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魅隨著曉先生入了樓。

　　屋子很寬敞，木板裝潢，不置一物。里端開了月牙門，在外有個陽臺，上面置了香案。

　　此刻陽光正暖，照著案上一椏含苞的海棠。

　　海棠旁燃了云香。

　　曉先生往月牙門前一躺，陽光灑了一身。他側身枕著木匣子，向卿魅招呼：“別客氣，隨便坐。”

　　卿魅上前，在曉先生旁邊盤腿坐下，問：“你家主人呢？”

　　“病了。”曉先生滿臉幸災樂禍，“那家伙為了看戲，染了風寒。”

　　卿魅無端地想起昨夜的蓑衣男子。

　　曉先生繼續說：“他還想今日來嚇唬你玩呢，結果床都起不來，簡直笑死人了。”

　　說完，便瘋魔般地大笑起來。

　　等他笑過了，卿魅才問：“貴主人知道我要來？”

　　“不僅知道你會來，連你的目的都曉得。”曉先生神在在地覷著卿魅，“你想知道洪利本是怎么死的！”

　　卿魅點頭，補充一句：“還有浮華與樓萬寶。”

　　曉先生想了想，為難地蹙著眉頭，“主人只說了洪利本之死。”

　　又問：“那兩樁案子都已經結案了，二小姐還調查它做什么？”

　　卿魅一笑置之，便問：“煩請曉先生說說洪利本的案子罷。”

　　曉先生坐起身來，想學著卿魅那樣將雙腿盤起，試了兩次也盤不起，只得起身蹲在地上。

　　他從懷中取出一包粉末，遞給卿魅，說：“打西域進貢的玩意兒，用的好了，是合歡，用的不好，就是致命毒藥。外表制成犀角模樣，故而稱為犀毒。”

　　卿魅將粉末打開看了，更加疑惑：“兇手呢？”

　　曉先生笑著瞇起眼，“一百黃金只能買到這點線索。”

　　卿魅也笑，卻沒再追著這個問題，目光輕飄飄地在屋子里晃蕩著，隨口問：“那只兔子去哪里了？”

　　曉先生隨口道：“誰知道呢？”

　　卿魅抬手撫了撫鬢發，順手將束發的簪子拔在手中，在曉先生跟前晃了晃。

　　“告訴我，上樓的機關在何處？”

　　白胖少年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往后退了幾步，“你膽兒也太肥了，知道這是哪里嗎？”

　　“你主子在看著這件屋子吧。”卿魅起身在屋子里轉悠著，冷笑道：“像過街鼠一般躲在背后，不覺著很沒意思嗎？”

　　“確實沒什么意思。”

　　男人低沉的聲音打四面八方傳來，卿魅不知他在哪里，只將目光望向了曉先生。

　　矮胖少年已然挪到了陽臺上。

　　卿魅捏緊了指尖發簪，笑說：“閣下還欠了我兩場戲的賞錢，以及一個答案。”

　　“二小姐不是早就知道答案了嗎？”男人的聲音含了些許的戲謔。

　　卿魅目光稍稍下移，看到了案上的海棠花與云香，輕聲呢喃：“云棠……戚云棠！”

　　她嘴角一挑，指尖發簪脫手而出，直直地朝曉先生射去。

　　曉先生嚇得渾身肥肉一抖，卻見那發簪擦著他衣袖而過，將插花的青玉斗給擊碎了。

　　“你拿我同一個死人作比，是不是不太禮貌？”她緩步上前，從滿地碎片中拾了一塊起來，“下一擊，是這小胖子的腦袋。”

　　“哇你這瘋女人！”曉先生嚇得后退數步，靠在圍欄上。

　　他扭頭往后瞧了瞧，三狼河水滔滔向前，攜著雷霆萬鈞之勢。

　　眼看著黛衣女子逐漸逼近，他終于崩潰，大喊：“二哥快救我！”

　　“嘖……”男人嘆了一聲，隨后沉聲說：“煤球，上！”

　　卿魅袖手一揚，手中碎片擦著矮胖少年鬢發而去，落入三狼河中，濺起點點浪花，旋即歸于平靜。

　　那個男人的聲音再次傳來，略帶慌張：“你這蠢貨，我讓你去咬那女人，沒讓你咬我！”

　　卿魅俯身撿了碎片，朝矮胖少年逼過去，忽然，‘嘭’的一聲，巨大的黑影從天而降，正落在她跟前。

　　她也嚇得后退兩步，定眼一看，卻是個穿著錦衣華服的人，連帶一只灰白的垂耳兔！

　　那兔子顯然是被嚇住了，蹲在那人頭上，一動也不動。

　　“你竟敢跑本王頭上去！”那人抬手一揮，看似勢大力沉，卻只是將那只兔子給趕下去。

　　兔子從他頭上蹦下來后，原地呆站了片刻，便往曉先生身后躥去，只露出個眼來瞪著卿魅。

　　那男人業已起來，撣著衣上并不存在的灰塵，嘴里罵罵咧咧：“小兔崽子，本王的頭也是你能踩的嗎？”

　　卿魅抽了抽嘴角，不確定地喚了一聲：“霆王殿下？”

　　男人原還與那兔子計較，聽得這一聲喚，下意識地板正了身子，沉沉咳了兩聲掩飾尷尬。

　　他轉過身，負著手，換上沉穩從容的笑臉，“二小姐怎么認出本王的？”

　　卿魅彎腰揖禮，恭敬應道：“縱觀天拓，也唯有霆王爺與寶王爺才配得上如此英姿。”

　　霆王落落大方地罷了罷手，“二小姐過譽了。”隨即，他便往后瞪著矮胖少年，說：“還不趕緊備茶！”

　　堂堂天拓三皇子，被封為寶王爺的顧曉曉，在兄長的奴役下，掃了碎片，重新插了海棠花，燃了云香，捧上了新砌的蒙頂山茶。

　　霆王顧桀陽一旁斂容整衫，一派正經模樣，請卿魅入座。

　　吃了一回茶，他才低眉問：“聽說你答應了皇兄，要幫他尋找阿棠？”

　　卿魅點頭，“雖應下了，臣女心頭也沒什么底。畢竟，皇上尋了三年也沒尋到！”

　　顧桀陽苦笑道：“或許，她真的已經死了吧。”

　　卿魅不知如何回答。

　　顧桀陽長出了一口氣，勉力將滿眼悲愴抹開，說：“當年戚家出事，皇兄便有意納阿棠進王府，并許她后位。若阿棠沒出事，如今母儀天下的人該是她，皇兄也不會變成現在這般模樣。”

　　沉吟半晌，卿魅問：“霆王的意思是？”

　　“二小姐在洛陽就沒聽說過什么嗎？”顧桀陽表示驚訝，“皇兄登基以來，性情大變，都道他是為了穩固皇權。我卻清楚得很，他是因為戚云棠才變得如此殘酷，冷漠。”

　　卿魅微垂眉眼，只是飲茶，仍不作聲。

　　顧桀陽兀自感嘆了一番，隨即正色道：“當年洪利本為反賊說話，遭到先帝貶斥，如今半截身子埋進黃土里去了，二小姐以為會是誰要殺他？”

　　卿魅抬眼看他，遲疑著問：“王爺的意思是，殺死洪利本的兇手，與八年前百原侯謀反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