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川,你要干什么,別出去!”李邵川意識到不妙,心急如焚地拉住他。
蕭瑾的臉上是他從未見過的神色:“六哥,我與你說,那些都是殺人不眨眼的死士,不是山匪流寇,而你只精于騎馬射箭,雖有幾分拳腳功夫,但是你沒有殺過人,因此,千萬不要因為擔心我而將自己置于險地,你明白了嗎?”
李邵川突然想起三年前那一回,他與慕川陪著晚晴姐到小縣城的外祖家走親戚,路上遇到一幫窮兇極惡的山匪,李府隨行的護院全都死絕了,他與祥叔傷得不輕,那剩余的五個山匪想把晚晴姐帶回去當壓寨夫人,當時他與晚晴姐都以為難逃一劫了,不料帶傷的李慕川不知哪來的一身狠勁,以命相博與那五人近身格殺,使出渾身解數(shù)殺掉對方,這才放心的倒下去。慕川最后落得一身傷,休養(yǎng)了整整兩個月才恢復。
聽大哥說,那是慕川第一回殺人,后來的半年總是噩夢連連。李邵川每每想起那時慕川渾身是血雙目緊閉的場景心里就一陣哆嗦。此時又遇到這種事,李邵川擔心得要命,抓著她死死不放。
“你再不放開我,馮澄就要支撐不住了,難道你希望眼睜睜地看著他死?”
“我是真的不會有事,你是知道的……”
蕭瑾僅有的一點耐心都給了李邵川,倘若換了個人,她恐怕二話不說就將人敲暈扔到一邊。蕭瑾無非是擔心,如果沒有說服這頭倔驢主動放手,怕是等會兒要跟著她沖出去拖后腿。
李邵川壓了壓狂跳不止的心,最終還是松開了手,追著她出了書房:“慕川,當心,打不過就跑!”
蕭瑾皺了皺眉,回頭給他一個安心的眼神,發(fā)足向外奔去,再無猶疑余地。
雨勢太大,兵器交接的聲音幾乎被淹沒在雨聲之中,馮澄以一敵十,與那些戴著面具的黑衣人近身格殺。黑衣人劍鋒凌厲,招招玉石俱焚,無疑都是天涯令的招式。
蕭瑾慶幸:還好方才沒有吃得太飽。左邢的話果然是有道理的,作為一個清醒的殺手,遇到再好吃的飯菜,都不能超過七分的飽腹感,更不可喝醉,睡覺時留兩分戒備意識……這些蕭瑾都做到了,然而李彧川卻時常喝酒誤事,這些年他被那么多人追殺,能活到現(xiàn)在也實屬不易。
蕭瑾一身白衣立在滂沱大雨之中,任憑雨水打落在臉上,她觀戰(zhàn)片刻后眼露鋒芒。看樣子,天涯令大概出現(xiàn)內(nèi)亂了。左邢與李彧川很有可能遭遇了麻煩,否則這些人怎會知道朱雀令不在左邢手中,還敢趁亂跑來打劫馮澄?
長劍出鞘,發(fā)出幽冷寒光。
蕭瑾順勢便沖了過去,長劍挾風,猶如一道驚電,瞬間便取了一人性命。
李邵川駭然望去,被蕭瑾瞬間爆發(fā)出來的狠辣嚇到了,臉色霎時慘白,似乎又見到了幾年前那番血腥的場面……
滂沱大雨之中,馮澄劍起劍落,血雨灑落在地上,又一人當場伏誅。
眼下黑衣人只剩下八人了。
黑衣人的目的本是馮澄,他們以為十人對戰(zhàn)綽綽有余,卻如何也想不到竟會憑空出現(xiàn)一個武功高絕的少年,壞他們大事。
黑衣頭領(lǐng)暴喝一聲,指著屋檐下的李邵川:“去,把那個人抓起來!”
