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三十這天，二賢莊里外張燈結(jié)彩。

　　秦瓊正在后院指點(diǎn)單軸兒練锏，忽聽前院一陣馬蹄聲響，只見十余名莊丁擁著個綠袍漢子進(jìn)來，那人面如重棗，三縷墨髯隨風(fēng)飄動。

　　單雄信大笑著迎上前：“君可賢弟來得正好！“

　　秦瓊正待回避，單雄信卻一把拉住他：“二哥快來！這位便是河北'綠袍帥'王君可?！坝謱ν跣溃骸斑@位就是常與你提起的秦二哥?！?p>　　王宣聞言，疾步上前行了大禮，秦瓊連忙攙扶，卻見莊門處又轉(zhuǎn)出個黑臉漢子，身后還跟著兩個精瘦小伙。

　　單雄信撫掌笑道：“俊達(dá)賢弟與天慶、彥師也到了！“

　　眾人寒暄間，徐茂公搖著羽扇從廂房踱出：“昨夜觀天象，紫微星暗，正應(yīng)了群英聚義之兆?！霸捯粑绰?，魏征提著藥囊進(jìn)門：“貧道特制了屠蘇酒，今日與諸位共飲。“

　　除夕宴擺在正廳，十張矮幾圍成梅花狀。

　　單雄信執(zhí)意讓秦瓊居首座，自己與王君可分坐左右，酒過三巡，尤俊達(dá)突然放下酒杯：“單二哥，小弟有要事相商。“說著瞥了眼秦瓊。

　　秦瓊會意起身：“諸位慢飲，秦某...“

　　“二哥，留步！“單雄信按住秦瓊肩膀，轉(zhuǎn)頭對尤俊達(dá)道：“秦二哥與我肝膽相照，賢弟有話但說無妨?！?p>　　尤俊達(dá)黝黑的面龐漲得發(fā)紫，猛地離席跪倒：“小弟要金盆洗手！不做綠林的買賣了。“

　　尤俊達(dá)打算拋棄綠林，為什么先跟單雄信說呢？

　　原來自從單雄信做了五路都頭領(lǐng)之后，立下了一個規(guī)矩，凡是有人要入綠林的，都得先到二賢莊這里標(biāo)名掛號，單雄信考查以后，給他上好了綠林總賬，寫一封薦信，叫他拿著薦信到四分路的頭領(lǐng)那里投遞入伙。

　　比如說，將他派到北路上吧，就叫他拿著薦信到五柳莊找王君可去，王君可見著了單雄信的信，再把他撥到某山某寨入伙。

　　如這個人在北路上做案太多，隱身不住了，王君可就把他轉(zhuǎn)薦到別的路上去，故此他們的人永遠(yuǎn)沒有破案被拿獲的。

　　如果有人打算洗手，離開綠林的時候，也得到單雄信這里當(dāng)眾洗手，單雄信在總賬上把他的名字勾去。

　　可有一樣，除名之后，不準(zhǔn)私自再做綠林的買賣。

　　還有個規(guī)矩，就是不論是冼手的和不洗手的，要是叫官人拿獲了，彼此決不攀扯同伙出來，一同保守秘密。

　　凡是洗手之后的人，再要二次進(jìn)入綠林，仍然得到二賢莊去重新標(biāo)名掛號。

　　這就是單雄信立的規(guī)矩，是他手下的人都要遵守，一言表過。

　　這時，單雄信眾人一聽尤俊達(dá)要洗手不干了，都是一愣，單雄信說：“尤賢弟，你為什么要洗手呀？”

　　尤俊達(dá)說：“不瞞二哥你說，我現(xiàn)在雖然不說是個財主，可是我覺著關(guān)上門一忍，這輩子夠了，故此我要洗手不干了。”

　　徐茂功說：“你是這么回事呢？是不是你那路上有什么不好辦的事兒呀？要是有，就說出來咱們大家伙可以商量，也不必見難而退！”

　　尤俊達(dá)說：“沒有，沒有，我就是想回家侍奉老母了?！?p>　　單雄信說：“尤賢弟，咱們還有咱們的大事，你怎么現(xiàn)在就要洗手呢？”

　　尤俊達(dá)說：“單二哥，真要到那一天，你給我個信，我一定出來給你幫忙，為了大業(yè)，是萬死不辭?！?p>　　單雄信聽完是哈哈的大笑說：“尤賢弟，這話就是這樣吧！來人哪！設(shè)擺香案！”

　　仆人們答應(yīng)一聲，準(zhǔn)備桌案，擺上神碼兒，香蠟紙馬，又取過一銅盆的水來，一時全備。

　　單雄信說：“尤賢弟，請你過來焚香盟誓吧！”

　　眾人全都過來，尤俊達(dá)焚了香，跪倒磕頭，站起身來說道：“皇天后土在上，我尤俊達(dá)，從此關(guān)門不吃綠林這碗飯了，以后我要是做一點(diǎn)兒破壞綠林的事兒，必定天誅地滅。”

　　明完了誓，就在盆里用水冼了手，表示自己以后永不做綠林的買賣，單雄信說：“尤賢弟，現(xiàn)在你是棄非禮、歸王化了，真可喜可賀呀！”

　　徐茂功說：“尤賢弟，你是從此優(yōu)游林下，閉門納福，可以說是一品大員外了。”

