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園的公子聽聞這聲響又不走了，西園的姑娘夫人們都提著一顆心，茫然張望。未多久，湖面上的水已經平靜。

　　時間過得有些長了，有人終于按捺不住：“她，她不會是淹死了吧？”

　　像是要反駁這句話一樣，幾乎與此同時，湖里一陣動靜，蕭瑾將頭探出水面，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歇息片刻又作了個深呼吸之后，才埋頭潛入水中。

　　如此般反復數回，蕭瑾終于在一處水草繁茂的地方，找到了掉落的那一枚玄鐵朱雀令，她心頭一喜，伸手去拿，不料令牌到手之后，她的左腳卻被一大團水草纏住。

　　蕭瑾心驚，為免越纏越緊，她不敢輕易亂動，只好以右臂劃水，用左手去解。奈何她的水性不算很好，又多年未曾下水，曾經歷過的那種近乎溺亡的陰影還在，加之水草韌性太強，心一旦急了就扯不斷，越理還越亂。時間耽擱得太久，她覺得自己快要撐不住了，便打算以內力震斷那團水草，然后借力騰出水面，但是這樣一來，湖面上大概會翻起一層不小的水浪，亦會驚動園中眾人。

　　在她猶豫之時，隱約聽到有水聲的動靜，而后有人扯開了糾纏于她腳下的水草，從背后攬住她的前胸，將她的軀體連同雙手一起禁錮住。

　　方廷靖的手臂鏗鏘有力，未幾就將蕭瑾帶出水面，往偏僻的地方靠岸。

　　濕漉漉的兩人蹲坐在岸邊歇息，蕭瑾吐出一口水，連續咳了幾聲。

　　方廷靖的目光瞥向她手中緊緊握著的黑色方塊，眸色微變：“這是何物？你就為了它，連命都不要了？”

　　蕭瑾不動聲色地將令牌藏入濕答答的衣袖：“爹娘留下的。”

　　方廷靖雖沒看能看到方塊上的紋符，但他卻是看出了方塊由玄鐵所制。玄鐵本就稀少，多用作兵器，那東西長得又似是令牌，心中難免猜測一番。

　　她究竟會是什么身份呢？

　　“今日之事，多謝你。”

　　恍若覺得手上的觸感和余溫尚在，方廷靖面紅耳赤，一顆心咚咚直跳，他扭過頭去不敢看她：“不如你請我去食客樓，就請我一個？”

　　蕭瑾原本沒覺得有何不妥，但見他的表情，旋即明白了男女大防之事，倒也有幾分尷尬，只想著快些離開：“好，我有事情先回了，稍后你隨我六哥去換套衣裳吧，他應當馬上就到。”

　　蕭瑾中途離席，不告而別，老夫人那邊恐怕不會高興。但她相信李邵川會替自己給個交代。

　　“麻煩幫我同六哥說一聲，讓他不用擔心，謝謝！”

　　方廷靖急忙跟上：“我送你回去！”

　　蕭瑾沒回頭，揚起一只手示意：“不用，這里是李府。”況且，別院也離得近。

　　方廷靖目送她先離開，輕輕地勾起唇角。

　　“三弟似乎很開心？”他的大哥方文淵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后，輕聲問道，“三弟可知那人的身份絕不簡單？”

　　方文淵與方廷靖無論長相與性子都大為不同。方文淵表面上看起來陰柔文弱，書生氣更濃，但行事手段卻是狠辣無比，比武人更粗暴直白。

　　方廷靖斂起笑容，沒與他廢話：“大哥是想說，還是不想說？”

　　方文淵曼斯條理道：“你第二次下水前，曾有身份不明的女子冒出來，也打算救人，被我攔下了，她的功夫絕不在你我之下。”

　　方廷靖聽罷，果然沉了一張臉：“我與她的事情，你最好不要插手。”說罷，大步朝著李邵川那邊走去。

　　李邵川東張西望：“怎么就你，我七弟呢？”

　　方廷靖扯了扯濕漉漉的衣裳：“她先行離開了，讓我與你說一聲。”

　　李邵川了然，不再追問。與此同時又不禁輕嘆，經此一事，他這妹子的名聲恐怕不會好了。

　　方廷靖換了一身新衣，神色自若地站在屋檐之下。

　　李邵川對他說不上是什么看法，方才倘若不是他情急出手的話，靈星未必就不能去救李慕川。

　　可是他出手救了。

　　“今日多謝方兄，改天我請方兄喝酒！”

