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十四日晨,卿魅拖著渾身傷痛早起,吃飯時,沐玉捧了一個杉木匣子來,說:“差爺送來的?!?p> 卿魅打開匣子翻了翻,見里頭是樓萬寶同洪利本的資料,十分心滿意足。
又問:“父親可出門了?”
沐玉回說:“還得等三刻?!?p> 卿魅又問外頭有何動靜,沐玉便答不知。
吃了飯,換藥時,丫頭來稟說大公子來了。
卿魅便只系了件青色袍子,散著發(fā)便迎了出來。
卿燭也是家常裝束,頭發(fā)用緞帶綁在身后,一襲長衫。見了卿魅,眉宇不自主地蹙起。
兄妹兩個見了禮,入前廳吃茶。
四下無人,卿燭才問:“昨夜可兇險?”
卿魅垂眉吃著茶,反問:“兄長又知道了?”
“王家鬧這一出,只傷顏面,三兩日風(fēng)頭也就過去了?!贝蠊由裆?,言辭平靜,“他們大費周章,目的在你?!?p> 卿魅聳了聳肩,“那些人沒下死手?!?p> 卿燭面上露出驚訝神色,沉吟著道:“圣上若要試探,不會下此暗手;秦家一心要籠絡(luò)父相,文家根基在留陽關(guān),難道是竹里館?”
隨即,他又搖頭,“英國公已不管外頭的事,竹里館如今全靠圣上一點憐惜,她便是有此心,也沒這個能耐?!?p> 卿魅擱下茶盞,笑吟吟地望著對面的人,“兄長原以為,誰要我的命?”
卿燭回視著她,微笑反問:“你以為,會是誰呢?”
昨夜一場急雨,沖刷的天地一片清明。初日未升,朝霞在天邊暈染出片片錦緞。
晨風(fēng)清涼,從寬大的袖間鉆入,拍打著卿魅身上細碎的傷口。
她想起雨夜里那場惡斗,想起那個披蓑戴笠的男子,想起王家母子顫抖的身影。臉上笑容漸收,傾身問:“兄長手眼通天,可知道千金定風(fēng)橋的主人是誰?”
“小妹抬舉了!”大公子不動聲色地垂首吃茶。
卿魅雙手點著桌子,扯著嘴角露出滿口皓齒,“我略略看了些朱批,這三年來,皇上處事果決,心狠手辣,斷非寬宏之人。他怎會放任這么一座橋肆意斂財,收買人心,拿捏把柄?”
卿燭笑說:“你有御前行走之權(quán),有問題,可以當面請圣上解惑?!?p> 微頓后,他又說:“你露出的破綻越多,他就會越信你?!?p> “所以?!鼻澉让挤迨諗?,滿臉委屈,“兄長便要用我這條命,去豁出一條路來?!?p> 卿燭道:“路是你自己選的?!?p> 卿魅沉吟了好一會兒,無奈地一聳肩,往里頭喊:“沐玉,更衣?!?p> ——
涇陽有六坊、五市、四樓、叁齋、兩院、一橋。
六坊為玉桂坊、蘭陵坊、敬安坊、定風(fēng)坊、千金坊、松客坊,從內(nèi)而外,由小及大圍著皇宮,各坊間由三狼河相隔。
五市為玉桂坊內(nèi)的金玉古玩市場,蘭陵坊內(nèi)奇花異草市場,敬安坊內(nèi)食品糕點市場,定風(fēng)坊內(nèi)的茶市以及千金坊內(nèi)的人市。
四樓皆在六坊外,占據(jù)涇陽四角。東北嘉慶樓、東西泰和樓、西北建安樓、西南南風(fēng)樓。
叁齋指的是玉桂坊內(nèi)的叁寶齋,也是涇陽城最中心。
而兩院,指的是松客坊內(nèi)兩座規(guī)模龐大的紅樓,一曰良辰美景,一曰奈何天。
而這剩下的一橋,則在千金坊與定風(fēng)橋之間,一座三重錯檐八角樓。
黑瓦,灰墻,白幡,迥別于繁華都城的風(fēng)格,無聲地彰顯著它的神秘。
卿魅穿著一身束腰黛衣,托著木匣,立于橋頭。
日頭將出,晨風(fēng)涼爽。她的雙眉緊緊蹙著,神情很是糾結(jié)。
鏤刻百鳥的青石柱橋上,蹲著一只頗為神氣的……兔子。
那只兔子毛發(fā)奇長,雙耳下垂,整體毛發(fā)灰白,耳垂、四腳及后背有一圈黑色的發(fā)。
一雙赤瞳又大又亮,滿是不屑地盯著卿魅。
許是竹里館的陰影還未散去,二小姐見到兔子,心里總是有些不痛快。
可眼瞧著那小東西蹲在橋上,不懼不驚,半點沒有讓道的意思。
她這心里,有點苦。
掙扎半晌,她還是硬著頭皮,微微彎腰,朗聲道:“小女卿魅,敬請上橋一觀?!?p> 涼風(fēng)吹著那一坨灰白的毛發(fā)飄起來,整個千金定風(fēng)橋落針可聞。
卿魅正欲再請,聽得‘吱’的一聲,那只兔子忽然向她急沖而來,縱躍而起咬住了她的衣擺。
卿魅措不及防,被它嚇得一步踉蹌,靠在橋柱上。
‘刺啦’一聲,那兔子咬著撕下來的半塊布,轉(zhuǎn)身往橋廊跑了。
卿魅反應(yīng)過來,追上那兔子,一路過了橋廊,眼看前方圍欄高起,三重小樓就在圍欄之后。
那兔子一路猛沖到底,一頭扎在竹扎小門上,在地上暈了一下,隨即蹦起,后腿站立起來,兩只小短腿可勁兒地撓著門,還發(fā)出低低的‘嗚嗚’聲音。
卿魅看的目瞪口呆。
不多時,樓內(nèi)傳來少年的聲音,“蠢貨,讓你迎個客也不會?!?p> 卿魅循聲望去,只見樓門打開,白白胖胖的灰衣少年打里頭出來。
那少年先看了看卿魅,隨后將竹門打開。
灰兔兩短腿兒撲空,直接往地上跌了個狗啃泥。它倒是矯健,跌倒瞬間躍起,朝少年胸口撲去。
白胖少年隨手一撈,逮住了灰兔子兩只耳朵,拎到了卿魅眼前。
“我家主人養(yǎng)的煤球,讓二小姐見笑了?!鄙倌曷曇糝贍?,面無表情,“二小姐午飯想吃油燜兔子丁兒?烤兔腿兒還是瓊脂玉兔?”
煤球在他手里又是蹬腿兒又是齜牙的,就是掙扎不脫。
“不……不必了!”卿魅勉強一笑,獻上木匣,“這里是一百兩黃金,勞煩小公子引薦?!?p> 白胖少年很是失望地一挑眉,松了手。
煤球靈巧地落在地上,隨即撓了撓少年的褲腿,往樓內(nèi)躥去。
臨入門前,還不忘回過頭來,狠狠‘瞪’了少年一眼。
少年云淡風(fēng)輕地撣了撣衣袖,雙手負后,神在在地道:“叫我曉先生?!?p> “小先生?!鼻澉犬敿磫玖艘宦暋?p> 曉先生很是滿意,接了匣子掂了掂,“隨我入樓來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