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鴛離去的第三日清晨,夏九幽鎖上門,在菜圃里徘徊許久后,背著一個包袱敲響了柳府的大門。開門的是一位老人。
老人一看,趕忙把夏九幽請了進來。他一直奇怪前幾個月每天都會來府里一趟的年輕人,竟然有三天已經沒有來過了,也不知是發生了什么事。
“小伙子,有幾日沒來了,小姐一直在你那里嗎?”
“如鴛走了。”
“柳伯在書房嗎?我去見見他。”
“老爺這會應該在小姐那里澆花,這兩天都是?!被盍藥資甑睦先?,看出了夏九幽的低落。只是他沒有任何安慰,有時候安慰只是又扒開那道傷口再曬一次罷了。
夏九幽道了聲謝后徑直往柳如鴛的小屋走去。
柳生在裁剪花枝,只不過三日,眉宇之間充滿霸氣的柳生如今竟只剩下落寞。一位父親失去女兒后的落寞。
“來了?!繃鷽]有抬頭,仍舊低頭認真地給一株星星蘭裁去多余的枝條。
“柳伯伯,我有些話想跟你說?!畢木龐膩淼綇澲牧贓?。
柳生停下了手中動作點點頭。
這半年來足夠柳生對夏九幽有很深的了解,柳如鴛和他在一起,他很放心。
“說吧?!?p> “柳伯,我知道是我不對,我沒有護住如鴛。很多時候我都在想,她跟著我受了這么多次驚嚇,我無能。當我看著她被從我眼前帶走的時候,我一點辦法都沒有?!?p> 屋子里陷入漫長的沉默。
過了許久。
“這不是你的錯。無論有沒有你,她都還是會被帶走的??贍芩龔膩磯際橇硪粋€人,可能這就是命。以前我也不信命,只是現在看來,人力確實有窮。或許打從如鴛出生,這就是個悲劇,你也只是無意間踏進來。”
這位陽泉郡的郡守,意氣風發的男人,突然變得暮氣沉沉。
“對不起?!畢木龐牡拖罵^,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柳伯伯,這里是一些藥物,是我師傅留下來。給伯母用,我沒有臉面去見她?!畢木龐慕愾_包袱指著里面的瓶瓶罐罐,一個個給柳生解釋那些丹藥的用法。
其實他不知道的是,柳生是一位七境武夫,哪用他解釋。
最后柳生親自送走了夏九幽,一直看著少年的身影消失在街角處才轉身回俯。
……
日斜。
裊裊炊煙中,一位布衣少年背著他的劍,離開了這座他停留半年之久的郡城。
滄云峰百里處有一條大河,彎彎曲曲,過河旁邊有一溜空地,空地不遠是一處森林,只是那片片葉子被初冬的寒風打得離了枝頭,顫巍巍從空中飄下。
隱約可見五個著裝不一的人在河邊圍著一堆炭火燒烤著。四男一女,看著年紀都不大,眉眼之間干干凈凈。
“風師妹,不要愁眉苦臉嘛,等兩個月后的大會,我們有的是辦法找回來?!幣幻^發挽起,別著一把紅色琉璃簪子的男子說道。誰也沒想到臭名昭著的猿啼宗會有如此氣質出塵的弟子。
男子嘴里的大會是玄骨道人為了向陽泉昭示他的地位,向陽泉地界內數十個有頭有臉的宗門送去了請柬。大會定在兩個月后。
風輕語面無表情,只是拿著手里樹枝在火堆里撩來撩去。
“就是,其實也沒多大關系,不就是多看了幾眼,話是過分了點,也不掉塊肉,師姐不要放在心上?!蔽迦死錟曇o最小的一名少年出言安慰道。
只是他沒想到此話一出,所有人都扭頭向他這邊看過來。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七鋒,不會說話你就乖乖閉嘴,吃魚,吃魚?!睔賡|出塵的男子無語說道。
“師姐,對……對不起。”七鋒聞言撓著額頭,看向風輕語。
“哼~”風輕語也明白這位沒頭沒腦的小師弟,不是有意如此。
其他幾人看著七鋒的窘迫樣子,都在憋著笑。
經過他這一鬧,原本沉重的氣氛頓時緩和了不少。
“師兄,為什么師父要讓我們去給那些不入流的宗門發請柬啊。,派外門弟子去不就好了?!幣晃婚L相普通,身穿一襲絳紅寬袍的年輕修士問道。
軒桐略微思索一番后開口回答:“師父也許是想讓我們出去鍛煉鍛煉?!?p> “這算什么鍛煉,不就是發個請柬,還害得風師姐受了委屈。還什么我們猿啼宗只是白白揀了個便宜,不然我們怎么這么走運能占據陽泉郡周邊靈氣最盛的風水寶地。你們聽聽,這算什么話?!逼咪h不悅地說道。
其他人這次沒有向他怒目而視,紛紛點頭附和。
猿啼宗五位弟子風卷殘云地解決了手中烤魚,就準備返回滄云峰。
一位手持銹劍,脖間有白玉吊墜的少年擋住了去路。
“什么人?”軒桐警惕地看著眼里含煞氣的夏九幽,其余四人也紛紛后退了幾步,雖然那名少年看起來不過和他們一般大小,但是整個人渾身上下散發的煞氣,讓他們心顫。
“獵人?!?p> “獵人?”
