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州一月,臘八已過,春節(jié)漸近,冬意甚濃。
長街上寒風瑟瑟,呵氣成霜,路邊的攤販瑟縮著肩膀,一邊吆喝著,一邊不停的搓著手以保持身體的溫度。
趕集的百姓也是形色匆匆,快速的挑選著需要的東西。
而位于前門街的翠紅樓又是另外一番景象。歌舞升平,香溫玉軟,鶯聲燕語,觥籌交錯好不熱鬧,人們盡情的吃喝玩樂,絲毫沒有一點嚴冬的感覺。
相比于樓下的熱鬧,二樓貴賓暖閣里就顯得安靜許多。
暖閣上座端坐著一個二十來歲、周身散發(fā)著貴氣的藍衣男子,男子劍眉星目,薄唇微抿,豐神俊朗,氣度甚是不凡。
“如此嚴冬,有美人在懷,在這暖閣里飲酒聽曲,人生樂事莫過于此。我說姜兄,這里不是王府,你就不要端著了,及時享樂才是正道,你說是不是啊,秋夢?”
說話的是下方臥榻上斜靠著的白衣男子,男子相貌俊逸,風姿瀟灑,和藍衣男子相比,竟毫不遜色,不過,比起藍衣男子的肅謹,白衣男子的氣質(zhì)要飄逸許多。
男子說話間不忘用折扇挑了挑懷中美人的下巴,逗的美人咯咯直笑。
而另一邊彈奏的歌姬也被白衣男子的歡樂感染,忍不住翹起了嘴角。
姜翊宸并沒有理會他的譏諷,問道:“你不是周游到西域了嗎,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肖君彥收起折扇,坐起來搖頭道:“別提了,那鬼地方一點都不好,風沙漫天,一張嘴就滿嘴黃沙,太陽也忒毒,你看,才呆了一個月的功夫,我這皮膚都粗糙黝黑不少。”說著撩起袖子讓座上的人看。
懷中的秋夢拿著他的胳膊仔細看了看說:“還真是。”
“不過,那里的美人倒值得一看,特別是她們跳起舞來,那腰軟的嘞,嘖嘖,真是別有一番風韻!”
肖君彥收回胳膊,一邊說著,一邊回味著,“姜兄,有機會你真應該去看看,別老是悶在王府,多沒意思!”
姜翊宸氣定神閑的看著他道:“肖兄生性風流瀟灑,這點,我是萬萬比不上的。”
肖君彥笑道:“你不是比不上我,是你不想,你考慮的事情太多了。”
姜翊宸聽罷,低眉淺笑,品了一口茶水,沒有再答話。
秋夢問道:“肖公子說那西域胡姬漂亮,那比起我和冬雪呢?”
肖君彥想了想,一本正經(jīng)的說:“怎么說呢,西域女子更加嫵媚風情,你和冬雪呢,又有我南朝女子的嬌美柔弱,可以說不分伯仲吧。”
他頓了一下又說:“不過,我還是喜歡我們南朝女子多一些!”
“哎呀,肖公子你可真會說話。”秋夢聽完頓時心花怒放,又追問:“那比起婉瑩姐姐呢,誰更美?”
肖君彥果斷的說:“那還用說,自然是你婉瑩姐姐美了!”
“肖大公子的嘴是愈發(fā)甜了!”
這時,一個清脆的聲音從門外傳來,稍后,推門而進一個粉衣女子,女子膚若凝脂,面若桃花,身姿曼妙,搖曳生姿,一顰一笑間盡是風情,雖無傾國傾城之貌,但仍稱得上國色天資,一時之間,暖閣中的兩位美人都相形見絀,失去了光彩。
肖君彥見陸婉瑩進來,急忙坐直了身子,咳了咳,裝作嚴肅的說:“那個秋夢,冬雪,你們先下去吧。”
兩美人起身向三人福了福,退了出去。
肖君彥疑惑的問:“我聽秋夢說,文昌伯今日過六十大壽宴請客人,請你到府上撫琴助興,怎的如此快就回來了?”
陸婉瑩鳳眼微挑,道:“聽肖公子的意思,是不想我早回來了?難道肖公子知道我今天不在,所以特意挑了今天來?”
肖君彥暗叫不好,說錯話了。
她頓了頓,似笑非笑說道:“不巧,宴席辦到一半的時候,文昌伯身體突感不適,所以大家提早散了,怎么,掃了你肖大公子的雅興?”
肖君彥只覺全身一冷,心說不好,每當陸婉瑩用這種語氣表情跟他說話時,一定是生氣了。
于是他立刻換了一副笑臉,討好道:“沒有沒有,怎么會呢,我巴不得你早點回來呢,沒有你在,今日的翠紅樓都失色很多呢,你說是不是姜兄?”
