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玉走進磚砌老房子的廚房，那是從墻體延伸出去的一個半圓的拱門，拱門里就是廚房。

　　這個老房子重建后，原來廚房并沒有這么大，拱形門原來是堵墻，外面建了個棚，是養兔子，牲畜的地方。

　　再原來，其實墻外圍是一排的茅坑，在一片地上，搭了一排的窩棚。

　　在棚里，挖出深坑，在深坑上，搭上幾塊木板，留出中間一塊，可供排泄物通過。

　　真是有味道的一幕。

　　小小的許玉抬著胖胖的小腳，小心得想要跨過那個深坑，沒想到，一下子就掉進坑里。

　　啊，那個觸感，就像踩到臭烘烘的爛泥地里，使小許玉終生難忘。

　　許玉媽媽聽到聲響，沖過來拉她，帶著她去到門前街對面的一個大水井旁，打水沖洗。

　　許玉記憶中的美好的小時候，滿滿的都是夏季，滿滿的都是水。

　　老房子街對面一排的屋子，住著許玉記憶里的老街坊，都是和許玉外公外婆一輩的。不管有沒有親戚關系，南方稱呼，見面都要親熱的叫一聲阿公，阿婆，再大一輩不管男的女的都要叫太太。

　　許玉一直分不清阿婆和太太哪個稱呼的輩分更大，經常沖著太太叫阿婆，沖著阿婆叫太太。

　　許玉家磚砌的老房子蓋起來后，對面一排的街坊還是一水的木質兩層房子。

　　住靠水井的第一戶，租住著一對年輕裁縫夫婦，帶著一大一小兩個小孩，大的和許玉一樣大，小的和許玉妹妹一樣小。

　　偶爾，許玉也會和對面的兩個小男孩一起玩，但是也少，那時，流行女孩不和男孩玩，和女孩玩的男孩子也要被笑的。

　　兩個可愛也很乖巧的小男孩。平常也不怎么在外面街上亂跑。

　　第二戶是一個和許玉外婆一樣，做小買賣的年紀很大老頭，許玉都叫他太太，倒現在，許玉偶爾也會再想到他。

　　他很喜歡小孩子，許玉很喜歡在他那里玩。

　　父母沒在身邊，又還沒上學的小許玉有好多的時間可以在外面瘋跑。

　　外公外婆是放養的。

　　沒人會來管她

　　她可以誰都不說，單獨一個人，一整天在路上邊走邊游蕩，但是又不敢走太遠。

　　最遠就是沿著公路，走半個小時多的路去隔壁村奶奶那里，看看妹妹。

　　再沿途看看路邊開放的小花，採一束拿在手上把玩。

　　或者，在回來的路上，有一座大橋，許玉會去練習攀爬大橋的本領。

　　大橋和路基的連接處整齊的堆砌著一塊塊切割的巖石，巖石和巖石透著一個個縫隙，就像是天然可以攀爬的巖壁，這是小時候許玉樂此不疲的游樂園。

　　許玉現在想來，自己這么喜歡對門那個太太的原因，應該也是這個，除了這些玩樂，許玉最愛在對門老太太的屋子里打發時間。

　　老太太會逗小許玉說話，和她聊天，還會教她手指小游戲。

　　“小許玉，你看，你做的到太太這樣嗎？”

　　對門太太慈祥的看著許玉，做著手指手勢。

　　他放慢動作給許玉看，右手食指肉碰左拇指肉，再左手食指去碰右手拇指，交替往返。

　　小許玉學了好久，還是學不好，太太非常耐心，看的出來，他很喜歡小孩子，是真正的發自內心喜歡，愿意發時間和小孩子相處。

　　小小的許玉是那么懵懂，但是本能的知道，什么是喜歡的美好的，什么是不喜歡的污穢的。

　　過幾天，等許玉學會手勢后，太太又會教她另外的手指游戲。

　　手掌平伸，指縫夾緊，然后先讓食指和其他三個手指分開，其他三個手指的指縫必須夾緊，這個簡單。

　　最難的是，要食指和中指夾緊，再和另外兩個手指分開，而那分開的無名指和小指還要保持指縫夾緊。

　　這個手指動作小許玉是怎么學也學不會，指縫總會分開。

　　你看，寶藏太太，小許玉記憶里注意到她，會和她玩的大人，就這一個。

　　啊，這是多么的珍貴，后來怎么就再也找不到了呢？

　　對門那間老房子在突然的一天，也安靜下來，再也沒有人和許玉玩手指游戲了。

　　記憶里的畫面就像一幕幕的電影畫面，像默片，腦海里想起來對門太太，只剩下是教許玉玩手指游戲的畫面。

　　直到后來，小許玉已經把食指和中指緊緊的夾緊，無名指和小指也夾緊，很順暢的時候，偶爾又想起太太。

　　那是許玉第一次接觸到生死的概念。

　　那是永遠的分離，只剩記憶。

　　但是小許玉那時并不理解死亡，她以為太太只是離開了那座房子。出了趟很遠很久的門，總有一天還會再回來。

　　打開店門，對著小許玉微笑，招手。

　　逗她，和她玩游戲。

　　這個時間很久，久到對街老房子也經不住哀嘆。

　　在一個無風的夜晚，發出嗶嗶啵啵的聲音，映出漫天的火光！

　　那個老房子??！

　　在那個夏季的夜晚，半夜的時候，整排對街的老房子冒起了火，直從半夜燒到了天亮。

　　所以，到現在，對街老房子在許玉的印象里，除了老太太的光環外，其他剩下的就是一地的黑色焦炭。

　　有木頭的，有人形的。

　　許玉在自己的老房子門口，往外看去，對街的木質老房子已經不復存在，只看見一排干凈整齊的磚砌四層樓房。

　　所有的歷史記憶都淹沒在時間里。

　　直到虛無，沒人再提起。

　　唯一能記住這件事情的，刻骨銘心的，估計就只有那一對裁縫夫妻吧？！

　　那兩個可愛的和許玉差不多年齡小孩子，在這場大火里，變成焦炭，再也辨不出人形……

　　許玉在對街老房子著火的時候就醒了過來，其實真正的說，是她還沒有睡。

　　她在小學養成了一個習慣，晚上半夜寫作業的習慣。

　　那是還在跟她外婆的時候，有一天許玉放學回來照舊很困，飯也沒吃，就睡著了。

　　到了半夜，她外婆的小店關門了，看到許玉還沒醒過來，就把許玉叫醒，再給她沖了碗豆腐花。

　　蜜甜蜜甜的豆腐花，是許玉今生記憶中的味道。

　　后來，每次去超市許玉都會買豆腐花沖劑自己沖泡，但，再沒吃過那天晚上的那個味道。

　　也是從那天開始，許玉經常放學回來就出去玩，累了就睡覺，把作業留到半夜起床再做。

　　也是那個半夜，萬物寂靜，所有的人都陷入沉睡。

　　許玉正剛剛半夜寫完作業準備躺下睡覺。

　　對街老房子發出嗶嗶啵啵的聲響。

　　她從沒見過火燒房子。沒辦法在第一時間分辯出這是什么聲音。

　　聽到這個聲音，當時許玉還在害怕，蜷在被窩里在臆想妖魔鬼怪……

　　現在，許玉常想，如果當時的自己勇敢點，走到窗戶往外望，是不是一切都會不同？

　　至少，會不會有人的命運因自己能得到延續？

　　如果能回到這個過去，許玉真不想留下遺憾。