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寧閣外，草坪泛起了細嫩的新綠，幾只麻雀在枝頭跳躍，春日的暗語在校園里悄悄流轉。下課了，陽光正好，透過主樓前高大的法國梧桐灑落在地面，斑駁的光影隨著學生們的腳步流動。

　　沈依喬喜歡眼前的一切，她甚至能感到自己身體里的細胞在膨脹、在舒展，情不自禁伸開雙臂揚起臉。

　　路上行人、自行車共行，熙熙攘攘、忙忙碌碌，蕭梓舟無奈而歡喜地看著依喬，下意識伸手地拉住她。依喬順勢雙手扶住了蕭梓舟的臂膀，笑著說：“南美有位詩人叫巴勃羅·聶魯達，他的一生有兩個主題，一個是政治，另一個是愛情。”

　　蕭梓舟看著沈依喬望向他的臉，與陽光一樣明媚，沒有作聲，聽她繼續說：“他曾給自己的愛人寫道：‘我想對你做些春天對櫻桃樹做的事’。”

　　蕭梓舟愣了三秒鐘，居然臉紅了，直直地紅到了耳朵。只見他側過臉，努力憋著笑，等依喬繼續往下說。

　　依喬從沒見過蕭梓舟臉紅，一臉疑惑，問：“你怎么了？笑什么?”

　　“你繼續說”，蕭梓舟刻意壓住上揚的嘴角，心里暗自想：詩人果真不一樣，能把真實又下流的想法說得這么隱晦優美。

　　“奇奇怪怪！”沈依喬笑著嗔怪，接著說：“我剛讀到時，覺得浪漫極了，本能認定是愛情詩。今天的課讓我意識到，這是個地理常識。春天到來，土壤和空氣變暖，日照時間更長，雨露更豐沛滋潤，櫻桃樹便以櫻花開爆為呼應。我聽說，一棵櫻桃樹能開四千朵花，不說這世間有多少種、多少棵樹，光這園子里，已是一夜春風。這是比愛情更宏大的力量，比浪漫更動人的情緒。感謝北半球的春天！”

　　蕭梓舟的臉色淡了下來，笑容也消失了。依喬的一番話，繞過了他腦海中閃現的玩笑，直達另一個高度，讓他為自己短暫的淺薄感到羞愧。他清了清嗓子，說：“這句詩很美，你的解讀也很深刻。《政治地理學》在我心中的地位更高了?！?p>　　依喬說：“開課前沒人告訴你們為什么要修這門課嗎？”

　　梓舟說：“沒人明說。但我想，今天課后，大家應該都想明白了。我先簡單說說我的想法，可能表達不算精確。政治的核心要素是什么？國家、制度、人。但這些是基于什么產生的呢？人造制度，制度管人，人生活在國家中，國家靠制度維系。人與制度某種程度上又構成了國家，而國家與國家之間又如同人與人一樣，在另一個維度構建更大的制度、形成世界。但在這一切之前是什么呢？何以為國家？又何以為人。我想最根本的，是自然母親賦予的經緯度、氣候、地形等等一切客觀的東西，形成了一定范圍內的人的樣子和環境的樣子，包括人作為生物的外貌、體型、對食物的訴求，以及山川、河流、植被、能源等等，由此人類形成了生產組織方式，再形成團體、部落、民族、國家。課上金教授說：‘任何地方的政治問題，都將以對自然特征的考察結果而定’。我們‘領航’班既然被賦予了培養‘領袖’的使命，作為這個班的學生，自然是感到責任在肩，要不辱使命。”

　　依喬面向蕭梓舟站住，說：“多謝你帶我來聽這堂課，它讓我領悟到，知識不僅有廣度、深度，還有高度?！?p>　　蕭梓舟說：“僅僅是廣度和深度，我們就有很多事情要做。而高度……我不敢說了，怕說得不對?！?p>　　依喬說：“以前我媽媽曾說，知識都是相通的，讓我不管文科理科，都要認真學。不過我媽媽也只能把話說到這了，當時我沒有充分理解，只覺得她是在教育我要認真對待每一門課?，F在，我的體會更加深刻了。尤其是金教授說的那句‘知識分化成各個學科，是對人類軟弱的讓步’，實在讓我如被電擊一般。你知道這話讓我想到誰嗎？”

　　蕭梓舟歪了歪頭表示疑問。

　　依喬說：“若喬?！?p>　　蕭梓舟一愣，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聽依喬接著說：“你不是說若喬一腔孤勇嗎？現在這份勇氣被金教授認證了。我在分科后表現優異，歸根到底，還是先向廣袤無垠的知識海洋示弱了，知識向我讓步了，放了我一條生路。若喬沒有示弱?！?p>　　蕭梓舟想了想，拉起依喬繼續走，邊走邊說：“話也不能這么說。你謙虛，但卻也一棒子打‘死’了所有在分科中獲得優勢的人。是有這一部分人，偏科，知識讓步，他們就占了便宜。但這世界也存在另一部分人，即便不分學科，綜合表現一樣會很優異，只是當前社會沒有給他們這個機會去驗證?！?p>　　依喬露出了帶著歉意的笑，說：“好好好，我只針對我自己。知識僅僅是向我做了讓步。你說的這部分人，便是包括你在內的未來‘領袖’吧？”

　　蕭梓舟沒有直接回答依喬，只是說：“姿態，也許是若喬追求的一部分。在成績、聲譽之外，若喬似乎很看重自己的姿態——包括你說的，在知識面前的姿態。通過高中的相處，我知道她確實是個不愿意示弱的，可我沒想到，她面對無形的、甚至虛無的東西也要表現得這么剛強。我不明白，這是要表現給她自己看嗎？”

　　依喬說：“被你這么一問，我覺得自己要去學心理學了?！?p>　　蕭梓舟說：“再次證明知識的海洋煙波浩渺，你我不被淹死就不錯了。”

　　依喬說：“不會的，水木是知識海洋里的一艘巨輪，她帶著我們徜徉、攬勝，同時還保護我們周身安全。”

　　兩人在一路春光中說著走著，不知不覺已到了第一食堂。今天是第一食堂“春來美食周”舉辦的第一天，包括香椿炒蛋、薺菜餛飩、豆沙青團以及青汁酸奶等在內的美食樣品在大門外展覽臺上依次擺開，展臺前、食堂內人頭攢動，好不熱鬧。

　　依喬把展臺瀏覽一遍，興奮極了，說：“都是青翠的食材，北國之春不輸江南。我今日要一口吃下整個春天！”

　　蕭梓舟說：“水木何止是知識海洋里的巨輪，簡直是豪華郵輪，遍歷古往今來，吃飽一年四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