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接近晌午的時候，原本在外屋盯著小丫鬟擦拭花瓶的阿右突然提了一只鳥籠進來，說是宋家剛剛遣人送過來給她們主子閑暇時玩賞的。

　　他進來時發現老大并不在，于是就逮住了坐在屋子里的阿左，問：“這不是山上那條小溪邊上的魚狗嗎？怎么送它來的人說‘送來兩只翡翠鳥’？阿左，你看它們的模樣，是像魚狗吧？來了這么久，還是第一次有除了尉府的人來送東西呢?！?p>　　口中這樣問著，阿右的兩只眼睛也仍然湊近籠子上下左右，來來回回地打量著他們。

　　大概是寓意著好事成雙，籠子里養著兩只站得直挺挺的小鳥，紅嘴紅腳，鮮艷的翠藍色羽毛細細密密地覆蓋著整個背部，活像披了件光鮮亮麗的綢緞披風，兩只翡翠鳥像唱臺上盛裝的角兒，煞是好看。

　　阿左難得地瞟了一眼精致的籠子，然后才抬眼淡漠道：“它叫什么無所謂，不過是個不痛不癢的稱謂罷了。”

　　阿右不撞南墻不回頭，繼續向那人追問：“可是……”

　　“你還在糾結什么？呵，不過倒也像你一貫的作為，婆婆媽媽?！?p>　　這么一句話，縱然心大如阿右也聽出味兒來，一手放下鳥籠，他這一下顛得籠里關著的魚狗要半張翅膀，原地蹦跳了一步才穩住自己直挺的身體。

　　“阿左，你說話什么時候也開始含沙射影的了？有事說事，不愿意好好說，我們就出去好好干一架，你別把對別人的氣撒在我身上，我不當出氣筒！”

　　他把話一口氣全吼了出來，登時兩個人面上都不好看，都沉默了。

　　阿左是不會怕他的，打不過他也沒怕過。

　　不過有一件事阿右說得一點沒錯，他確實心里憋著氣。

　　今早，他自傷好后每日照例向流光詢問事情的進展，說話間，居然被他看出她面上的一分遲疑。

　　遲疑？

　　為什么她的臉上會有遲疑？

　　阿左面上依然不露聲色，可他的心卻皺成了皺巴巴的一團，于是他只能默默離開她在的地方，獨自待著，他必須要想出一個能解決這件事的辦法，一勞永逸。

　　又不禁回憶起與同伴分隔兩地的那個把月里，他與師伯等人整日地待在一起，和他門中弟子、金銀招募來的手下同吃同睡。

　　在那段麻木的日子里，師伯會把他當作手下一樣供自己驅使。

　　師伯本來想見的是她，可是真正找來的卻是阿左，這一私自調換，明顯擾亂了師伯原先的計劃，所以師伯對他很是不友善，緊接著，他的嫡傳弟子們時不時會來找他的麻煩，他一個人初來乍到，難免吃虧。

　　師伯給他安排事情做，讓他出任務，而這些所謂的“任務”自然是利用阿左的一身所長去解決他的一些棘手的人或事，險歷生死。

　　后來，師伯看中了他做事不留余地的狠戾，轉而對他青眼有加，開始重視他，重用他，不會輕易讓他涉險，后面更是明顯地減少了他出去賣命的次數。

　　師伯在與人談論正事時，有時阿左碰巧也在身邊，便會讓他留在一旁斟茶遞水，其實也是在變相地讓他參與這件事情的始末。一來二往的，阿左對手中正在做的這件事一點一點有了個清晰的輪廓。

　　師伯此人有勃勃野心，行事狠絕，會重用自己，大概是覺得他在某些地方與自己相像。

　　前些年師伯耐心蟄伏以保存實力，四處游走做著各種準備，現在眼看著時機日臻成熟了，便一步走到明處，手上漸漸沾染上權勢，游走于各地權貴之間，游刃有余。

　　人一旦有了錢和權，便是打通了要去的地方的道路，越來越多身懷奇才絕技的人愿意俯首帖耳地聽命于他，鞍前馬后替他辦事。

　　“權勢，真是個好東西?！?p>　　就這么不經意間，阿左便將心中所想說了出來，但話語的聲音并不大，更似呢喃。

　　但還是讓阿右聽到了，“什么？你說了什么？”阿右覺得自己像是幻聽了，好像聽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東西，又好像剛剛風平浪靜，無事發生。

