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寒天之翼,擲地有聲(三)
下午,錢紀趁著下午的一片安靜,悄無聲息的走了。她打算就這樣來無聲去無息,即使是回家的時候,也不愿意驚動父母。走之前還徹底給自己的眼睛敷了個眼膜,使她的眼睛看上去沒有那么憔悴。她穿上了去年的那件有翅膀的黑色羽絨服,那件衣服還沒有在她們面前穿過。
駛向目的地的那兩公交車上,錢紀無數次拿出自己的手機打開自拍攝像頭看著自己的眼睛,向著雖然已經比昨天好了很多,但還是有些紅有些腫,像奚海那么大大咧咧的也就算了,像華欣依這樣細心的人,也許可以發現吧!
此時的錢紀只恨自己不夠叛逆的徹底,她要是真的不想好了,她要是學會了化妝,動動手就能讓自己的氣色變好了,何必還要在別人面前強顏歡笑呢?可事實上,錢紀連化妝品都沒有。唯一的一只帶紅色的潤唇膏,還是在miniso因為覺得外貌好看才買的,不過十幾塊錢。
錢紀似乎是低估了公交車的速度,她比預期要早到半個小時。他跑去洗手間,撐著洗手臺,看著鏡子中的自己,眼眶還是分外的紅。她突然后悔了,突然不想見她們了,突然想打道回府。可是她對于她們,從未食過言,從未失過約。難道就讓自己不夠精致的外表毀掉一場向往已久的團圓嗎?錢紀盡自己所能擦干臉上的水,試著給自己的眼眶降溫,使它看起來沒有那么紅,沒有那么腫。
她最先碰到的是奚海和丁銘。奚海和丁銘都住在她們約定見面的萬達廣場附近。兩個人同一所高中,經常在一起,由于住的也近,所以他們是一起來的。至于華欣依,當她們三個人團聚的時候,華欣依跟她們說,可能是自己太久沒有回國了,竟對自己已經生活了17年的城市感到如此的陌生。
錢紀笑了,半開玩笑似的問他是不是出了國之后就樂不思蜀?像是個老年人一樣,把家給忘了。明明才出國半年呀,而這個城市,你可是生活的17年。難道17年的感情還比不上你在國外呆上半年嗎?
又一個念頭劃過錢紀的腦海,笑容漸漸在她的臉上凝固。自己也總有一天要離開這個城市,別說是上大學了,溪山這個城市雖說經濟發達,可到底也是一個縣級市。誰愿意永遠呆在小城市里呢?誰不想往大城市走?誰不想去北上廣深,走得更遠,活的更好?當自己也離開了這個小城市,去往了那些更大更好的城市,當有一天突然回到自己的家鄉的時候,是否也不認得回家的路了呢?
也許努力打拼,與未來根本就是一個悖論。努力到最后的結果,究竟是為了離開還是留下?離開的代價就是遠走他鄉,就是要漸漸忘卻那個曾經屬于自己的城市。當有一天和別人提起故鄉的時候,“故鄉”就真的是“故”鄉。
“這才四點,還不到吃晚飯的時候。”奚海說。
“我們先找個地方坐下來打發時間吧!”錢紀說著,四處張望尋找可以坐下的地方。話雖如此,其實她的真正目的是使大家不要把目光落在己在她的臉上。
“那我們去找個奶茶店坐好呢,還是隨便在大堂里面找一個長椅坐呢?”華欣依問。
“我記得這幾天中庭好像有表演。我們去看看吧。”丁銘建議。
四個人來到中庭,那里的確歌舞升平,可當大家看到背景上的字幕時卻傻眼了。只見那背景上打著一行大字:新和社區中老年舞蹈匯演。
“這個表演就是演廣場舞嗎?”錢紀一臉驚訝地問。
“他……他前幾天演的真不是這個。”丁銘也沒有想到,到這里來看到的卻是老年大媽跳廣場舞的表演,感覺自己略顯尷尬。
“有的看總比沒得看好吧!還有一個小時,看大媽跳廣場舞,也算是一種消遣吧。”華欣依倒是不計較,她在舞臺前面隨便找了個椅子坐了下來。
錢紀馬上做到華欣依旁邊,奚海和丁銘也分別坐在了旁邊。
錢紀馬上后悔了,原本自己可以躲開他們的眼神,原本自己可以跟她們保持距離。可是現在四個人坐的那么近,如果她們真的轉過眼來看她的話,一眼就能看出她憔悴的一面。
所謂的老年舞蹈匯演,四個人看來不過就是廣場舞大媽們換了一身鮮艷的衣服。要說有趣到不至于,真正有趣的事主持人的串詞,隨便跟大媽聊幾句都能引得臺下觀眾哄笑。
華欣依和奚海還是一如既往的灑脫。丁銘保持了整牙時的習慣,依然內斂的笑不露齒。而錢紀臉上的笑容,卻增加了一分做作。
“我怎么感覺你今天不太活躍啊?”華欣依發現了錢紀的問題,“我記得你以前的笑是那種特別豪放派的,怎么感覺你今天的笑臉像假的一樣。”
“是嗎?”錢紀不由得把臉轉向華欣依,卻徹底將自己的臉暴露在她的面前。
好在舞臺上的燈光比臺下要亮很多。華欣依端詳了很久錢紀的臉,方才問:“你的眼睛怎么了?”
“我的眼睛怎么了?”錢紀不由得緊張起來。
“有點黑。”舞臺燈光的影響讓錢紀眼睛的紅色反光不夠明顯,使得看成了黑色。
聽到華欣依說的是黑色,錢紀舒了一口氣:“我昨天晚上寫作業寫得有點晚,所以睡覺比較少。”這是錢紀最先想到的一個理由。也是錢紀認為最真實的一個理由。畢竟在節假日的第一個晚上熬夜寫作業早就已經是常態,從初中開始,她就習慣把跨年之夜獻給作業。
“辛苦你了。”華欣依說。
“我其實算不上辛苦的,我的補課都沒有,現在國內的高中生,尤其是那些努力的,都比我辛苦的多的多的多。”錢紀說。
“我突然好想體驗一次中國的高考啊!”華欣依突發感慨,“可惜我已經永遠沒有機會了。”
“誰說你沒有機會?你可以退學回來重念啊!”錢紀開玩笑道。
“我干了回來了,中國那么辛苦。我好好的大學,我為什么不上?”華欣依一秒懟了回去。
錢紀明白,她們是真正開得起玩笑的朋友,她們真正明白各自的底線是什么,或許她們之間根本就沒有底線,她們才真正的從來不會吵架。可是不會吵架,并不代表一段長久的友誼。也許兩人終究敵不過時間,敵不過距離,終究在時間的隧道里走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