蕭瑾與馮澄飛快地交換一個“速戰(zhàn)速決”的眼色,本與那黑衣頭領(lǐng)糾纏的馮澄,突然抽身離去。蕭瑾卻趁勢從側(cè)面偷襲黑衣頭領(lǐng)。
那人以為蕭瑾年紀輕輕,實力定然在他之下,輕蔑地冷哼一聲:“不自量力!”隨即大氅翻轉(zhuǎn),一劍直直飛來,與蕭瑾相互格殺。
而另一邊,馮澄追上企圖活捉李邵川的那人,與他過了十余險招,一劍將他刺穿。
黑衣頭領(lǐng)大罵一聲“廢物”,發(fā)力朝著蕭瑾迎面揮下一劍,不料蕭瑾卻能輕易地避開他的劍鋒,電光火石之間,還趁機給他致命一擊,刺中他胸口險要之處,當場斃命。
頃刻間群龍無首,剩余六人見勢不妙,立即轉(zhuǎn)攻為守,迅速逃到外面。
馮澄打算去追,蕭瑾將他攔住:“別追了,即便追上也不過是多殺幾個人。當務(wù)之急,是盡快要得到大哥他們的消息。”
蕭瑾從那位黑衣頭領(lǐng)身上翻找出一塊青銅色令牌,正面刻有玄武圖騰,背面紋路復雜,中間有個火形圖案。
馮澄大驚:“玄武營的火令!”
“公子,定然是令主大人出事了,他們才敢如此膽大妄為。朱雀大人也沒有消息,屬下得親自跑一趟大梁……”
蕭瑾沉思片刻:“不行,你已經(jīng)暴露了,我們不知道大梁的情況,你去了很危險,還會將危險帶給他們。茯苓是否可靠?”
馮澄道:“茯苓很聰明,應當沒有問題,不過,她沒有信物……”紅玉朱雀印在門主大人手中。
朱雀堂門下的人,門主有一塊玄鐵朱雀令和一塊紅玉朱雀印,門主的五位心腹稱作“五行令使”,各自佩有一塊青銅制的朱雀五行令牌,牌的正面是朱雀圖騰,背面分別刻有金、木、水、火、土五行令圖案。
門下其余之人,直接聽令于門主與五行令使,以蓋有紅玉朱雀印的信件以及特殊暗號聯(lián)絡(luò),信件可以隨時銷毀,而暗號亦可隨時改動,這樣就算在執(zhí)行任務(wù)中出了意外,也不會輕易暴露身份,或者丟失信物。
蕭瑾語聲淡定地說:“可否將你的五行令暫時借給茯苓?”她總不可能讓茯苓帶著玄鐵朱雀令去的。
馮澄二話沒說,當即交出他那塊青銅令牌:“這便是朱雀堂的五行金令。”
蕭瑾接過,仔細看了幾眼,隨即揣入懷中衣袋。
“你幫我送六哥回去,回頭再將此地清理一下,之后立即來找我,我先去茶莊,希望能趕得上見茯苓。”
蕭瑾必須得去茶莊找到那批人,親自發(fā)朱雀令,調(diào)動所有能用的人回大梁打聽左邢與李彧川的消息。
馮澄唯命是從,他知道,其實蕭瑾的身邊除他之外,暗中還有三個影衛(wèi)相隨,路甲,路乙,路丙。那三人不分晝夜在附近輪流值守,他們是蕭瑾最后的底牌,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輕易出手暴露實力,因而馮澄對蕭瑾前往茶莊并沒有過多的擔心。
李邵川知道他們在商議重要的事情,便自覺地站在屋檐下沒有過來。他暗暗咬牙握緊拳頭,從未像今天這般覺得自己無用,在生死攸關(guān)之際,竟然還得自己的妹妹護著。
蕭瑾的坐騎名喚“驚龍”,是一匹難得的良駒,它通身如墨,神駿非凡,奔騰起來仿若離弦之箭。
李邵川冒雨跑了過來,聲音之中分明帶著清晰的顫意:“慕川,哥哥這六年來,給你準備了豐厚的嫁妝,你定要平安歸來!”
