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小青定定地瞧著牢門外的女子。

　　卿魅漫聲兒道：“被當做牲口一般買來，白日里打扮的光鮮亮麗，是令人稱羨的富家小姐。一旦天黑，便要承受那個男人的折磨、謾罵，從身到心，一并被拖到了地獄。”

　　輕柔的聲音，在牢房中蕩開。好似牽引一般，將樓小青帶回了那一個個無邊無際的黑夜。

　　她的身體本能地輕顫著，眸中霧氣漸濃，雙手下意識地抓住衣襟，雙腿也蜷縮起來。

　　此刻的她，就像是受驚又無處可逃的兔子。唯有將自己縮成一團，才能讓那些切膚蝕骨的痛意稍稍緩減。

　　“懷著這樣深切恨意，若換做是我，會把他的肉一片片割下來，滴干了血，拆散了骨，任千蟻啃萬鼠噬?！?p>　　卿魅的話好似利刃，將樓小青張開的保護殼擊的粉碎，一字一句全扎在她心上。

　　那些她曾以為過去了的惶恐與厭惡，再次漫上四肢百骸。

　　而牢門外的男裝女子，聲音溫和，笑顏如花。

　　“你以為，同樣出身青樓，便能感同身受嗎？”

　　樓小青聲音沙啞，臉上露出猙獰慘笑，“我所在的地獄，你們誰也看不見?！?p>　　“但有一個人看見了。”

　　卿魅收斂笑容，眸中露出些許憐憫，“他撕開了黑暗，讓陽光灑在你身上。但他的能力實在有限，沒能將你從地獄拉出來?！?p>　　她站起身，闌珊燈火在她身后，滿臉陰沉陷入黑暗中。

　　“所以，他和你一起墜入了地獄?！?p>　　她說：“青姑娘，殺死樓萬寶的，是樓大吧?！?p>　　樓小青的瞳孔下意識地一縮，掛在眼瞼的淚珠往下淌，無聲地落在杉木板上。

　　“你從良辰美景出來，能拿到冬桐兒研制的媚藥；樓萬寶時常出入奈何天，以他的怪癖，帶著你去也不是稀奇事。而你出身青樓，要了解樓中姑娘的穿著習慣，實在太簡單了?！?p>　　“你喂樓萬寶吃了媚藥，令他喪失了行動力，在他最歡快的時候，樓大結束了他的性命?！?p>　　“按照你們原本的想法，恐怕是要樓二頂罪！因為欠下了巨額的賭債，攛掇他盜取寶物抵債。”

　　“不過，因為我的到來，令你們的計劃落空，也讓我成了你們的替罪羊！”

　　卿魅十分冷靜，說到這里時，笑了笑，“當然，如果我的身份普通一點，就真的成了你們的替罪羊了?！?p>　　“是??！”

　　樓小青終于開口，“如果不是你，如果你不是相府二小姐，這樁案子早就結了?！?p>　　“結不了。”

　　卿魅冷笑道：“你們讓樓萬寶死在叁寶齋，并且準備了充分的不在場證明。但相應的，就要說更多的謊來掩飾，露出的破綻就會越多?！?p>　　“如果我是你，就會選擇灌他大量的媚藥，亦或是直接偽裝成過失殺人。自首，表現良好，再博取同情，至多五年刑期?！?p>　　她漫不經心的語調，好似家常敘話，卻成了壓垮樓小青的致命一擊。

　　“你知道什么？再怎么卑微，也想活下去，不受束縛，自由自在地活著?！?p>　　“是啊。”

　　卿魅低聲呢喃，“畢竟是那樣的出身，哪怕是等一年，一月，甚至是一天，都可能被人嫌棄厭惡！”

　　也許是她站在了與樓小青同樣的位置，也許是壓抑了太多的情緒在心中。

　　在她話音落下時，牢房里的女子，蜷靠著墻壁，無聲淚流。

　　卿魅轉過身，微微仰頭，看著過道內燃著的微弱燈火，微瞇起雙眼。

　　好一會兒，她問：“樓萬寶曾經刻了許多印章，你知道他把這些東西放在哪里了嗎？”

　　低低的啜泣聲逐漸停止，樓小青搖了一下頭，“他的事，從不讓我知道?！?p>　　略微一頓，她又說：“倒是聽他曾經說過，說這世上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千金定風橋。”

　　——

　　從女牢走出，卿魅臉上笑容散了個干凈，眸中散開點點涼意。

　　成片的格桑花向陽而綻，隨風而動。

　　她長出一口氣，將滿腔陰郁情緒藏入慣性微笑中，向涼亭中行去。

　　陳南軻坐在涼亭里。他很高，也很瘦，唇紅齒白，甚是斯文。

　　卿魅入了涼亭就坐，見桌上置了茶具，便自斟了一杯。

　　抿了口茶潤過嗓子后，她才問：“尸體都驗過了？”

　　“托兇手的福，手法干凈老練，一擊斃命?！標惸陷V聲音淡淡的，“二小姐的刀法，比小生熟練的多。”

　　“陳衙吏過譽了?！鼻澉刃α誦Γ吧矸菽?？”

　　陳南軻平靜地敘述道：“死者體格強健，雙手布滿繭子，身上遍布新舊傷痕，且造成傷痕的兵器各式各樣，很明顯是被人豢養的殺手?！?p>　　卿魅早知如此，并不驚訝，轉了話題問：“樓萬寶的案子，但真結了嗎？”

　　“陳大人已在明堂上做出了匯報。結案報告業已遞交了刑部，最遲明天就有批復。”

　　陳南軻道：“關于樓大是兇手這一點，目前只是推測，并無直接證據，除非他們翻供自首，或者在刑部批復到來前，找出新的證據。”

　　他聲音微頓，眉宇斂起，壓低聲音說：“接連三樁案子，尤其今日這一樁死的人太多，涇陽府上上下下的壓力都很大。”

　　卿魅明白他話中意思。

　　上位者眼里看重的是國泰民安，至于兇手是叁寶齋的伙計，還是樓萬寶名義上的義女，只要無人申述，都是可以無視的。

　　正如浮華之死那般。

　　人是不是張大江殺死的并不重要，顧羨陽要的，只是內宮安定太平，不至于影響到前朝的運作。

　　“王家母子可以結案，但那十五個殺手……”陳南軻將視線定在二小姐臉上，不動聲色，“二小姐以為，案子應該如何結？”

　　卿魅凝眉沉吟，“江湖殺手本就是亡命之徒，他們的死本身沒什么價值。值得深究的，是豢養他們、并指使他們鬧市行兇的幕后主使！”

　　她抬起眼眸，笑吟吟地迎上陳南軻的視線，“陳衙吏以為，誰有這個能力指使他們呢？”

　　陳南軻難得一笑，卻只是將嘴角牽了牽，“小生只會驗尸?！?p>　　“巧了！”卿魅笑道：“我也愛與尸體打交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