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是經歷了生死,又或者,為了我那場充滿算計的婚禮。我開始聽青灼的話,真正的聽話。他教的每一件事,我都記在心里,還改口叫了“先生”。
離宮有多得數不清的仆從,可青灼喜歡獨來獨往。平日里他出不得漓山,更不見有其他仙家來拜訪,也是,仙妖對立,誰愿意和一個半妖有牽扯。他自在雖自在,只是背影有些孤寂。
離宮大多數地方青灼都許我隨意進出,以示心中坦蕩,唯有西北角的一處蓮池須征得他的允許。那是他獨處的地方,心情好時也偶爾讓我進去,平時不讓人打攪他的清靜。
下了課,我厚著臉皮跟在青灼身后,他照例要去蓮池,瞥見我的舉動,問道:“跟著我做什么?”
“好久沒去蓮池下棋,想看看先生退步了沒有?!蔽倚趴诰幜藗€理由。
“怎么,上課不夠,下了課還想看著我?”青灼不傻,天帝的意圖只差沒有頒旨昭告,他當然一眼就看穿。
“先生別惱,我就是想和你下盤棋?!蔽易龊昧塑浤ビ才莸臏蕚?,緊跟著青灼,一步不落。
青灼到底沒有趕我走,算是默許了我的提議。
“只下一盤。”
“先生說了算?!?p> 蓮池里高高低低的蓮花姿態各異,掩映著兩座蓮臺,平日水面上布滿了翠色如玉的圓葉,若要下棋,飛身坐到蓮臺中,輕輕撥一撥水面,那些荷葉便散向別處,騰出一方棋盤大小,再點幾顆水珠上去,便可對弈了。尋遍整個離宮,就是這里還算有一點兒仙氣。我坐在蓮臺上,看著對面的青灼繚繞在蓮池裊裊升起的水霧里,風姿超逸,笑話道:“先生這樣才像個神仙?!?p> 青灼知道我拿他打趣,也不客氣:“好好坐著,別浪費了衣裙?!币粊硪换?,勉強扯平了。
我的棋下得很隨意,并不認真,輪到我時,隨手撥弄了顆水珠就往棋盤上點,毫無章法,青灼步步緊逼,很快就將我的棋子都圍起來了。
“先生太較真了,放我一步吧?!毖垡娮约嚎燧斄?,便想耍個賴,悔了剛才那一手。
“舉棋無悔。”青灼一抬手,將我想收回去的水珠又壓回原位,然后堵死了我的去路。
“先生這就沒意思了,”我撇撇嘴,“糊涂個一次半次的才有樂趣?!蔽以桨l沒有樣子,支棱起一條原是盤坐的腿。
“這里除了你,沒人陪我下棋?!痹捯袈洌贮c落了一枚棋子。
“那些仙家不愿來,是他們短淺,不知你的好,不過,”我話鋒一轉,“先生你瞧這離宮里,也沒有敢親近你的,別總板著臉了。”
聽說青灼自小便被關在漓山,我不知他是如何熬過那些無依無靠的歲月,如何打磨出臉上這副波瀾不驚的面具。若換做我,恐怕早就撐不住了。
我想得有些出神,歪坐著身子。待我發現蓮臺傾斜時,已經來不及了。都怪我那支著腿的坐姿,連穩一穩蓮臺的機會都沒有,撲通一聲就落進池子里了,在被池水淹沒前,我看見青灼跟了過來,那一刻,掉進水里的慌亂變得沒那么可怕。
我感到自己一直在下沉,直到背部撞上一層很綿軟的東西。睜眼,我雙手攥著青灼的前襟,他攬著我的腰,橫在云海之上。我,我怎么從蓮池跌到了天界來?
“好像,又叫你發現了一件不得了的事?!鼻嘧颇樕喜皇潜话l現的窘迫,反倒含了一絲笑意,許是我這一摔,表情懵過了頭。
蓮池竟是連接漓山和天界的通道,我一時半會沒緩過勁兒來,青灼躲在蓮池不見蹤影,原來都是溜到了天界。
“先生,你到底還有多少秘密?!?p> “有機會,我再說與你聽?!鼻嘧朴只謴土随萑华毩?,只有衣擺上淅淅瀝瀝的水漬,提醒我方才真真切切是掉進了蓮池。他將我從云上拉起來,手指抵在唇上,輕聲道,“記得替我保密?!?p> 他站在廣闊的云海上,孤單的向著云海邊界和夕陽的交匯處走去。即便是出了漓山,這里也沒有誰在等他。他像天界的游魂,不能出現,不被承認,沒有朋友。我又心軟了一回,點頭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