　　“舉手之勞而已，李兄無需客氣。”方廷靖明顯地察覺到他語氣之中的生分與疏離，倒也沒放在心上，畢竟他不是李慕川。

　　李府家底深厚，因而府邸之大在不厭城是數一數二的。蕭瑾若無其事地走在路上，迎著園中婢女有些微妙的目光，心知這一回，她的女公子身份，怕是再亦瞞不住了。

　　蕭瑾從李府的墻頭翻進李府別院，李邵川遣了一位大夫過來給她把脈，蕭瑾覺得自己無礙，便客氣地將人送走。

　　她用冷水沐浴過后，將朱雀令擱在枕頭旁，寬衣躺床上歇著，一顆心還平靜不下來。

　　茯苓也回來了，左手纏著紗布，沒戴面具的右臉上也被劃了一道淺淺的口子。

　　蕭瑾從床上翻起，挑眉問她：“可是受了傷？”

　　茯苓反唇相譏：“如公子所見，我這般狼狽可是能讓公子樂上一樂？”

　　“怎么會呢，你難得受個傷，我不過是問候一聲罷了。”

　　茯苓輕笑：“公子這是挖苦我嗎？不過，與其浪費心思挖苦我，倒不如好好想想自己，都招惹著什么人了。”

　　與馮澄的恭謹態度不同，茯苓說話永遠都帶著一根刺。

　　蕭瑾自然也針鋒相對：“左哥哥不在，你的膽子倒是越來越大了，護主不力，回來還敢以這般語氣跟主子說話。”

　　茯苓還是那一副欠揍的表情：“方才我想救人時，不知從哪里蹦出來一個人，對我死纏爛打，非要阻攔我救人，公子不妨猜猜，他有何目的？”

　　蕭瑾擰眉，沉思片刻，實在猜不出個所以然，心中又有幾分生氣，于是道：“既然你護不住我，那便去找左哥哥和我大哥吧，我需要知道他們的消息。”

　　茯苓不以為意：“雖然你也是我主子，但朱雀大人只令我守著你，可沒說過讓我離開不厭城！”

　　茯苓與馮澄不同，馮澄是知道蕭瑾的皇室身份，但茯苓不知。茯苓對蕭瑾素來不服，蕭瑾年紀小，又沒執行過什么任務，卻深得朱雀大人的喜愛，朱雀大人幾乎是將她當成了下一任門主培養，茯苓自然頗有意見。

　　“我就知道你不會聽我的，那這個總該能讓你聽令了吧？”蕭瑾亮出那塊玄鐵令牌，眼含笑意望著她。

　　茯苓眸色一緊，心中翻起驚濤駭浪：“朱雀大人他，竟將這個也給你了！這怎么可能？”

　　蕭瑾正色道：“你居然不信，難不成是我偷來的？”

　　茯苓沉默不語。

　　見茯苓仍舊對此持懷疑態度，蕭瑾也不耐煩了：“好了，我不跟你說笑的，左哥哥與大哥出門已有月余，如今無半點消息傳回，我擔心是出了什么意外，而此時，令牌又在我這里，我實在不放心。”

　　“你盡快回一趟大梁，發現有什么不對的情況，立即傳信回來給馮澄。”

　　“倘若你信不過我，不妨找馮澄打個商量，看是否應當這么做。”

　　茯苓終于被她勸服：“好，我可以回大梁一趟，但公子務必保證自己的安全，近來最好少指使馮澄出門辦事，否則沒人在你身邊，若是出了意外，我這個擅離職守之人可不好與朱雀大人交代。”

　　茯苓不知蕭瑾身份的要緊，自然亦不知蕭瑾身邊，除了她與馮澄之外，其實還有三個影衛。

　　蕭瑾腹誹：擅離職守，你倒是好意思說，你每次往檀山寺跑的時候怎么不說擅離職守？

　　傍晚的時候，竟然下起了暴雨。天空黑沉沉的，窗外的烏云似是壓頂一般濃重，蕭瑾只看了一眼，便將門窗關好。

　　未幾，馮澄回來了，從食客樓帶回一盒子吃食。蕭瑾沒有什么胃口，將它擱置在書房的案幾上。

　　過不了多久，別院門口響起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馮澄猛然一驚，打了一把傘出去看，便見李邵川提著一個食盒，披著一件斗篷站在門外，膝蓋以下的褲腿全部淋濕，像個落湯雞一樣狼狽。

　　馮澄客氣地請他進門：“六公子快請進！”

　　李邵川平日里在人前總是笑瞇瞇的，但在馮澄面前除外。馮澄牛高馬大，表情始終如一，李邵川每一回見到他都有幾分忌憚，笑不出來。

　　蕭瑾聽聞動靜，飛快走出書房門口：“這么大的雨，你怎么來了？晚晴姐沒事吧？”

　　“姐姐無礙，她還擔心你呢，讓我問候一聲。”李邵川眼帶笑意，刮了刮她的鼻子，“所以我就來看看你，順便給你送些吃的。我已吃過，這都是你的。”