他一邊說著,一邊朝姜翊宸擠眉弄眼,但姜翊宸連頭都沒抬,自顧自的品著茶。
陸婉瑩冷哼道:“肖大公子不必解釋,這翠紅樓都是你的,我還仰仗著您討口飯吃呢,怎敢得罪你?”
肖君彥突然覺得很熱,額頭已經(jīng)冒出細密的汗珠,“什么得罪不得罪的,太見外了,你是翠紅樓的招牌,要說巴結,也是我巴結你呢,再說我們剛才也沒做什么,就聽聽曲,喝喝茶。我是看姜兄整日在王府里悶著,還要裝病,太辛苦,所以才教他及時行樂!”
陸婉瑩白了他一眼:“你以為王爺跟你肖大公子一樣,放著江南首富的兒子不做,整日無所事事嗎?且我聽你的意思,如果我沒有提早回來,你還準備做點什么?”
肖君彥頓時語塞,他腦筋一轉(zhuǎn),立刻明白此時多說無益,只會越描越黑,想清楚后,他急忙轉(zhuǎn)移話題,朝姜翊宸問道:“說起文昌伯大壽,他府上應該給你遞了帖子,你怎么沒去?”
姜翊宸淡淡的說:“壽禮已經(jīng)著人送去了。”
肖君彥若有所思:“也是,你向來不喜歡這種熱鬧場合的。”
姜翊宸抬頭反問:“肖兄你呢,比起我來,你與文昌伯交情更好,又喜歡熱鬧,今日為何也沒去?”
肖君彥在心里狠狠地罵著姜翊宸,剛才需要你幫我說話的時候,你置若罔聞,這會不需要你說話了,你偏偏哪壺不開提哪壺,明知道我是為了躲婉瑩,還故意問我。
他心里這樣想,嘴上卻說:“你都不去,我一個人去多沒意思,再說......”
肖君彥話說一半,看了看陸婉瑩,見她正瞪著自己,咽了咽口水:“再說,壽禮我也讓人送去了,文昌伯大度,必不會怪罪我。”
不過陸婉瑩看出了他的意圖,并沒有打算放過他,道:“你肖大公子天性風流,放蕩不羈,我自知沒有資格說你,你想怎么胡鬧,我不管,但是,你自己胡鬧還要拉上王爺,那我就不得不管。悅兒妹妹早就囑咐過我了,如若你再拉王爺進風月場所,就立刻告訴她,小蓮!”說著,她朝門外喊道。
肖君彥一聽,趕緊起身,拉著她的袖子求饒道:“可別!好婉瑩,我知道錯了,你千萬別告訴那丫頭,你知道,我最怕青悅那丫頭了。”
陸婉瑩看著一臉可憐樣的肖君彥,心里忍不住想笑,生性不羈,不可一世的肖君彥竟然怕悅兒妹妹如此,也煞是好笑。
但她面上還是憋住了:“那可不行,悅兒妹妹如此信任我,作為她的好姐妹,我怎可欺瞞于她?”
肖君彥看這招不管用,立刻諂媚道:“那婉瑩你說,怎樣才能饒了我?”
陸婉瑩故意想了很久才說:“想讓我替你瞞著也可以,但你要答應我,一年內(nèi)不準再去任何一家青樓!當然,更不能帶著王爺去!”
肖君彥一聽,心里暗暗叫苦,一年不去青樓?那豈不是要少很多樂趣了?
他偷偷看了一眼姜翊宸,希望他能幫自己說句好話,可是那家伙饒有興致的看著自己,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肖君彥知道,是指望不了他了。
陸婉瑩看他猶豫不決,故意又朝門外喊道:“小蓮!小蓮!”
肖君彥急忙拉過她,頹敗的說:“好好好,姑奶奶,我答應你,一年不去青樓,你就饒了我吧!”
婉瑩忍不住露出笑意,“這可是你說的啊,有王爺為證,如若反悔呢?”
肖君彥豎起指頭對天發(fā)誓:“絕不反悔,如若反悔,那就罰我肖君彥一輩子娶不到媳婦!”
陸婉瑩看他說的認真,這才放過他。
肖君彥見陸婉瑩饒過了他,不禁沾沾自喜,心里卻打著另外一盤算盤:哼,我肖君彥本來就沒準備娶媳婦,誓言應驗了才好呢!
正想著,他不經(jīng)意瞄到了姜翊宸,見他正直直的看著自己,眼神意味深長,便知他看破了自己的伎倆,于是心虛的端起茶碗低頭喝著。
這時,樓中一個下人在門外喚陸婉瑩,陸婉瑩出去后,那人對她耳語了一番,然后陸婉瑩一臉凝重的進來了。
肖君彥見勢,小心翼翼的問道:“怎么了?”
