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九幽在樹林深處的一處山洞口停了下來。
一路走來,那些靈智初開的妖獸聞到少年身上股恐怖氣息,紛紛逃竄。
夏九幽推開洞口大石,走了進去,坐在鋪好的干草上,開始打坐,老劍條被他放在身邊。
靈氣在體內運行三十六個周天后,他緩緩睜開雙眼,眼里鮮紅已經悄悄褪去。
他左手拿起放在地上的老劍條,慢慢湊到面前,一動不動地盯著上面的銹跡。
“你到底是什么東西呢?”他輕聲發問。
依稀記得柳如鴛離去的那天夜里,有兩道紅芒從劍身射出沒入了他的眼睛。
第二天醒來,他置身于一片血海之中。
他的劍正插在一個山賊頭目的眼窩里。
那個夜晚之后,他保持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
起初他還嘗試過反抗。
不過那點微弱的反抗以失敗告終,那種沉浸在殺戮狀態里甚至讓他覺得舒服。
他的身體素質飛一般地提升,盡管以前的他并不柔弱。
“你是渴望血嗎?”夏九幽用手指重重彈了一下劍身。夏九幽已經漸漸發現了端倪。
這一句話一出,黯淡無光的老劍條開始隱隱泛紅,猶如一把被燒紅了的鐵條。
“你能帶給我力量嗎?”老劍條嗡嗡作響,仿佛是在回應夏九幽的問題。
“很好,那我帶你去飲血。”
“以后你叫赤焰……”
夏九幽重新合上雙眼。
地上,赤焰劍身的紅光并沒有隱去,反而是越來越盛。那些斑駁的銹跡緩緩消融,速度并不快,但是可見一點一點地在消失。
赤焰劍的小世界里,這是一個荒涼的世界,沒有任何生命跡象,無數的巖漿從大地之中涌出,爆發,空氣仿佛都被燃燒起來。
一個火焰生物模樣的東西開始漸漸有了雛形,以這個雛形為中心,無窮無盡的火焰精華從四面八方奔涌而來。
那個不知道名生物的嘴巴漸漸顯現,大口一張,火焰精華以更快的速度匯聚。
……
那天過后,在猿啼宗方圓百里之內,出現了一個專門獵殺猿啼宗弟子的背劍少年。有些是外出的弟子,更多的則是發完請柬回宗的弟子。
而且那個背劍少年正以一種可怕的速度成長,剛開始還有幾個漏網之魚。最后只要被遇上的小團隊全部有死無生。三人,五人,連十人的小隊也沒能幸免。
這讓所有猿啼宗的年輕弟子心驚膽戰,滄云峰上的弟子從此沒人敢孤身出門。
那些仍舊出門在外的弟子聽聞這一消息后,硬著頭皮返回,結果可想而知。
而且此人出手沒有規律,沒有地點,及其狡猾,出手必殺。這讓猿啼宗頭痛無比。只有百日做賊,哪有百日防賊的道理。
猿啼宗最終想了一個辦法,由兩名破虛境長老帶著四名太玄上清境的弟子外出,兩名長老遠遠吊在后面,于是那個少年落入了他們的圈套。
結果是少年重傷而逃,四名猿啼宗弟子身死道消。
猿啼宗以為那名少年不再出現了。
只是半個月后,那名少年背著他的劍專門尋找有長老帶隊的隊伍,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屠殺。
這一次猿啼宗怕了。他們拿那個少年毫無辦法,最終以玄骨道人的一道禁令結束了這一切:“所有弟子只到兩個月后的大會召開之時,不得外出,在外弟子大會之后才可返回。”
不過出乎意料的是當他們繼續有意無意的用幾個弟子做為誘餌,暗中跟隨大量長老的時候,那個少年沒有再出現。
他們以為是躲在后面的長老們被發現了,于是漸漸減少了長老的數量。到最后只剩一個破虛境老大的時候,夏九幽還是沒有出現。
猿啼宗確認了一件事,就是那個殺星終于消停了。
然而真相不是夏九幽消停了,而是他迎來修行生涯中最危險的時刻。
走火入魔。
那個狹窄的小山洞里,夏九幽正痛苦地在地上掙扎,眼里已經完全被紅色所占據。
全身衣服被寸寸撐爆。
他的識海中出現了一個數十丈高的火焰生物,頭帶犄角,面如惡鬼。
那是赤焰劍里的劍靈。
環繞在那只生物周遭的火焰開始在識海中灼燒,原本美如仙境的識海風景,漸漸化為焦土。
一直沉醉在殺戮中的夏九幽引來了這只怪物,他也許沒有發現從他開始滴下第一滴鮮血開始,這個只有一點混沌意識的劍靈無時無刻不在影響他的心智。
“吾名羅睺。”那個火焰生物伸出手指指著識海里渺小的夏九幽說道。
“你是赤焰?”
