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文珍、劉紅袖、馮文瑛娘兒仨到了梅花庵,先去正殿燒香拜佛添香油,姑子們今日看到她們不知為何比平日更加親熱。劉紅袖還對馮文珍說“許是最近的香油錢不好掙,看見咱們就像看見了財神爺”。
馮文珍走出大殿小聲說“神佛面前你可別瞎說,小心下割舌地獄。再者說我看山門口停著的馬車可不少,那氣派也遠在咱們之上。可見梅花庵香火鼎盛,不缺你這仨瓜倆棗的”。
她們三個身后跟著三個丫頭,互相攙扶著,說說笑笑的穿梅林、過小徑,突然全部都愣住了。難怪今天還有馬車停在山下,難怪山下的陣仗那么氣派,難怪今天的姑子格外熱情。鶯兒放開瑞香挽著的手臂,大聲喊著“舅母”便不顧一切的向前奔去,魏瑾嵐笑盈盈的緊走幾步把飛撲過來的鶯兒緊緊抱住。“舅舅、舅母、哥哥、嫂嫂”鶯兒在魏氏懷里撒了好一會兒嬌,才站好規規矩矩的行禮請安問好。
入京后蕭憲良夫婦就收小豆子做了義子,給他改名蕭子芮,和蕭子芃一起入了太學,沒幾年就和兵部侍郎齊大人的女兒訂了親,后來五嬸病重,為了給五嬸沖喜去年趕著成了婚,這次小豆子的新婚妻子也跟著一起來了。
馮文珍越走越慢,越走越覺得眼前模糊,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見到他們。此刻她的眼里只看得到那個自己日思夜想的人,而他正專心致志的蹲在蕭素素的墓碑前,用清水洗塵,他洗的很仔細很小心,一勺一勺的把水沁進石碑,汩汩水流,也沁入了馮文珍身體的每一寸。聽到鶯兒的聲音后他才緩緩放下木勺,站起身,對著鶯兒笑,看了許久才抬起頭,這才看到不遠處漲紅了臉、有些不知所措的馮文珍,四目相對的那一瞬間,馮文珍感覺自己都快要窒息了,她幾乎聽得到自己的心跳聲,她一動不敢動,生怕多走一步,心就會從嗓子眼跳出來。直到那個人也對她笑了,笑的很滿足、很幸福,她的整顆心才又重新回到身體里,整個人頓時平靜下來。
一旁的劉紅袖看著這二人,一臉的錯愕。還來不及多問,魏瑾嵐就帶著兒子、兒媳來跟她問好了。
“鶯兒長高了,已經是大姑娘了”蕭安良看著鶯兒就像看到了十四歲時的妹妹。
“哥哥們才是長高了,我差點都沒認出來”。
“鶯兒光長個兒了,心眼兒一點沒長,還是這么咋咋呼呼的,你應該跟嫂嫂學學,你看看嫂嫂多安靜端莊”肖子芃打趣道。
“我倒覺得小妹的性子好,活潑可愛的看著都讓人高興。你說呢?”齊氏說完轉身問丈夫。
小豆子扶著妻子笑著回“都好。只是鶯兒如今定了親,是該收收心了,再這么瘋下去婆家要嫌棄的”。
“舅母你看,哥哥們一見面就欺負我,哼”。
魏氏牽著鶯兒的手,笑著對兩個兒子說“你們倆別這么說鶯兒,她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二爺、大嫂子,你們近來可好。聽說五嬸去了,也沒去問候,還請見諒。只是你們怎么這個時候回來了,也不提前說一聲,好讓鶯兒早早跟你們見面,自從收到信后,鶯兒想你們想的吃不下、睡不香,人都瘦了一圈兒”。
魏氏慈愛的看了看鶯兒回道“五嬸是去年初歿的,本來早就該回來的,只是媳婦后來又小月,需要休息調養,實在走不開,家里許多事忙忙亂亂的,直到近日才能扶靈回鄉安葬。回來后又整修了公婆的祠堂,收拾了老宅,這才有時間來看看小妹。原說下午下山,明日就去府上拜訪,誰知咱們這么有緣竟在這兒碰上了”。
她們娘兒幾個閑話家常的時候,蕭安良卻悄悄走到了馮文珍身邊“你近來可好!信我收到了。不是故意不回,實在是忙得靜不下心來,也確實不知道該怎么回你。鶯兒的親事不知你們府里可還滿意”?