“文昌伯府上出事了!”
姜翊宸難得抬起頭,問道:“發(fā)生了何事?”
“之前我不是說過,文昌伯在宴席舉行到一半的時候,突然身體不適,剛才他府上傳來消息,說大夫看過了,文昌伯是中毒了。”
肖君彥驚呼:“啊?他死了!”
“沒死!”陸婉瑩白了肖君彥一眼,對姜翊宸說:“大夫從文昌伯喝的酒杯壁上發(fā)現(xiàn)了毒藥,不過幸虧不是劇毒,又救治的及時,所以才救過來了。現(xiàn)在文昌伯夫人已經(jīng)把府中所有的下人都關起來,挨個審問,誓要找到下毒的人。”
肖君彥慶幸道:“幸好沒死,這個文昌伯,雖是個皇親國戚,但為人清雅,品性高潔,一點架子都沒有,人真不錯,要是死了,我們又要少了一個文友了。”
姜翊宸微微點頭表示同意:“文昌伯乃睢源郡主之子,他的外祖母嘉寧公主是少宗的親妹妹,可以說出身高貴,身上自然有一種不同于一般高官權貴的風骨。”
肖君彥點頭表示同意:“說的是,不然的話,他也不會結交你這個失寵皇子了。”
陸婉瑩忍不住又翻了他一眼:“有你這么夸人的嗎?”
姜翊宸卻不在意,擰眉分析道:“我聽聞文昌伯向來對府中下人甚是寬容,他們跟文昌伯應該沒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毒害他,想必是受人指使。”
肖君彥點頭贊同,等著他往下分析。
“害文昌伯之人利用他的壽宴下毒,無非是想趁人多混亂,混淆視聽,以逃脫罪責。他能買通文昌伯府中的下人,必定是文昌伯認識的人,而且還跟他很熟。”
肖君彥贊同道:“你說的不錯,能買通他府中的下人,要么是經(jīng)常去他府中的客人,要么,就是他府中之人。”
姜翊宸思考了一下接著分析說:“文昌伯常年偏居蒼州,不參與朝廷爭斗,沒有什么政敵,更沒有什么江湖仇家,雖說他性子孤傲了點,也不至于得罪什么人鄰里好友,非要置他于死地,所以,外人害他的幾率不大。”
肖君彥道:“你意思是他府中的人毒害他?”
姜翊宸點點頭道:“不錯。”
他想了一會兒又問陸婉瑩:“今日宴席,他府中都有什么人參加?”
陸婉瑩說道:“大夫人趙氏,二夫人柳氏,文昌伯的兩個兒子及他們的媳婦,還有他的女兒女婿,還有文昌伯的孫子。”
姜翊宸又問:“宴席過程中,有沒有什么反常的事情?”
陸婉瑩想了想說:“倒是沒有什么特別反常的,只有一點,大夫人中途不知為何提前退場了。”
肖君彥問:“會不會是她下的毒?”
陸婉瑩反駁道:“應該不會,文昌伯家里我也去過很多次了,情況我是知道的,他只有一個夫人和一個妾室,大夫人生了嫡長子和一個女兒,兒子已經(jīng)襲爵,對文昌伯十分孝順,女兒已經(jīng)出嫁,他們沒理由害文昌伯,二房柳氏也生有一庶子,他為文昌伯誕下了唯一一個孫子。大夫人勢強,二房與大房關系向來不好,要仰仗文昌伯庇護,更不可能害他了。況且,大房長子多年無子,我聽說他有隱疾,生不了孩子,如此一來,他的爵位早晚要傳于二房,二房深知這其中道理,怎會做出如此不利己之事?”
姜翊宸道:“也就是說,兩房的人都沒有下毒害文昌伯的動機?”
陸婉瑩贊同道:“不錯,不管是大房還是二房,毒害文昌伯都對他們沒有一點好處。”
肖君彥撐腮思考道:“那會是誰呢?”
姜翊宸又問:“除此之外,沒有別的異常了?”
陸婉瑩見姜翊宸定定的看著她,又努力回想了一會兒才說:“哦,對了,宴席進行到一半的時候,文昌伯次子向文昌伯敬酒時不小心絆了一跤,這應該沒有什么問題吧?”
姜翊宸追問:“后來呢?”
“絆了一跤后,他人倒是沒什么大礙,只是酒灑在衣服上了,他整理好后衣衫后,就接著敬酒了,敬酒完沒多久,文昌伯就以身體不適為由退席了。”
“是嗎?”姜翊宸的眼神突然變得深不可測。
肖君彥見姜翊宸突然變得很神秘,好奇的問:“怎么?你看出哪里不對了?”
姜翊宸沒有回答他,而是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