訓練是封閉式的,強度很大,又有外教參與,不似平時,偶爾還能偷個懶。隊員們很辛苦,陳炫卻很清閑,將他們安頓好之后,便以復印資料為由,離開訓練營。她熟門熟路地打車,去了惠靈頓醫院。
倫敦是她人生的岔路口,在這個重要結點,看清了許多人,也認識了許多人。她是個愛憎分明的人,永遠記得Sella如何落井下石,也永遠記得那些幫助過自己的人。站在醫院大廳,她抬頭望了眼碩大的掛鐘,決定先去婦產科病房。
有別于國內醫院的人山人海,熙熙攘攘,這里非常清靜,空間大、樓層高,行走其間,有種與世隔絕的錯覺。進入婦產科病區時,幾聲嬰兒啼哭,將她拉回現實。生死橋啊生死橋,腳下這塊區域無疑是生,是希望!念及此,陳炫嘴角微微上揚。
Nancy住的是單間,因為沒有提前招呼,Benson在見到她時,愣了很久。
“怎么?不認識了!”陳炫笑著張開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直接側身進屋,然后……她也愣住了。
渾身如同被泡發般,又白又腫,巨大的肚子仿若一口倒扣的鍋,壓得人喘不過氣。她怎么也無法將病床上面色難看,神情呆滯的女子,與纖細高挑,古靈精怪的Nancy聯系在一起。
“怎么?不認識了!”Nancy苦笑著將剛剛聽到的話,原封不動地還給她,繼而理了理凌亂的頭發,“我是不是特別難看?”
“沒有!就是……變化太大,有點接受不了!”陳炫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心疼地拉過她的手,待發現那只手也腫得有原來的兩倍大,并且一按一個坑,好一會兒才能復原時,眼眶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怎么會這樣?醫生怎么說?”
“醫生建議提前剖腹,她不愿意!”Benson沉著臉進來,語氣不是很好。
“你懂什么!預產期要12月初,這才幾月,寶寶各器官都沒發育好,生下來多遭罪!我都已經躺了這么久,再多躺幾天怎么了?”Nancy語氣更差。
“怎么了?醫生的話你全當耳旁風,靜脈曲張那么厲害,腎臟也超負荷,這樣下去……”Benson突然說不下去,轉身緩了好久,才走回床邊,“Candy你勸勸她,再這樣任由血栓變大,她以后……可能走不了路。”
竟然這么嚴重,陳炫呼吸一滯。看著暗流涌動的兩人,想來他們已經為此爭論很久,可她實在沒有經驗,正想著怎么調解,Nancy就拉住了她,可憐兮兮道,“幫我問問Leo好不好?我一直想問,一來沒有聯系方式,二來……以前不懂事,對他……態度不好!”
陳炫心底一慟,微笑著安慰,“這點你放心,他從來沒有記恨。可他不是專業的呀!你這情況,還是聽產科醫生的好。”
Benson在一邊附和,“看吧,Candy跟我想法一樣!Doctor Smith可是這方面的權威,你怎么就不聽呢!”
“我只知道寶寶是他救下的,我只相信他。”Nancy搖著陳炫的手道,“Candy你就當幫幫我,打個電話,好不好?”
“……”女漢子居然開始撒嬌!陳炫無奈扶額,“可是我們已經離婚了,不能總是打擾他呀!”
Nancy頓時蔫了,自嘲道,“總算知道什么叫一報還一報,以前總是攛掇你們離婚,現在……報應來了!”
“你能不能正常點!”Benson突然怒吼,煩躁地摔門而出。
“婚禮那天,雖說是意外,可他一直自責,日積月累,自然抑郁,你別在意!”
陳炫正想著該如何安慰,沒想到Nancy竟反過來安慰她,不覺苦笑,輕撫上那高高隆起的肚子,嘆道,“小家伙魔力不是一般大,你變得我都快不認識了!”注意力被窗前的書桌吸引,上面除了一臺超薄筆記本電腦,還有各式各樣的文件夾,“Benson在這辦公?”
“嗯!這幾個月他一直陪著我,很少出去。”
“幸福感爆棚!”陳炫忍不住打趣。
Nancy眼底眸光流轉,幾分嬌俏,幾分羞怯,“好什么呀,天天吵架!”
“打不走,罵不散,陪你看細水長流,這才是真正的夫妻,好羨慕你們!”陳炫單手托腮,看著總算找回幾分從前模樣的Nancy很是感慨。聯想到母親,這份感慨便化為絲絲苦澀,只是還來不及咀嚼,便被未出世的小家伙打斷,“它在動?它動了!”
陳炫發現新大陸般盯著Nancy起伏不定的肚子,小心翼翼地將手放在上面,小家伙似有所覺,一腳踹了上去。“天!這太神奇了,它這么鬧騰,你疼不疼,難不難受?”
Nancy笑著搖頭,“記得第一次感覺到胎動,我驚得差點跳起來,也就是從那刻起,真正理解了什么叫血脈相連。我不高興,它也不高興,動的幅度很小;我生氣,它就跟著生氣,拳打腳踢;我開心,它也興奮,恨不得在里面跟斗。有一次,我有點累,它竟然在里面伸了個懶腰!”
談到小家伙,Nancy容光煥發,說個不停,只是說著說著,竟抽泣起來,“Doctor Smith說,早產兒心肺發育不全,容易缺氧,到時不只要住暖箱,還要插管……萬一并發癥嚴重,各種創傷性治療也少不了,它那么小,那么乖,我怎么忍心……”淚水決堤而出,她再也說不下去。
這就是Nancy拒絕提前生產的原因,即便這樣的可能性很小,即便自己的身體早已不堪重負。她寧愿艱難地熬著,哪怕以后無法正常走路,都不愿小家伙受一點苦。母愛的偉大,莫過于此,無私、無怨,讓人動容。在給她擦淚的同時,陳炫的眼淚也止不住地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