馮文珍的臉不知道什么時候又開始燙了起來,紅脹得厲害“我很好!我只是想讓鶯兒離我家這個是非之地遠一些,最好能在你們身邊過日子,這樣才能護她一生周全。近幾年我們府里也是災禍不斷,我真擔心什么時候這些禍事會蔓延到鶯兒身上”。
“你放心有我們在,鶯兒不會受半分委屈。老將軍是長年征戰沙場、軍功赫赫的軍旅之人,治家嚴謹、為人方正,不會給鶯兒為難的。何老夫人我雖還未見過,但是況伯母待人寬厚、謙和有禮,她的親妹妹自然也不會差。況且你們把鶯兒教的這么好,他們怎會不喜歡,鶯兒一定比她娘有福氣,你不必替她擔心”。
“這門親事我猜著就是蕭大人的意思,我父親哪有本事攀上那樣的豪門貴胄”。
“說起來親事還是況旌大哥提出來的。老將軍常年在軍營駐扎,處理軍務十分繁忙,對家庭瑣事很少關心,眼看著孫兒的年齡到了卻還沒定下親事十分著急,這才托況大哥給他孫兒尋一門親,況大哥想起鶯兒正合適,回京述職的時候就跟兄長提起了,兄長也覺得甚是合適,當即托況大哥回浙江的時候給你父親帶個信,結果兩下一拍即合,這就定下了”。
聽到這兒,馮文珍心內一陣戰栗“這是什么時候的事”?
“大約兩年前了吧”。
“兩年”?
“是,況大哥說過后,大哥為了保險起見,還特意見了何一杭,這孩子的性情、才學、人品都很好,是個值得托付的人,大哥才放心知會你父親。你,不知道”?
馮文珍滿是落寞的搖了搖頭。蕭安良一臉的難以置信。
兩年前,父親兩年前就知道的事情,為什么不早早告訴大家,這是喜事呀!好,就算他有自己的顧慮,不愿意早點明說。可是都已經定親了,為什么還要讓那些媒婆一趟趟的往家里跑,明知道自己做的是無用功為什么還要去做。他就不擔心何家知道了說他有悔婚之嫌嗎?父親到底是怎么想的?難道他就是為了用鶯兒的親事和蕭家的背景,在寧波造成一種自己很厲害的假象嗎?他到底想干什么?
“你怎么了?”蕭安良見馮文珍突然不說話了,直愣愣的站在那兒,陷入沉思,差點摔倒,趕忙上前扶了一把。
馮文珍突然一陣臉紅,看了看正在聊天的魏氏和劉紅袖,趕忙放開蕭安良的手“哦!我沒事,突然想起了一些別的事情,有些恍惚,先生莫見怪”。
蕭安良也是一頭霧水“沒事就好,想來府里已經開始給兩個孩子準備嫁妝了,你事事都要親自料理,還要照顧鶯兒,更要多保重才是”。
“我知道了,多謝關心”。
拜祭了蕭素素和凌霄后,鶯兒、劉紅袖、馮文珍極力邀請魏氏他們去馮府小住幾日,但是被他們謝絕了。
魏氏說“本來是想去你們府上問候的,今日既然在這兒見到了,那我們就不刻意去打擾了。從京城出發前況大人夫妻倆就極力邀請我們去他們府上小住,一進浙江地界,他們就派人跟著生怕我們不肯去打擾,我們今晚會住在寧波悅來客棧,明日一早起程去杭州”。
馮文珍這才注意到那幾輛非常氣派的馬車上都掛著況府的燈籠。馮文瑛一聽舅母她們明天要去杭州,著急的都要哭了“舅母才見面就要走嗎?不能多陪陪我嗎”?
馮文珍還不等魏氏說話立即說道“既然已經跟況大人約好了,我們也不便強求。只是鶯兒盼著見你們都盼了好些年了,若就這么走了,鶯兒定會很傷心。不如你們帶著鶯兒一起去杭州吧,回京前讓況府給我來個信,我再讓人去接她回來。夫人看這樣可行嗎”?