“吾名羅睺,與這柄羅睺劍一起誕生。是羅睺劍的劍靈”
“那你為什么現在才出現?”夏九幽問道,他清晰的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在毀滅的邊緣。
“自上一個主人后,吾一直在沉睡,吾沉睡了多少年?萬年?兩萬年?總是好幾萬年。吾被你的殺性喚醒。”也許是因為剛剛蘇醒,也許是因為太久沒有與人交談,這個名為羅睺的劍靈絮絮叨叨,它并不準備一下子就占據這個少年的身體。
因為,太弱了。
夏九幽自知這一次是如何也躲不過了。索性放棄了反抗地欲望,雖然他沒有任何反抗的資本。
“你上一個主人是什么人?幾萬年前就有修士了?”
“包括你在內,吾總共只有兩個主人,上一個叫七夜帝君。上古神道大戰中被天帝擊殺,吾掉落九洲。”
“不過你不配當吾的主人,太玄境的螻蟻。吾全省時期大自在修士也就是一劍的事,不對,是好幾劍。”那個名為羅睺的火焰生物看了這片即將奔潰的識海,聲如洪鐘。
“你想怎樣。”
“在劍里呆了太久,想試試人是什么樣的感覺。”羅睺看著只有自己手指大小的夏九幽好奇說道。
羅睺伸出兩根手指輕輕把夏九幽的神魂捏了起來。
“看在你把吾喚醒,讓你死個痛快。”
那兩個手指將夏九幽開始捏起之時,山洞里一直痛苦掙扎的夏九幽昏死過去,身上皮膚開始皸裂,鮮血從毛孔中滲出。
兩只巨大的手指開始緩緩捏合,羅睺看著臉上布滿痛苦的夏九幽突然加快了速度,它打算信守承諾,讓夏九幽死得痛快。
山洞里,掛在夏九幽脖子間的玉佩里有一道白光順著眉心進入了識海,通體晶瑩的玉墜變得黯淡無光。
羅睺感覺手指傳來巨大的阻力,疑惑的它慢慢施加了力度,但是阻力好像也越來越強。它低頭一看。
一位白衣儒雅男子用手指輕輕頂在了它的手指上。
這位夏九幽識海內的不速之客正微笑看著夏九幽的神魂。
閉上眼睛的“夏九幽”等了許久也沒有任何感覺,而且他能感覺到識海里的熾熱完全消失了。
夏九幽迷茫地看著白衣男子,他不知道那男子是誰,是如何出現在這里的。但是從他身上夏九幽感覺到一種異樣的親切感,他不知道這親切感從何而來。
“喂,你是誰?”白衣男子的無視讓羅睺忍不住出聲。
“你閉嘴。”它看到男子扭頭朝它看了過來,眼神平淡,但是竟讓它感受到一種久違的害怕。
“原野。你都長這么大了。”白衣男子眼光輕柔。
“誰是原野?”夏九幽摸不著頭腦,這人怎么一來就說胡話。
“哦,忘了,你現在叫夏九幽。”
“先收拾了這頭異物再說。”白衣男子轉過身,背對著夏九幽。
“喂,誰是異物,吾乃混沌元靈。比爾等人類高出不知幾個等級。你這個分身貨。”
“哦,是嗎?”男子袖袍一揮,在羅睺身邊出現了一根根白色光柱,光柱開始延伸,扭曲,最后緩緩圍成了一道囚籠。
“你……大自在的分身。你到底是誰。”雖然全盛時期的羅睺并不把大自在境放在眼里,但那也只是因為被握在七夜帝君手中。
仿佛是報復羅睺的行為,那道囚籠也在緩緩壓縮,直到和羅睺身軀一般大小,囚籠慢慢離地升空。
“現在,你有兩個選擇。”
“第一,變成廢鐵。”
“第二,收起你的火焰,真正認他為主。”
“你有十息時間做決定。”拓跋牧五指成爪遙遙對著空中那道囚籠。
“十……”
“九……”
“停!!!停!停,我認,我認。”囚籠里的羅睺高聲咆哮,最后聲音里隱隱透出委屈,顯得極為滑稽。
它很沒有骨氣的屈服了,還沒等白衣男子數到七。
一頭霧水的夏九幽目瞪口呆,這也行?