蕭瑾披著一身蓑衣,拍了拍他的肩膀:“六哥,你先回去,不必擔心我,我會回來找你的。”說罷蕭瑾翻身上馬,夾緊馬腹,揚起馬鞭奪門而出。
路丙替代馮澄跟在蕭瑾身邊,他已早已騎著馬等在門口外,整裝待發(fā)。
黑沉沉的天空,只有濃重的烏云。兩人一前一后,冒雨疾馳在空無一人的街道,終于趕在城門關(guān)閉前出了城。
大雨下至夜半方止。翌日,茯苓趁著天蒙蒙亮,帶上朱雀金令與隨從十余人,悄悄駕馬出了茶莊,其余三十人,分成五撥陸續(xù)離開。蕭瑾令他們分開走,走不同的水路或者陸路,以免遭遇意外被人家一鍋端。況且,幾十人的陣勢,倘若一起走,也太過招搖了。
不厭城中流言四起,說李家有一位姑娘行止輕浮,就如同數(shù)百年前那位西蠻王室公主一樣,習慣扮作女公子到處招搖,還敢隱瞞身份混入秦風書院,實在有傷風化。與此同時,還有人猜測,這李家子孫,便是西蠻王室后裔。
流言不過半日,便傳到了城外的茶莊,可見百姓們實在是閑得慌了。
蕭瑾只是笑了笑,卻不甚在意。橫豎嘴巴長在別人身上,隨便人家怎么說,她連計較的心思都沒有。
午后一場雨過,方廷靖竟然又來了,這一回他沒有帶書,而是帶了一壇桂花釀。蕭瑾兩杯酒下肚,只覺味醇甘美,入口即甜,不似一般酒的辛辣。
雨后的空氣從窗口猛然灌入,帶著泥土的芬芳與草木的香氣,令人神清氣爽。蕭瑾霍然轉(zhuǎn)身,單刀直入,語氣之中有幾分試探:“說吧,你是否心悅于我?”
語氣鎮(zhèn)定,冷靜自持。
方廷靖覺得實在不可思議,這般難以啟齒的話竟出自一個十五歲尚未婚嫁的姑娘!
他心底一顫,垂眸不敢看她,十指微微收攏,捏著一顆緊張的心試探著問:“若我說是,你待如何?”
蕭瑾眼色一冷,抬眸看他,手指輕扣著一旁的書桌,低聲發(fā)問:“為了魯谷山底下的秘密?”
實在不能怪她多想,這不厭城中突然出現(xiàn)流言,不僅敗壞她的名聲,還說李家子孫是什么西蠻王室后裔,都說無風不起浪,她不信事情這么巧合。
方廷靖心中有幾分失望,被她的反應傷了自尊,遂急忙解釋:“城中的流言與我無關(guān),我發(fā)誓,我絕對不是想利用你!”
蕭瑾狐疑地打量著他,看他神色不似作假,一時之間亦不知該說些什么。
“這桂花釀不錯!”她淡淡開口,神色有兩分尷尬,以為如此就可以將話題帶過。
但是方廷靖顯然不想如她所愿,他不緊不慢地又斟了一杯桂花釀遞給她:“我說我心悅你,你該如何?”聲音低沉有力。
他盯著蕭瑾,眸光灼灼,眼中似乎跳躍著某些莫可名狀的情緒,面色隱忍,極盡克制。
蕭瑾瞪大眼睛,盡管她猜測方廷靖也許會對自己有幾分情愫,但她萬萬沒想到這人會親口承認,這高傲的孔雀還有低頭的一天?
不過,她也是吃飽了撐的,沒事問他這個話題作甚?如今好了,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蕭瑾半晌沒說話,方廷靖緊張極了,左手忍不住去拉她衣袖:“對不起,我,我是不是嚇到你了?”