魏氏高興的握著鶯兒的雙手,激動的對著馮文珍說“可行、可行。若是這樣就太感謝大姑娘了,真是,我都不知道說什么好了。這次回鄉時間本就很緊張,我一直擔心不能跟鶯兒多待幾日,誰知紹興那邊有許多事要料理,原本計劃要陪鶯兒的時間,全被耽擱了。這可真是太好了”。
“夫人既然同意那我們這就回府給鶯兒收拾行李。鶯兒,你是現在跟夫人去呢?還是明日她們起程的時候再去”。
鶯兒緊緊抱著魏氏的手臂著急的說“我現在就要跟舅母走”。
“也好。那我回去收拾好了就把行禮給你們送到客棧去”。
馮文珍、劉紅袖目送鶯兒坐著魏氏的馬車離開。劉紅袖這才不滿的對馮文珍說“大姑娘,你怎么能自作主張讓鶯兒跟他們去呢?萬一他們不聲不響的把鶯兒帶到京城去怎么辦”?
“不會的,要是想帶早幾年就帶走了,何必等到現在”。
“可是,你就這樣讓鶯兒走了,也不給老爺說一聲,萬一老爺怪罪下來怎么辦”。
馮文珍停下腳步說“姨娘放心,我爹那兒有我呢,肯定連累不到姨娘”。
劉紅袖聽這口氣,知道馮文珍生氣了“大姑娘,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說萬一這事被方靈仙知道了,在老爺面前亂嚼舌頭,我是無所謂的,只是白白害的鶯兒受責罰”。
“這個姨娘大可放心,我爹現在不敢責罰鶯兒,況且我們這些做兒女的在他心里也不見得有多重”。
“你,這是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回去吧,天兒不早了,回去給鶯兒收拾行李是正事”!
馮文珍給鶯兒收拾了行李后,原本想直接就送去客棧的,但是想了想,不給父親說一聲確實也不合規矩。于是讓青竹和茱萸先去客棧給鶯兒送行李,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親自交到蕭二爺手上。
回完父親后,她又和紫竹出了門,門口已經停了一輛馬車等著他們了。馬車不一會兒就出了北城,在城外五里亭停下。馮文珍下了車,獨自在亭內等著。要說些什么呢,還沒想好,一切都太突然了,他出現的太突然了,自己根本沒想好要說什么。說父親想讓她再嫁一次嗎?說自己其實除了他誰都不想嫁?那他會怎么想,當初他們正直艱難的時候自己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沒有答應。現如今蕭家又風光了,自己想通了?愿意了?當然不行,馮文珍不是趨炎附勢、登高踩低的女人。當初不愿意是因為蕭姨娘剛走,蕭家對馮家有恨意,自己對蕭家有歉意。現在呢,輪到馮家不安寧了,方靈仙管家,母親病著,兩個妹妹出嫁后,自己要是也走了,母親怎么辦,劉姨娘怎么辦,雖然不知道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但是從自己這兩年管家理事察覺出的端倪來看,永安堂怕是沒有外面看的那么風光。還有天溪堂,母親好幾次夢中驚醒都喊著天溪堂,永安堂跟天溪堂到底有什么恩怨,能把一向要強的母親嚇成這樣。這些她不能不考慮,不能就這么丟下不管,可是她更做不到的是忘記他。
馮文珍不安的亭子里走來走去,全然沒有注意到越來越近的馬蹄聲,蕭安良把馬拴在距離馮文珍馬車不遠的一棵樹上,來不及喘口氣一路跑著到了亭子。
“等很久了吧”!
馮文珍嚇了一跳,轉過身看著滿頭大汗、氣還沒喘勻的蕭安良忍不住拿出手絹給他擦汗。
蕭安良一把握住馮文珍的手“你可想好了”?
馮文珍的臉一陣通紅,心跳突然加速,緩了好久,她想要掙脫開蕭安良的手,可是蕭安良死死的握著她“想好了嗎,我問你的話”?
“我”馮文珍此刻不知是緊張還是真的不知道該說什么,竟結巴起來了。
“你怎樣”?
蕭安良這才放開握著的手,一把抱住馮文珍“到現在你還有顧慮嗎?你還有什么可顧慮的?我終于可以平等的跟你對話,我已經放下了仇恨,你為什么非要顧慮那么多呢”?
馮文珍緊緊的依偎在蕭安良的懷里泣不成聲,這個擁抱她等的太久、太久“可是……”。
“沒有可是,我不想再聽到什么可是。你也該替自己著想了,那些身不由己、無可奈何也是時候放下了。你的父親、母親,鶯兒還有那個家都不是你的責任,你也負不起那個責任,你能不能勇敢一點”蕭安良放開馮文珍,眼神里寫滿了熱忱、思念、愛慕、關切“你只需點點頭就好,再邁一步,為自己活一次。你知道我絕不會辜負你,我只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