　　事實上，他剛送走賓客，并沒來得及吃，心里念著這個妹子獨自在別院，也不知道落水后有無大礙。雖然大夫說了無礙，但他仍舊不放心。

　　“晚晴姐和那什么縣主究竟是怎么掉到湖里去的？”

　　李邵川說起這件事就有些氣憤：“姐姐說，她們兩個人是摘棗子時不小心才會掉進去的。可是姐姐的婢女卻說，分明是玉霜縣主故意把姐姐推出去，姐姐失足時拉著玉霜縣主，這才兩個人一起掉到湖里……”

　　蕭瑾掀了眼皮看他：“難道就這么算了？”

　　“我猜姐姐是顧及東方家的臉面吧，畢竟賀家與東方家是姻親。”

　　蕭瑾可不是什么寬宏大量的人，尤其對待討厭之人，她睚眥必報：“不行，這縣主不是什么好東西，她這番心思可是害人性命，即便未遂也得受到懲罰。我得找機會出了這口氣。”

　　李邵川失笑：“你想怎么出？”

　　“你且看著吧，放心，我就嚇唬嚇唬她！”

　　蕭瑾沒什么胃口，但總不好拂了李邵川這份冒雨送飯的心意。于是當著他的面打開食盒，食盒里有蓮藕湯，和干筍炒雞肉，雖不如食客樓的好吃，但也是她喜歡的味道。

　　李邵川看她吃了一半，又勸她再多吃點。蕭瑾胃口實在不佳，尤其是下水之后，這大概是跟那一年的陰影有關。“我還是歇一歇再吃吧。”

　　李邵川不再勉強她。

　　“慕川，今日之事，對你的名聲恐怕不利。祖母的意思是，改天與方家那邊的長輩商量一下，若是那邊有意結親，你-”

　　李邵川的話還沒有說完，蕭瑾的動作頓了一下，手中白開水灑了出來：“六哥，此事不妥。人家好心救我一命，倘若拿著這個說事，這是結親還是結仇呢？”

　　李邵川掏出手帕，曼斯條理地擦干桌上的茶水：“我還道是什么事呢！你怎么就知道人家不愿意，六哥可告訴你，那方廷靖他-”

　　“六哥！”蕭瑾惱怒，擱下杯子，急著打斷他未出口的話，“不管如何，這事都不妥。大哥還沒回來呢，況且我也并不想輕易嫁人，定親都不要！”

　　李邵川仔細打量她的反應，發覺并不似是姑娘家的羞怯，而是真的無意嫁入方家而已。

　　“罷了，既是如此，那哥哥便幫你回了祖母的話，一切等大哥回來再說。”

　　蕭瑾的面色這才緩和一些。

　　“茯苓呢？”眼下大哥不在，李邵川實在是擔心她一個小姑娘的安危。

　　天色已暗，蕭瑾找來火折子，不慌不忙地點亮一盞燈：“茯苓被我派出去做事情了。那人叫馮澄，你以前也見過，是大哥給我找來的護衛，確切地說，也是替我辦事情的。”

　　李邵川支著腦袋，望著她眸色深深：“你一個姑娘家，在這里沒有婢女伺候也不方便吧，要不隨我回去，你跟晚晴姐住一起可好？”

　　蕭瑾挑眉望了望他，瞧得李邵川都有些心虛了。

　　李邵川硬著頭皮說道：“慕川，你便聽六哥這一回，隨我回府好不好？雖然你有功夫在身，但我能感覺到那人殺氣很重，他不是一般的人，留你獨自在這里，我實在不放心。”

　　“他是我的人，殺氣再重他還能反了不成！”蕭瑾輕輕地笑了，露出一口小白牙，難得起了玩心，“六哥，你在這里說的每一句話，都能一字不差的落入他的耳朵里。”

　　李邵川心驚，不敢再說馮澄的壞話。然而為了達到目的，他不惜耍賴：“我不管，倘若你不跟六哥回去，我便在這里住下。”

　　蕭瑾一愣，又仔細地打量他臉上的表情，看得李邵川都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才確定他真的沒有開玩笑，他是真的打算賴在這里。

　　“六哥，你年紀也不小了吧，怎么還跟個小孩子一樣呢，你若是不回去，是想把祖母也請過來嗎？”蕭瑾嘆一聲氣，又側目瞥了他一眼，正欲催促他回去，便聽到外面有打斗聲。

　　有一人道，語聲兇狠：“馮澄，交出朱雀令，我便饒你不死！”

　　什么？朱雀令？這些人如何得知朱雀令在這里？

　　“不好！”蕭瑾聞言騰的一下站了起來。隨即提起墻上掛著的長劍，大步走出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