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擊桌面的聲音戛然而止。

　　楊珂一收回指尖，目光從涼透的茶盞上移開，望向緊閉的雅間門扉。

　　城北的市井喧囂隔著門板，化作一種沉悶的背景音，更襯得室內一片死寂。

　　那搖曳的燭火在她深不見底的眸子里跳躍，映出幾分冰冷的銳利。

　　“夏老。”她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寂靜。

　　門應聲而開，夏老的身影如同鬼魅般迅速閃入，垂手恭立：“主子，有何吩咐？”

　　“那個廢棄染坊……”楊珂一站起身，走到窗邊，背對著夏老，目光投向窗外街道上熙攘的人流，“查清底細。三日內，我要知道它過去十年內屬于誰，經手過什么人，現在又為何廢棄，周圍有哪些暗樁耳目。還有，流云閣進出的人，畫影圖形，我要知道他們的身份和背后的線頭牽在誰手里。”

　　“是，屬下立刻去辦。”夏老肅然應道，聲音里透著一絲凝重。

　　楊珂一并未回頭，只微微頷首：“姜小婭那邊，她取走的嵌寶金簪，查查款式、規制，是否逾矩，尤其留意……是否與宮中之物相似或有淵源。她定制的東西，一件都不能漏。另外，派人盯著將軍府和那個別院之間的動靜，看看姜大將軍，對自己的寶貝女兒‘未歸家’是何反應。”

　　“屬下明白。”夏老記下每一個指令，心頭微凜，主子這是要把所有潛在的網都收緊了。

　　“至于那些蠢蠢欲動的貴女們……”楊珂一唇角勾起一絲極淡的，近乎殘酷的弧度，窗外的光影在她側臉上投下明暗的界限，“讓‘聽風樓’那邊動一動，把她們家里那些上不得臺面的腌臜事，挑幾件‘不經意’地透給對家。讓她們先自己鬧起來，省得閑得慌，總想著來給我添堵。”

　　“是！屬下這就去安排！”

　　夏老眼中閃過一絲了然和敬畏，主子這是要借力打力，讓那些想看她笑話的人，先嘗嘗后院起火的滋味。

　　楊珂一最后看了一眼窗外喧囂卻暗流涌動的街景，轉過身，臉上已恢復了慣常的平靜無波，仿佛剛才那些冰冷的算計從未發生過。“備車，回府。動靜小些。”

　　“是，主子稍待。”夏老躬身退下，腳步輕捷無聲。

　　雅間內再次只剩下楊珂一一人。

　　她走到桌邊，拿起那杯涼茶，毫不猶豫地潑在了角落的銅盆里，茶水濺起細微的聲響。

　　她不需要涼透的東西，無論是茶，還是……人。

　　她理了理衣袖，步態從容地走向門口。

　　推開門時，臉上已是一派侯府小姐歸家的溫婉嫻靜，只有眼底深處那抹淬了寒冰的幽光，泄露著這平靜表象下的驚濤駭浪。

　　流云閣、染坊、金簪、貴女……這些碎片，在她心中飛速旋轉、碰撞，逐漸拼湊出一張模糊卻指向明確的網。

　　網的中心，似乎總離不開那座金碧輝煌的宮城，和那個風流債纏身的男人——她所謂的未婚夫哦。

　　山雨，比她預想的，來得更快些。

　　馬車平穩地行駛在青石路面上，車輪碾過濕漉漉的石板，發出單調而規律的轆轆聲。

　　楊珂一倚靠在車廂內柔軟的錦墊上，閉目養神。

　　方才在流金酒樓接收的信息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腦海中激起一圈圈漣漪，又被她強行按捺下去，歸于表面的平靜。

　　車簾隔絕了街市的喧囂，只余下馬蹄踏地的輕響和車輪滾動的沉悶。

　　她需要這片刻的寧靜，將紛亂的線索在腦中細細梳理。

　　流云閣與二皇子府侍衛的接觸，廢棄的染坊……這絕非巧合。

　　二皇子洛赤，這位風流債纏身的“未婚夫”，他的勢力觸角似乎比她預想的伸得更長，也更隱秘。

　　染坊，一個廢棄的染坊能藏匿什么？贓物？人？還是……某些見不得光的勾當？

　　夏老的情報網必須盡快將這塊硬骨頭啃下來。

　　至于姜小婭……那枚嵌寶金簪。

　　楊珂一唇角勾起一絲冷嘲。

　　如此急切地定制貴重首飾，還特意避開了將軍府住進別院，這份心思幾乎昭然若揭了。

　　是想在即將到來的選妃風聲里拔得頭籌呢，還是想在她這位“準二皇妃”面前耀武揚威？

　　那金簪的規制，會是關鍵。

　　逾矩，便是現成的把柄，若是仿了宮中之物，更是自尋死路，哪怕她是姜大將軍的女兒。

　　還有那些蠢蠢欲動的貴女們……楊珂一閉著的眼睫微微顫動了一下。

　　只要聽風樓的消息一放出去，想必很快就能聽到某些府邸后宅雞飛狗跳的“佳音”了，哈哈哈。

　　讓她們先撕咬一陣，消耗些精力，總好過將矛頭一致對準她。

　　思緒如輪，轉了一圈又一圈……

　　二皇子府、流云閣、姜小婭、貴女、皇后、太后……這些名字和勢力如同棋盤上的棋子，在她心中排布、碰撞。

　　她楊珂一，絕不會只做任人擺布的棋子。

　　這盤棋局，才剛剛開始布子。

　　馬車緩緩停下，外面傳來車夫恭敬的聲音：“小姐，侯府到了。”

　　楊珂一睜開眼，眼底一片清明，方才所有的算計與寒芒盡數收斂，只剩下侯府千金應有的溫順與嫻雅。

　　她整理了一下并無褶皺的衣袖，待仆人放好踏腳凳，才扶著侍女的手，儀態萬方地下了馬車。

　　侯府門前燈火通明，映照著朱紅大門上锃亮的銅釘。

　　守門的小廝早已躬身行禮。

　　她微微頷首，步履從容地踏入府門，將身后那輛不起眼的馬車，連同城北流金酒樓的密談、廢棄染坊的疑云、以及即將掀起的風浪，都隔絕在了侯府高墻之外。

　　門內，是她暫時必須扮演的“楊家大小姐”。

　　而門外，卻是她步步為營的戰場，更是掌棋者。

　　府內甬道幽深，廊下的燈籠在更是在夜風中輕輕搖曳著，投下了明明滅滅的光影。

　　楊珂一并未停留，而是快步走向自己院子，留下一道被燭火拉長了的影子。

　　所謂的寂靜，很快就會打破了呢。

　　夜里的風，很輕，也很靜，但不代表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