　　尤俊達(dá)一聽這兩個人的話，都是話里帶刺，臉上一紅一紫，要急又不好急。

　　秦瓊一看要僵，忙說道：“尤賢弟，家中因?yàn)橛脅岡諤茫蝕瞬砰]門在家，以后如有大事，哪能袖手旁觀呢。單二弟，叫人撤去了香案，咱們痛飲一回吧?！?p>　　這時，有人過來撤去了香案，擺上酒席，大家暢飲。

　　次日，尤俊達(dá)告辭，對秦瓊說：“秦二哥，小弟要告辭先走了，改日必定到歷城縣看望二哥去?！?p>　　秦瓊說：“賢弟，你是東昌府的人，離我們濟(jì)南府很近，改日我還要到武南莊給伯母磕頭去，咱們弟兄多盤桓盤桓?！?p>　　說罷尤俊達(dá)辭別了眾人，回轉(zhuǎn)武南莊去了。

　　自從尤俊達(dá)走后，單雄信心里很不高興，說：“咳！可恨尤俊達(dá)這人有始無終，真是叫我白費(fèi)了不少的心機(jī)，使你我失去了一條左膀右臂?！?p>　　王伯當(dāng)說：“咳！有他沒他是一樣，單二哥你何必總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呢！”

　　大家也在旁邊相勸，單雄信說：“不是呀，東路上的事咱們又得費(fèi)一番心，另安置人辦理，一時又沒有相當(dāng)?shù)娜?，刮g藷饋！?p>　　徐茂公說：“暫時下一道轉(zhuǎn)牌，通知各處，所有東路上的事，暫歸北路王君可賢弟代管，慢慢地遇有相當(dāng)?shù)娜耍倥蔀闁|路的頭領(lǐng)吧！”

　　單雄信說：“也好，如此辦理，我也放心，王賢弟暫時你就多累吧！”

　　王君可說：“好吧，那么我也就趕緊告辭回五柳莊去了，秦二哥，我有工夫必定到府上，拜見伯母，看望您去。”

　　秦瓊說：“我也不留你了，以后得暇，我一定到五柳莊看望兄弟你去。”

　　王君可忙忙辭別眾人，回了五柳莊；魏、徐兩個人也回廟去不提。

　　三月的春風(fēng)，拂過二賢莊，滿園桃花開得正艷。

　　秦瓊站在廊下，望著院中那匹毛色油亮的黃驃馬，不禁感慨萬千。

　　這時，單雄信大步走來，身后跟著四個莊丁，抬著個沉甸甸的包袱。

　　“二哥，今日一別，不知何時再見。“單雄信拍了拍秦瓊的肩膀，轉(zhuǎn)身解開包袱，只見里面堆著大大小小幾十個包裹，有用綢布包的，有用油紙裹的，琳瑯滿目。

　　秦瓊驚訝道：“賢弟，這是......“

　　單雄信笑道：“這是我給各處兄弟發(fā)了消息，說二哥在此養(yǎng)病。這些都是他們孝敬秦老夫人家的心意。“說著從包袱里抽出一張名單，“這是禮單，我都記著呢?！?p>　　秦瓊接過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寫著：

　　“五柳莊王君可呈上野山參一對“

　　“黃河渡口丁天慶敬獻(xiàn)靈芝三株“

　　“東阿縣盛彥師供奉貂皮大氅一件“

　　......

　　正看著，單軸兒又捧來一個錦盒，單雄信打開盒蓋，里面整整齊齊碼著五錠金元寶：“這是我給老太太買點(diǎn)心吃的。“旁邊還有個錢袋：“這一百兩銀子給二哥路上零花?！?p>　　秦瓊眼眶發(fā)熱，剛要推辭，王伯當(dāng)和謝映登也湊過來。

　　王伯當(dāng)塞過來個牛皮酒囊：“這是我珍藏的西域葡萄酒，給老太太嘗嘗鮮?！?p>　　謝映登則遞上個繡花護(hù)膝：“聽說老夫人腿腳怕寒......“

　　日頭漸高，莊丁們已將行李裝好，那條大褥套鼓鼓囊囊的，裝滿了兄弟們的情義。

　　秦瓊撫摸著黃驃馬恢復(fù)如初的鬃毛，想起半年前它瘦骨嶙峋的模樣，不禁哽咽：“賢弟，待我恩重如山......“

　　單雄信大手一揮：“自家兄弟說這些作甚！“忽然壓低聲音：“老太太壽辰，我必親往拜賀，到時......“他意味深長地眨了眨眼。

　　眾人一路相送，直到十里長亭，春風(fēng)卷起滿地落花，單雄信忽然解下腰間玉佩塞給秦瓊：“見此玉如見為弟?！扒丨傄踩〕鲭S身多年的犀角杯回贈。

　　“保重！“

　　“珍重！“

　　馬蹄聲漸遠(yuǎn)，單雄信仍立在長亭外。

　　王伯當(dāng)輕聲道：“二哥放心，秦瓊是個重情義的?！皢涡坌磐г诠俚辣M頭的背影，喃喃道：“我豈是為這個......“

　　此時，秦瓊正打開徐茂功臨行塞給他的錦囊，里面一張字條寫著：“遇林莫入，見橋則停?！八粲兴嫉赝蜻h(yuǎn)方，黃驃馬似乎也知?dú)w心似箭，撒開四蹄飛奔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