　　阿左也回神，正了正嗓子：“沒什么。”想了想，又開口問他：“先前師伯給的香囊放在了哪里？”

　　流光向來不防著他們，阿左那段時間正巧出門在外，回來之后著香囊他也沒打算私自使用，也就未曾留意?？墒前⒂覅s是一直都在的，他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情，不會搪塞自己。

　　阿右顯然一愣，一度以為又是自己幻聽，但又見阿左正用目光鎖定自己，于是謹慎地問：“你想干什么？”

　　“還能干什么？無非就是替她做個正確的決定，有些事總歸是要早些解決的?！?p>　　經過這樁樁件件，阿右八九不離十也能猜得到，但是親耳聽到又是另一回事，于是不說話，眉毛眼睛都緊緊皺在了一起，心里一道聲音在反對他，似乎覺得這樣不好。

　　“在哪里！”

　　阿左此刻的聲音還算平和，但也變得帶上幾分強硬。

　　“在暖閣靠墻一個帶銅鎖的樟木箱子里，成堆衣服里，白鐵盒子裝著。”

　　阿左點點頭，對他事無巨細的回答很是滿意，欣慰地拍拍他的肩頭，抬腳就朝著暖閣走去。

　　徒留下阿右待在原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跟上去能干什么？他一個人搞得定。退，也不能去告密啊！

　　一路暢通無阻。

　　自然不會有人阻止他，唯一的知情者選擇了包庇他。在一摞摞整齊堆放的衣裙里，果然翻出一個白鐵盒子，阿左望著它笑了笑。

　　一起用晚飯的時候，阿左吃得很快，吃完之后便早早去睡覺了，沒有引起懷疑。

　　中午的時候他就拿到了可以感應到師伯的香囊，但那時正是朗朗乾坤，這些事總是要等到摸黑時候才好動手的，可是東西放在身上，又害怕香囊氣味會提前沾到自己衣裳上，于是便暫時放在了自己房中，這時正好回來取了再出去。

　　一切都很順利，順利到讓他覺得不可思議。明明這四個月里，事事不如意，事事不順心。

　　剛想打開的房門的時候，阿右像風里的一只大老鼠一樣竄進來，回身飛快地插上門閂。

　　阿左大惑不解：“怎么了，她……發覺了？”

　　“沒有，沒有?！卑⒂覕[了擺手否認，“她還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耳朵和眼睛一起決定閉目塞聽，她又怎么會提前知道？”

　　“我來是想問你，你決定好了？”

　　“嗯?！币娝掖颐γΦ剡M來，阿左還以為發生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沒想到就是這樣無關痛癢的話。阿左伸手推開擋在門前的阿右：“別擋路?！?p>　　阿右自巋然不動。

　　阿左微微嘆了一口氣，說：“師伯已經教過我這東西的用法了，不用擔心我被反噬。我只是……”他目光微閃，“幾乎明日就是尉府壽宴了，不管愿不愿意，她最遲今晚也要和師伯聯系上的。但是，我怕她優柔寡斷，婦人之仁，終誤了事。早死早超生?！?p>　　“那她怎么辦？”她晚上也要去找白鐵盒子里的香囊，到時候，發現東西早已不翼而飛，那必定露餡，現在所做一切豈不是功虧一簣？

　　阿左閉目：“給她用藥，讓她睡過這件事。”

　　而后，阿左離開屋子，去辦一件他認為十分緊要的事情，阿右也沒能閑著，隨即被他安排了事情做。

　　阿左素來嫌棄女服衣袖裙擺皆寬大，不太方便，更是不愿意佩戴會發出“叮叮當當”聲響的環佩。如今帶了這香囊出來，即便只是到屋頂上，他也不愿意系在腰上，于是便把它揣進了衣襟里。

　　所幸布料總是和特制的白鐵盒子不同，起碼不會密不透風。

　　為了不引人注意，阿左只能憋屈地蹲坐在屋頂上，等待著信使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