蕭瑾馬上揮開他的手,面色不悅:“沒有,你想多了。”
方廷靖眸色一緊,被她的反應所傷:“那你為何避我如蛇蝎,一副嫌棄我的表情?”
蕭瑾面露慍色:“我沒有!”
該死!方廷靖在心中狠狠地咒罵,他還是第一回經(jīng)歷這種手足無措心亂如麻的感覺!這種無法控制自己情緒的感覺實在不太妙,他暗自咬牙,只想速戰(zhàn)速決,于是繼續(xù)逼問:“慕川,如今你已知道我的心意,你如何想?”
蕭瑾對他沒任何想法,以袖掩面輕咳兩聲,才淡淡地開口:“不如何,我心悅的人不是你,你可以死了這條心。”
方廷靖瞥見她眼中的輕蔑,心頓時涼了半截,蕭瑾的話猶如給他潑了一盆冰水,淋得他身心俱顫!
她有心悅的人了,她竟然有心悅的人!
蕭瑾快刀斬亂麻,猝不及防,方廷靖毫無招架之力,甚至忘了問她心悅的那個人是誰。
方廷靖面色煞白,精神恍惚地后退幾步,笑容有些慘淡。
他心悅于她,還以為她是個好相與的,即便不喜歡自己也不該撕破臉皮。然而,沒想到她這般不留情面,連一句或敷衍或客氣的話都不愿意說,可見心腸之冷硬。
其實蕭瑾說完就后悔了,她的本意是想讓他知難而退,并不是要他難堪。可是眼下,她看著方廷靖失魂落魄,面上神色痛苦不已,突然間就后悔了,或許,她可以換一種比較溫和的拒絕方式,她不該這么決絕。
然而,覆水難收。
方廷靖見她這般愚弄自己,不禁自嘲一聲:“開口逼問我心意的是你,我心悅于你,我把心掏出來給你,你卻將它狠狠地摔在地上踩!”
話音剛落,一只斟滿桂花釀的杯子應聲落地,地上一攤水漬,碎片橫飛。
“我”蕭瑾想開口解釋兩句,又不知該如何說。
“好,好得很,李府的姑娘眼高于頂,是在下才疏學淺高攀不起!”說罷,長袖一揮,轉(zhuǎn)身走出屋外,躍上馬背落荒而逃。
“哎呀!”蕭瑾氣得一跺腳,一拳頭狠狠地砸在茶幾上,隨手捏碎一只小瓷杯,五指受傷,鮮血滴落在地。
蕭瑾后悔不已,她來回踱步,在屋內(nèi)浮躁半日才算消停。期間,路丙怕被誤傷,遠遠躲開。
馮澄早早出門,回來時帶了一個驚天的消息:“屬下看到范陽王回來了,聽百姓說,南邊的兵馬將軍換成了恭親王元熙,人都已經(jīng)在軍中了,之前卻一點消息都沒有。”
蕭瑾微微蹙眉,實在有些搞不清齊國皇帝的想法:“據(jù)我所知,恭親王元熙既不是皇長子也不是皇四子的人,他是皇九子的姨父,恭親王世子也與皇九子交好。皇帝故意扶持皇九子勢力是個什么心思呢?”
蕭瑾繼續(xù)說:“儲君之爭只要有兩位皇子保持勢均力敵之態(tài)便可,三人相爭的話,很有可能是其中兩人聯(lián)手將另一人先打垮,然后這兩人再拼個你死我活,倘若放在太平盛世,奪嫡之爭激烈一點倒也沒什么,可眼下,齊國與大梁的關(guān)系明顯緊張,戰(zhàn)爭一觸即發(fā)。”
馮澄聽罷,亦深以為然:“如此簡單的道理,皇帝不會不明白。但他還是這么做了。”
蕭瑾在書房內(nèi)來回踱步:“事出反常必有妖。眼下左哥哥和大哥都不在,我有些心慌了,總覺得好像有大事要發(fā)生,我實在是擔心李家。馮澄,你有何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