　　唐傾羽醒過來的時候，乾行修就守在床前，他緊緊握著她的手，是那么眷戀而不自知。可是，當唐傾羽目光與乾行修相對上的時候，他們共同意識到，眼前的彼此不僅僅是眼前的彼此，那更是曾經生生世世的彼此。那種目光里所帶的眷戀、熟悉，又騙了他們之中哪一個。

　　“你知道了什么？”那是唐傾羽沉睡數日，醒來，說的第一句話。

　　“一切。”乾行修短短兩個字，卻是分外沉重。那曾經共同度過的生生世世，此時此刻全都在這兩個字里。他第一次意識到，如果生命的分量很重，那么這曾經的生生世世的分量便是沉重到，此時此刻像一塊又大又重的石頭，壓著他的心，壓的讓他有一瞬間覺得難以呼吸。他突然很心疼，面前這個知道了一切心愛之人。他突然明白，那些唐傾羽昏睡的日子，并非不是她不想醒來，而是那塊此刻壓在心上叫他難以呼吸的石頭，不讓她醒來。

　　唐傾羽聽著乾行修故作淡然的回答，低眸不自覺苦澀輕笑了聲，她沒有抬頭看他，但聽到唐傾羽唇畔一張一合說道：“這一世...我們忘了彼此吧，我累了。”幕亭安刻在石壁上的話，簡直叫唐傾羽刻骨銘心。若不害相思，就不會長眠于此，就不會永久失去我愛。

　　在唐傾羽看來，如果對這份愛的堅持，讓他們終究有一個要失去，那不如算了，就讓她一個人承受這無名而極終的苦痛好了，至少他們彼此都好好的活著不是嗎。

　　她說著這斬斷兩人之間所有關聯，決絕的話語，聲音平靜，卻唯獨不敢抬眸看他，生怕，當觸及上他的目光的時候，那心里難受的淚水，就會沖出眼眶，不復收拾。

　　唐傾羽的話音完全落地的時候，乾行修卻是久久找不到自己的聲音。他握著她的手的手，不自覺的牽緊了緊，卻又在些許時刻之后，松開了。

　　他可以勸服自己，說一切還有可能，一切都會好起來。可是，他無法勸服，他自己不愛她。‘她累了’，如果他不夠愛她，他可以完全不顧她的感受，繼續堅持。可是如果這愛讓她承受的她累了，他無法再繼續以堅持之名變相去傷害她。此刻乾行修對心臟感受到的疼痛是兩倍的，唐傾羽無法覺察到，此刻，乾行修也在承受著她內心隱隱的難過。

　　“...你可不可以答應我，要照顧好自己。一年四季不要忘記用早膳，不要忘記換季的時候要多穿一件，不要忘記酒不可以代替水，不要忘記練功不能冒進，不要忘記要早睡，不要忘記冬日夜里寒涼下床時不要關著腳丫子，不要忘記不要逞強，眼淚在心里憋久了，會劃傷心臟，不要忘記生病的時候，不要一個熬過去，不要忘記有任何困難都可以找到天宮，哪怕不找我，不要忘記...”不要忘記，我愛你。

　　當話說到這里時，乾行修的聲音停止，他起身，不在看著那個低著頭不敢看他的唐傾羽，轉身緩步向外行去，與進殿來的謝昀季，無聲擦肩而過。

　　謝昀季站在原地看著乾行修越走越遠的背影有些出神，從唐傾羽‘這一世...我們忘記彼此吧’他就在這殿內了，他聽著乾行修絮絮叨叨，斷斷續續交代的話，心中復雜難以言明。他意外唐傾羽明明喜歡乾行修，卻要躲著乾行修，卻要讓乾行修忘記她。他意外乾行修明明深愛著唐傾羽，明明奮不顧身也要救唐傾羽，卻又在唐傾羽請求忘記的時候，答應了她。他意外，乾行修其實也有那么一刻，不似從前在心里那么討人厭。

　　他突然一點也不嫉妒乾行修了，謝昀季看著低著頭，讓人瞧不到容顏的唐傾羽，坐在床榻上，晶瑩的淚珠，滴滴滑落眼眶，打落在蓋在身上被褥上時，他第一次慶幸，他不是乾行修，他跟唐傾羽之間，沒那么多生生世世的糾葛，只有這單純一世的想去追求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