“對,獵人。”
“就你自己?你可知道我們是哪個宗派的?”
“就我自己。猿啼宗?”夏九幽語氣平淡,沒有一絲情緒波動。
“知道我們是猿啼宗還不趕緊讓開,你想死?”另外一位佩刀年紀略大的猿啼宗修士呵斥。
“找的就是你們?!蓖蝗灰還沙幬S靈氣從夏九幽身上爆發,那把已經褪去些許銹跡的老劍條發出悅耳的顫鳴。
“我當是什么高手,也就太玄境?你是不是太看得起你自己了?”佩刀男子突然朝天大笑。
猿啼宗五人除了年紀較小的七鋒是上清境外,軒桐是太玄境巔峰,他和另外兩名則是太玄境中境,風輕語稍弱太玄初境。
而那個少年也就是太玄境,就算是太玄境巔峰又如何?
五打一,他想不到怎么敗。此時佩刀男子心里只當夏九幽是想不開來找死的。
當他還在想要怎么處置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人時,夏九幽突然在他的眼里消失了,再出現時已是距他不過三步之遙。
他下意識地往后一退,但是夏九幽有備而來,有心算無心之下已是欺身接近佩刀男子。
那把通體銹跡的長劍毫不費力就捅進了佩刀男子的腹部,然后抽出,又是一次。劍上血跡透著詭異的紅色光芒。
最后夏九幽灌滿靈氣的一拳轟在佩刀男子心臟處,靈力瞬間就攪爛男子的臟腑。
夏頃刻之間轟殺一名太玄境強者并沒有讓夏九幽有任何情緒波動,顯得有些輕描淡寫,仿佛合該如此。
“散開?!避幫┐蠛紉宦?,仍在震驚中的猿啼宗弟子開始反應過來了,最先動作的卻是境界最低的七鋒,他腳步一點就向后退了十幾步,手里出現一把大锏,上面刻著張牙舞爪的龍紋。
其他人也先后拔出武器,分立四方,把夏九幽和還死死睜著雙眼的佩刀男子圍在中央。
這是一場不死不休的戰斗,夏九幽手肘一擊尸體直挺挺向地上倒去,他轉過身從四人身上一一掃視而過。
眼里的紅芒更盛了。
“輕語師姐小心!”
夏九幽向后一低,腰間被折出一個夸張的弧度,宛如一把滿弦的大弓,下一刻,就箭一般向在場唯一一位女子射去。
風輕語看著像野獸一樣迎面而來的夏九幽,有些慌張。她哪里見過這樣打架的修行中人。平日里他們猿啼宗師兄弟之間切磋,都是大家和和氣氣,你一招,我一式,來來往往不亦樂乎,哪怕遇到危險,他們也知道最后師兄們肯定會停手,雖偶有受傷,但至少性命無憂。
她感覺身體在顫抖,是害怕。
七鋒急切的呼喊讓她回了回神,那熟悉的靈氣又聽從使喚了,她腳趾在地上一點,身子飄逸地飛往天上。
夏九幽猩紅的眼睛抬頭看了她一眼,在高速奔跑的途中,右手往后一伸,還帶著血的老劍條,纏繞著赤黃靈氣以閃電般的速度旋轉升空。
高速的旋轉甚至產生了破空聲。
一縷鮮血濺灑在空中,劃出一道鮮紅的弧線。
那道身影猶如斷線風箏。
夏九幽慢慢走過去,從風輕語胸口拔出老劍條,劍尖指著此時又重新聚集到一起的猿啼宗弟子。
夏九幽的眼神讓軒桐他們永世難忘,人怎么會有一雙那樣的眼睛,沒有任何感情,冷漠,冰冷,宛如從地獄中走出的浴血魔神。
五位猿啼宗弟子不過十個呼吸間,五去其二。
看著那具漸漸冰涼的尸體,七鋒開始憤怒了。此時他根本沒有考慮自己只不過才上清境,就要沖出去找夏九幽拼命,風輕語的死讓他壓住了心里恐懼。
他沒有沖出去。
因為軒桐死死按住了他的頭顱。
“七鋒?!?p> 軒桐給另外一個臉色蒼白的師弟打了一個眼色。
“走!”軒桐話音剛落,兩人迅速拔地而起,一人一只手抓著瘦小的七鋒,用他們有生以來最快的速度逃離了這里。軒桐不是怕了夏九幽,他覺得自己有把握打敗這個不知名的男子,但是他保護不了七鋒。
所以他選擇逃跑。
夏九幽冷冷看著離去的背影沒有追趕。他重新背好老劍條,朝密林深處走去,劍身上的鮮血漸漸變得模糊,然后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