白衣男子撤去了那方樊籠,與此同時,羅睺身上的火焰也漸漸隱入體內,身軀從數十丈開始變小,直到如六歲小童般才停止變化。。
夏九幽看著變小后的羅睺,眼中好奇,剛才還面目猙獰擇人而噬的怪物眨眼間變得如人類孩童般。
“看什么看,沒看過這么可愛的臉嗎?”羅睺佯怒吼道,只是那奶聲奶氣的聲音在夏九幽看來實在沒有任何威嚴可言。夏九幽伸出雙手摸了摸羅睺頭上的犄角,羅睺憤怒地一巴掌拍在夏九幽小臂。然后一臉心虛地望向那個可怕的男人。
拓跋牧沒有說話,只是微笑的看著它,羅睺被盯的心里發毛。
“好了,好了,知道了。”
隨后一連串夏九幽聽不懂的語言從羅睺嘴中念出。
沒多久一塊紅色透明晶體從它眉心滲出,浮在空中。
“九幽,放松心神!”男子輕柔的話語有如春風,這讓一旁的羅睺心里暗自腹誹,這人和人的區別怎么就這么大?
一臉不爽的羅睺小手一揮,透明晶體緩緩飛到夏九幽眼前,然突然一個加速就沖入了夏九幽頭上,化為一道菱形的紅色印記。
“這下行了吧?”
拓跋牧微笑點頭,這是混沌元靈的某種秘法,以神道誓言凝結本命精血立下重誓。從此,羅睺的生死只在夏九幽一念之間。
“行了,這里暫時沒你事了。”話音剛落,羅睺被一股力量帶出了夏九幽的識海,重回到羅睺劍內。
識海里剩下夏九幽和拓跋牧,兩人相顧無言。
夏九幽有點緊張,也有點害怕,他不明白這名中年男子為什么對他那么好。因為未知,所以害怕。
“原野,你想知道你的身世嗎?”這時候拓跋牧又換回了那個夏九幽聽不懂的名字。
“身世?你知道?”
“你原本叫拓跋原野。那是你阿媽給你起的名字。”
“阿媽?”不知道為什么聽到這個稱呼,夏九幽心里有種異樣的感覺。他曾很多次都在做著同一個夢,夢里有一個女子教他騎馬,教他打獵。
突然夏九幽眼前半空中出現了一片幻象,那是十五年前草原上那個電閃雷鳴的晚上,從一聲啼哭劃破夜空開始,到那名婦人跪著把頭埋在嬰兒的懷里死去結束。
這一幕場景整整持續了半個時辰。
等空中那幕幻象終于消散,眉心有菱形印記的少年已是泣不成聲,淚流滿面,那枚吊墜是那么熟悉。
“阿媽……阿媽……”夏九幽嘴里不停地念叨著。
夏九幽突然開始抬頭死死盯著白衣男子,好像要一點一點看清楚男子的長相,夏九幽眼里,眼前的男子和幻象中那名男子的臉開始重合,然后變成了一個人。
“你為什么不早點救她。”夏九幽瞬間變得通紅,那紅色的印記仿佛火焰般明亮。
“你不配做一位丈夫,也不配做父親。”
“是啊,我或許真的不配做一位丈夫和父親。”拓跋牧神色落寞。
或許是兩人身上流淌著相同的鮮血,拓跋牧的落寞落在夏九幽眼里,他突然感覺不忍。
“原野,不管你認不認我,怨不怨我。”
“你要記住你阿媽的話。你要好好活下去,帶著她的期望。”
“九洲很快就要變天了。但是在黑暗來臨之前,你一定要強大起來。只有你擁有了足夠強大的能力后,才能夠自保。這世間所有蒼生都被卷在其中,再強大的修士也不例外。”
“你不要問是什么,你只要記住一點就夠了:盡你可能地變強。”
“我這道分身的時間也不久了。可能有一日,我們能真正相見,我很期待那一天。”
“那把劍你要好好利用,那會是你的一道助力,雖然你現在還不能發揮出它全部的力量。”
“再見!”
拓跋牧的身影突然開始化為星星點點的靈氣,開始變淡,那些靈氣開始滋潤著夏九幽的識海,勃勃生機重新出現。山洞里夏九幽皸裂的皮膚被緩緩修復著。
夏九幽看著那張就要消失的落寞面孔。
“父親!”
那張面孔消失的最后一瞬間,夏九幽看到了他的欣慰,還有眼里的寵溺。
……
草原極北,終年冰雪的天預山巔,一襲白袍的儒雅男子望著前方幾乎與天預山齊高的青銅巨門,露出了微笑。
有一男子,一人守一門,不知其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